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9

    上海市浦东新区景苑大厦B栋709室。

    这是陆秀的地址。

    跟解槿同一栋大厦，她在4楼，他在7楼。

    她此刻想掐死原主。

    尼玛都住一栋大厦里了，还给人家发什么收货地址，好像人家不知道你住四楼一样，搞什么故作矜持的情趣PLAY。

    不过，倒也可能那时候两人还没住一栋楼，毕竟两人若正好就住楼上楼下也太过巧合。

    解槿给那个叫“修大的小鼠标”的管理员发了条消息。

    【你们家修大是不是最近一两年里搬过家？】

    过了一会儿，“修大的小鼠标”回复她。

    【对啊，修大微博里有提过，还是一年前的事，他从以前的房子搬到了J.J.家旁边，两人的房型一模一样，那时修大还发了同一房型不同装修风格的效果对比照，那张两人一起逛超市的照片，也是那时候流传出去的。不过这些事儿现在说起来真是气，我们修大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接下来是一大段对JJ的不满和吐槽，解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鼠标在自己面前喷自己。

    小鼠标喷完之后，还顺势教育了她一番。

    【还有你这个新人，什么叫你们修大，也是你的修大。】

    披着新人马甲，被训得头头是道的解槿也只能顺势装孙子。

    【懂懂懂，是你的益达，也是我的益达，修大是大家的益达。】

    对方这才满意，似乎觉得她挺上道，本着扶持新人成长的心，发出了组团邀请。

    【晚上有空不，跟我们一起去JJ直播间，带你熟悉一下流程。】

    你们竟然还有流程，怪不得每天过来都整齐划一的……解槿无语，敲键盘委婉拒绝。

    【不是我替JJ说话，但事情已经过去一周了，有必要这样吗。】

    【当然有必要，犯我修大者，虽红必诛。】

    邪教啊这群粉丝……

    不过听到虽红必诛，她竟然有点暗爽。

    可算是被划入“红”的一列了，不枉这一周累死累活地爆肝工作。

    就在解槿一边穿衣换鞋准备出门的时候，小鼠标单独给她进行了十分钟的“修大二三事”速成普及课。

    其实解槿来这个群的目的早已经达到，没必要陪她玩下去。

    但还是留了个心眼，想着若在敌军当个内奸，以后她们要对自己发动大规模骂战的话，她在群里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于是也就装了下去。

    【你猜猜看，群里哪个管理员是我们修大？】

    小鼠标问她，解槿看了一下，实在猜不出。

    【为什么是管理员，难道不是群主吗？】

    【不是，这个群是一个粉丝给修大建的，3000多人的时候修大才进来，所以是管理。】

    有点意思……解槿来了兴致，一个个地挨着猜了过去，但都没猜对。

    最后就剩下了一个。

    一个昵称叫“撸撸修”的管理，头像是个莫名其妙的截图。

    在那图片中，黑色风衣的动漫男角色侧站在一个建筑物里，旁边是蔓延开来的绿色藤蔓，他一手按在灰色墙壁上，微闭着眼，一脸怀念，像在缅怀什么。

    这么文艺装逼也就罢了，这个头像的清晰度还很低。

    再配上那瞎眼睛的ID昵称。

    解槿觉得心中修神高大身影在寸寸崩塌，缩成了一米六的矮子。

    【不会是那个撸撸修吧……】

    小鼠标哈哈哈哈哈地笑，证实了她的猜测。

    但这背后的故事，解槿却没能猜到。

    据说以前陆秀刚退役转行当主播，还不当红的时候，有一个一直支持他的粉丝对他很好，到处帮他宣传，还帮他做视频后期，帮他配字幕，做剪辑，而这个群也是她给建的。不过那粉丝大约也是爱到深处自然黑，一直在群里都开玩笑地喊他撸撸修。陆秀从来高冷，这种玩笑似的调侃，他基本从不回应。但后来，那个粉丝不知为何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在群里发言的却不再是她。

