01.
如果说警视厅道场是全日本公认最强,那么真田道场应该是神奈川公认的前三。
咲枝站在镜子前,最后理了理腰间的绳结。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以前的摆设。
躺在墙边的一排熊本熊就连姿势都没有改变。明净透光的雕花窗下是单人书桌,旁边则是装着玻璃推拉门的储物柜。柜子里面摆满了她的战利品。
「平成20年度 全日本少年少女武道(剑道)炼成大会冠军」
「第49回全国选拔少年剑道炼成大会冠军」
……
各种奖杯、奖牌以及证书分层摆放,琳琅满目。唯一的遗憾就是,年份最新的也得追溯到三年前。
咲枝在玻璃上哈了口热气,然后用袖口擦了擦积落的灰尘。
一门之隔,昔日荣誉离她这么近,又离她那么远。
真田道场离真田宅大约一公里路程,靠近「苇元」神社。原本落魄的神社因为这所小有名气的道场,每年都会迎来断断续续的参拜人潮。
咲枝和弦一郎分开,直接绕到了道场后门。在她的印象中,后门进去就是女士护甲室,不需要和道场的各位打照面。
只不过,当她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在。
“剑道太平静了,我还是喜欢柔道、空手道之类的。”
“不要这样说美羽,林太郎爷爷会不开心的。”
“爷爷也是,说什么我太浮躁了,需要练习剑道静心。话说回来,芽衣就这么走了?我一个人好孤独。”
“吱呀——”
一高一矮两位少女将目光转了过来,咲枝从门缝中挤进去,打招呼道:“你们好,我来找我的护甲。”
高个子的少女“诶”了一声,疑惑道:“好像没有在道场见过你。”
咲枝在木架前边寻找边回答道:“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这样。”少女自来熟道,“我叫源内美羽,她是我的朋友井上芽衣,你呢?”
“我是真田咲枝,请多指教。”
“真田……”她微睁双眼,“你是真田馆长的……?”
“孙女。”她伸手取出写着「真田」的名袋。名袋是剑道中类似姓名牌的东西,上方是所属道场或者学校,下方则是姓,为了和爷爷、哥哥区分,咲枝的名袋还在后面加上了她的名。
“诶!”源内美羽发出一声惊呼。
她来道场快三个月了,可是从来没有人和她提过。虽然馆长的孙子弦一郎也是匆匆而来,再匆匆而去。
不过,他很厉害就是了。
“那你也像弦一郎那么厉害吗?!”
咲枝穿上胴甲,仔细想了想回道:“我没法和哥哥比。”
十二岁前,剑道比赛还不分男女组,她是凌驾于哥哥之上的。但是三年过去,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她都弱于成长期的男生,更别提这三年她还在原地踏步。
02.
源内林太郎落坐在见学席,看着对面护甲装备齐全的真田弦右卫门,疑惑地问道:“弦右卫门今天要和谁对战吗?好久没见他这么庄重了。”
道场里都是熟人,听见他的询问,不少声音冒了出来。
有人附和:“林太郎说的不错,弦右卫门是越老脾气越倔,说他不把那些小辈放在眼里吧练习的时候他还使尽全力,说他放在眼里吧又从来都不穿护甲。”
有人猜测:“难道是弦一郎?”
“不是。”真田弦一郎从侧门走了进来。他还穿着墨绿色的校服,和几位爷爷叔叔辈打过招呼后,正坐在源内左侧的席垫上。
“那是谁?”
“莫非是其他道场的来踢馆?”
“那也不太可能,除非是警视厅道场。”
他这揶揄的语气让忽然凝滞的气氛舒缓了一些。
就在他们胡乱猜想的时候,源内美羽冒冒失失跑了过来。
“抱歉爷爷,我来晚了。”她正坐到源内右侧,将面罩放在席垫旁边,挺直腰杆。
“对了,爷爷,刚才我在护甲室遇到了真田馆主的孙女,好像叫咲枝?”她偏过头,发现自己爷爷的神色有些微妙。
将视线扩大范围,她发现神色微妙的不仅是她的爷爷,还有那些刚才侃侃而谈警视厅道场的爷爷叔叔们。
源内林太郎释然地笑了笑,“是咲枝啊,难怪弦右卫门这么重视。”
“她很厉害吗?”刚才她还说自己不如弦一郎来着。
“现在不好说,不过三年前她已经能和弦右卫门有来有回了。”
“有来有回……”和那个严肃暴躁的真田馆长。美羽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刚开始练习挥剑时,被馆长敲得手臂青紫。
当时她痛得泪花涟涟,连续三天没敢来道场。她知道馆长特地放轻了力度,可是就算是那样也是寻常人承受不住的力量。
“弦一郎,你来当裁判。”
他们闲谈的工夫,咲枝已经走进道场。因为名袋上绘着「真田道场真田咲枝」的字样,四周的学员都窃窃私语起来。
美羽甚至还听到“神奈川的海神”之类的中二称号。她知道剑道届有位有名的「战神」,就是没想到还能有「神奈川的海神」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外号。
她的爷爷意味深长道:“那是段有趣的故事。”
弦一郎裁判做完手势后,场内两人开始行蹲踞礼。
周围陷入寂静,众人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美羽微微倾身,全神贯注地盯着真田咲枝的手,她想知道能和那个真田馆主有来有回的人到底是什么水平。
“面!”伴随着一声爆喝,真田弦右卫门有效打击面部,「一本」得分。
美羽眨了眨眼睛,好快!