    上她号的人是她的弟弟，他说他姐姐一直很喜欢一个打电子竞技的男孩，在家里也是三句话不离他，一直夸他又有天赋还努力，就是退役之后一直没有红起来，她一直挺想看到他红遍圈子，登上神座的那天，所以建了这个粉丝群，想把喜欢他的粉丝都聚集起来。弟弟说完之后，沉默很久，才说出了一件事。就是他姐姐之前没有上线，是因为得了一场重病，现在她人正躺在ICU里，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

    陆秀知道之后，捐出了五万给那粉丝的家人，说是很感谢那位姑娘这些年来的支持，希望她能早日康复。那时候他还没被签约，又刚刚退役，其实也不富裕，五万算是一笔不小数目，但说拿也就拿了出来。

    三天之后，那个粉丝在手术室里去世。她弟弟再次上线的时候，又把那五万块还给了陆秀，说他姐姐很感激，但她不要钱，只希望他能像以前打LOL职业赛那样，在主播圈也闯出一片天地。就算她这回撑不过去，也会在天上为他祈祷，愿他将来能有一大批比她更好更忠诚的粉丝，陪他走下去，看他封神，看他王者归来。

    那个粉丝弟弟说完之后，很多群里的粉丝都哭了，只有陆秀没有说话。但是从那之后，他的昵称就永远改成了撸撸修，头像也换了，这么些年，没有变过。

    解槿本来抱着敷衍的态度在听，谁知听着听着，竟然也红了眼圈。

    也被不知哪一点给打动了。

    突然就有种非常复杂的心情。

    以前的陆秀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需要弥补讨好的前任，身上贴着“大神”、“技术帝”、“高冷男神”、“靓仔帅哥”等标签，她一直暗暗憋着劲，就想让他回心转意，好一雪被他欺负、讽刺的前耻。

    但仅止于此。

    对他印象的也就是一成不变的Poker Face，以及只给自己颁发的陆秀版大黑脸。

    但此刻，她才意识到，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止是原主的前任，也有着属于他自己的过去，更有一大批爱他至深，愿无条件为他的事业保驾护航的人。

    他曾被那样纯粹地爱过，也正被一大批粉丝热烈地爱着。

    自己这种掺着算计的追求又算是什么。

    算起来，她跟原主又能差多少，心都脏得一塌糊涂。

    同样的不择手段，自私冷漠，一切行动都以利益为前提。

    或许原主还比她坏地要坦荡一些，明白地坏，也明白地爱。

    整天说原主是渣女，但她自己就算没做过那些事，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渣。

    解槿突然觉得倦怠。

    积攒了多少年的疲惫和厌倦终于爆发出来，将她囊括在中，不得逃脱。

    其实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可能是当了几辈子别人眼里的坏女人，终于也受到了影响。

    心理学中有种术语，叫做暗示的力量。

    就是说别人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并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你，那么对方的潜意识也会影响你，久而久之，你就会真正变成这样的人。

    就像你父母若觉得你是个运气特别好的孩子，那么你内心深处就会一直带着积极态度，长大后确实会发现自己事事顺心永远有贵人相助。但你父母若整天觉得你好吃懒做嫁不出去，那你也会发现自己确实又爱吃又懒得动，莫名其妙的就是嫁不出去。

    而连着三世，解槿一直被所有人看作是自私冷血，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坏女人。

    就像是陷入一个没完没了的诅咒。

    每到一个世界，所有人的偏见和敌意都把她往泥潭更深处踩去。

    不得不拼劲全身力气挣扎，不管是否会伤害他人，只要能让自己喘一口气，什么事情她都能厚着脸皮干出来。

    于是不知不觉越陷越深，几乎没顶。

    ……

    如今的解槿，跟最初的她比起来。

    手段，套路，智商都已经磨练得足够多，但她早已经忘了如何用一颗纯然温柔的心去爱一个人。

    足够聪明坚强又如何，其实本质上而言，她是对自己狠，对身边人也狠。就如小周并没有对不起她，但她能为了追回陆秀，眼都不眨地就甩了周少，而且把他账上钱划走的时候，也并没替他考虑半分。

    这样一看，她还真是沾染了满身的泥。

    污浊不堪。

    一瞬间，解槿的情绪无比低落。

    这时，微信上有人找她。

    她没有理会。

    但那人契而不舍，手机不停震动。

    她终于打起点精神，划开来看。

    是CC。

    她从塞拉那听到了消息，过来问她的复合之路是否顺利。

    语气温柔又问得极为小心。

    大约是怕她没成功，怕戳到她痛处。

    解槿忽然觉得自己真没意思。

    像个白眼儿狼似的，只记打，不记吃。

    诚然，对她怀着敌意和偏见的人很多，但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人对她真心以待。

    至少CC和塞拉都对她很好很好。

    她有什么理由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抱怨整个世界都对她不起。

    ……

    解槿一边默默反省，一边挺没出息地哭了一通。

    倒不是多伤心难过，就是胸口憋得慌，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哭完之后，憋在心里很久，无人诉说、无处抒发的委屈和不知对谁的恨意，都一清而空。

    至少此刻，她觉得世界都崭新了。

    于是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人最怕是不知错，既然知错了，改变就好。

    曾经穿成的女孩，无一不是天赋过人，却冷漠自私。

    落到那种人人憎恶的地步，不过是因为她们都不懂得爱。

    赢了全世界，拥有了金钱和地位又如何。

    她们已经输掉了这辈子最不该辜负的人。

    解槿回到Q|Q聊天的界面。

    上面小鼠标还在讲陆秀的故事。

    她这回不再有任何敷衍和不耐。

    只静静地听。

    小鼠标说，自从那件事之后，修大就比以前更加刻苦。

    可能是觉得身上背负着粉丝的期待，不能让爱他的人失望。

    所以不停地逼迫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拼命拼命地努力。

    那时他也经历过一段没日没夜直播做视频的日子。

    甚至比现在的解槿还要疯狂。

    每天直播4-5个小时，发布两三个视频，还每天抽出一到两个小时的空来跟粉丝互动。

    他没有解槿的运气，没有话题度帮他提升人气。

    那时他已退役两年，关注度下降很多。

    所有现在他拥有的逆天人气，都是那段日子一点一点用疯狂拼搏的代价换来的。那一两年间，他经常熬夜做视频，健康透支得很厉害，现在只要直播时间一长，就会觉得胸闷，有时还会有很严重的头疼。

    但对着粉丝，陆秀却从没言过半句后悔。

    因为自己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所以每天不论多忙，总要在11点左右上线，到群里说声晚安，督促粉丝们早点睡。

    那么一个常年扑克脸的家伙，宠粉竟然宠得这么温柔。

    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逆天的主角光环。

    天赋再高，一样都要靠后天努力。

    别人只看见他逆天的人气，和他家邪教组织一样的粉丝团，大约会觉得上天对他宠爱过份。

    但其实，不过是天道酬勤。

    至于这些粉丝——人心都是肉长的，愿意忠心耿耿地跟随，是因为陆秀这个人的确值得。

    一直作为渣女，看过太多的反面教材。

    此刻终于看到一个正面偶像。

    就如连年阴雨不断，却突然见到云开雾散。

    有种被净化了似的感觉，让她莫名其妙想起一句不知在哪儿看到的英文。

    ——You are too good for this world.

    小鼠标讲完故事，问她有什么感想。

    解槿沉默片刻，缓缓勾起唇角，敲过去一句话。

    【好像中了一种毒，名叫陆秀的毒。】

    小鼠标习惯了新粉们的这种反应，并没觉得有什么，继续手把手地教她。

    【那行，我讲的也差不多了。最后跟你讲下我们的口号，就是那位去世的前辈以前经常念叨的，如今一年一年地流传下来，算是一种仪式吧。带你念完以后，咱就是自己人了。】

    解槿没想到还有这种发展。

    有点哭笑不得。

    真搞得跟邪教组织一样……竟然还有口号和仪式。

    且听听看是啥。

    小鼠标教地倒是挺认真。

    【来，不许复制黏贴也不许笑，跟着我打字——

    修神大人，一统江湖。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愿吾教主，寿与天齐。】

    虽然说不许笑，但解槿还是没忍住笑了。

    改编自笑傲江湖里的句子，被小鼠标这么正经地说出来，十足十的逗逼。

    但她笑完之后，还是忍住了羞耻感，轻轻地敲上同一句话。

    ——愿吾教主，寿与天齐。

    然后，收起手机，推门出去，走进电梯，按下通往大厦7层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