“咲枝还是犹豫了啊,明明刚开始的拉扯还是占优的。”
“是,迅速降低剑尖防守,这等反应速度不愧是「海神」啊,可惜了。”
又是这个外号,美羽憋笑着挠了挠头。不过,短时间内,其他人怎么能看到这么多东西的,自己明明眼睛眨都不敢眨,可还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然后在她沉思的时候,真田弦右卫门再次有效击中,「二本」。
“太弱了!这就是你的觉悟吗!”
弦右卫门握紧手中的竹剑,不悦地蹙起眉头。
十二岁的真田咲枝可以和他有来有回,十五岁的真田咲枝却被他压得抬不起头。说出来真是讽刺。
“你还有三次机会。”
面罩稍稍挡住了咲枝的视线,她趁着空档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在拼命颤抖,它似乎要挣扎着穿破手套,向她愤怒地咆哮:我受了伤,我不能接受如此剧烈的运动!
即使无论医生还是家人都告诉她,你的手已经没事了,力度和其他并没有太大影响,恢复得很完美。
可是……
03.
小学三年级时,真田弦一郎听老师讲过一个故事。
一位大名养了两只鹦鹉,起名「平」和「织」。「平」是一只普通的灰鹦鹉,「织」则很漂亮,羽毛五彩斑斓,歌声优美动听。
大名很喜欢「织」,逢人就夸它,征战的时候也带着。可是有一次,它被战火波及,烧伤了羽毛和喉咙。
它不喜欢灰扑扑的自己,于是拼命地啄自己的羽毛,直到它们全部掉落长了新的。可是羽毛会重新长出来,声带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大名不忍心,四处求医,终于治好了它。
可是它忧郁地不再唱歌,即使大名鼓励它吊嗓子也没有反应,最终它跳进水缸淹死了。
小时候的弦一郎并不懂「织」的举动,他在作业本上称呼它为“蠢鹦鹉”,批判它、嘲笑它。
直到他的妹妹沦落到同样的境地,他才缓慢地察觉到,那是种多么难以接受的落差。
在金井病院康复的日子里,他总是寸步不离咲枝,因为喜欢在天台吹风的妹妹让他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医生说出恢复完美的时候,她已经半年多没有碰过竹剑,尽管之后她还是每天坚持练习,弦一郎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在弦右卫门瞄准自己小手部的瞬间反应过来,用假动作进一步瞄准了他的面部,然而最后却是刺喉,真不愧是咲枝!”
惊呼声和交流声将弦一郎唤回神,他脑内绷紧的弦突然就松开了。
也对,他的妹妹,怎么可能是鹦鹉,她应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发什么呆,弦一郎。”真田弦右卫门保持被刺喉的姿势,眉头拧成川字。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喊道:“刺喉突击,「一本」。”
美羽还在震惊当中,那个刺喉来得太过突然,她的心脏居然抑制不住地“砰砰”跳动起来。平静,刚才谁说剑道平静来着?!
她的爷爷叹了口气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前几把有种违和感了。手伤还是让她有所顾忌了,刚开始的她左手完全没有使上力。最后这个迅捷的刺喉才是基本操作。”
是的,剑道讲究右手三分力把控方向,左手七分力攻击、突刺。
咲枝在左手受伤后不自觉地将力量压在了右手上,限制了她的发挥,而当她彻底疏解的时候,震荡的该是整个剑道届。
“就算去宫城,学校也要选最好的。无论学习、剑道,都要争第一!”
执拗的爷爷这么告诫她,咲枝鞠了一躬,然后看着记分牌上的圆圈,攥紧了停止暴动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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