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只属于我一个人。...)

    长假之后人特别容易怠惰。

    纪繁音深刻体会到了这个惨痛的教训。

    她没能在闹钟的时间起床, 原本很宽裕的准备时间一下子变得不太充足,导致她不得不忍痛砍掉了自己的早饭时间, 出门的时候吃了两片吐司机里热好的吐司而已。

    ――但这两片吐司根本就不顶饿啊。

    纪繁音无限惆怅地等在和宋时遇约好的地点,看着剩下两分钟的空余时间叹了口气:来不及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吃了。

    纪繁音皱着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按了按胃部,感觉两片吐司似乎还能顶一会儿。

    实在不行的话,等会儿就让“纪欣欣”跟宋时遇说饿了,然后蹭个一顿早饭吧。

    路边停下了一辆车,鸣了一声笛。

    纪繁音抬眼望去,见到一辆陌生的轿车。

    副驾驶座的车窗一降下,她就看见了宋时遇的脸。

    ――这人又换了一辆没人知道的新车。

    是担心纪欣欣发现么?

    对于宋时遇这会儿剪不断理还乱的想法, 纪繁音压根懒得深究。

    或许宋时遇是摇摆不定, 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失去自己的头号舔狗,再或者是别的什么白学现场……纪繁音都不在乎。

    只要宋时遇还能打钱, 只要纪繁音愿意赚这个钱,他就还能当客户。

    于是纪繁音放下捂在胃部的手, 挂起营业笑容朝宋时遇招了一下手, 向他的车走去。

    进了副驾驶座,纪繁音系上安全带,顺口问道:“今天我们去哪里啊?”

    “你想去哪里?”宋时遇反问。

    纪繁音心想这可是你问的。

    她双手合十绽放惊喜的笑容:“我可以提吗?太好啦!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吃个早饭?我来得急, 还没来得及吃饭呢。”

    其实纪繁音觉得吃路边摊也行。

    但宋时遇应了一声好后就带她去了一家西式Brunch店。

    Brunch顾名思义, 早饭加午饭混一顿的意思, 它就不是社畜所能享受的饭。

    正是工作日、上班的点, 店里坐着的看起来要么是提前放假的大学生,要么就是打扮精致的全职主妇, 还有一组带着摄像机专门来探店的网红。

    纪繁音打开菜单看了眼,明白了为什么宋时遇会选这家店。

    这价格是宋大少的逼格所在了。

    “这家的班尼蛋很好吃, 尝一尝?”宋时遇推荐道。

    班尼迪克蛋是一种做起来特别麻烦的西式早餐,外形看起来有点像是汉堡,有肉和蔬菜,但面包片的部分是用溏心蛋作为代替的,酱汁也是直接浇在最上层而不是夹在其中。

    光是要做一个形状完美、内里却流黄的溏心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这整个餐点还要一气呵成。

    纪繁音自己做过好几次,觉得虽然好吃,也还是有点嫌麻烦。

    但既然在店里,那就跟在自己厨房里不一样了。

    纪繁音看了看188一份起的班尼蛋,挑了个最贵的:“我吃这个和牛配本尼蛋吧,再来一杯鲜橙汁。”

    “和她一样,饮料换成拿铁。”宋时遇没看菜单。

    服务员点完单离开后,纪繁音支着下巴看宋时遇,调侃他:“你也还没吃吗?”

    “……想到要见你,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出门了。”宋时遇笑了笑,“先去了一趟公司才来接你,确实没吃饭。”

    “公司的事情再忙,也不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纪繁音对他良言好语,面露担忧,“上次你半夜发烧的事情忘了?”

    宋时遇垂了垂眼:“我没忘。那天晚上……是你来照顾的我,一直还没跟你说谢谢。……粥很好喝。”

    纪繁音眨眨眼:“我和你之间道谢太见外了啦,你只要注意身体不再生病,对我就是最大的感谢了。”晚上还要加班照顾病人挺麻烦的。

    万一被感染了更麻烦。

    宋时遇应了一声好,声音很柔和:“早饭之后去哪里?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纪繁音疑惑地看着宋时遇:“为什么今天一直问我想去什么地方?你想去的呢?”

    宋时遇看着她。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他说。

    纪繁音突然就懂了。

    虽然是替身服务的时间,但宋时遇这傻叉想了解的是她纪繁音的喜好。

    简而言之,前几天的那次施舍式告白失败以后,他还没死心呢。

    念头在脑中闪过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纪繁音回得很流畅:“什么呀,我们彼此这么了解,我喜欢的东西,你不是都应该很清楚吗?我喜欢的……嗯,比如时装,比如美术,比如话剧,这些我都喜欢。”

    纪欣欣的“喜好”很顺应纪欣欣给自己立的人设,简单来说,高雅就对了。

    听起来越高雅的东西,纪欣欣越会花时间去钻研,然后给自己贴上这个标签。

    这是一种她完善自己人设的方式。

    宋时遇沉默片刻,才一笑:“这些我当然知道,除了这些以外呢,还有别的吗?”

    纪繁音于是又努力地想了想:“有音乐会的话我也挺想去的,或者芭蕾表演?前几天回校看的天鹅湖,排得很不错呢。”

    当然纪繁音没去,都是在临湖大学的公众号上做的功课。

    宋时遇这回沉默了更久。

    但纪繁音一点不觉得尴尬,因为服务生已经端着热腾腾刚出厨房的班尼蛋回来了。

    被安放在蔬菜和牛肉上的溏心蛋又软又弹,被餐刀轻轻一戳就流出动人的蛋黄,看起来就非常美味。

    纪繁音拿着餐刀把自己面前那份切好送进嘴里尝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酱汁的调制到溏心蛋的口感火候都很完美,特别好吃,贵还是有贵的道理。

    ……

    宋时遇看着桌对面的纪繁音一脸幸福地一口吃进去了四分之一个班尼蛋。

    他已经不会再把面前的纪繁音和纪欣欣混起来了。

    很奇怪。

    从前的他还常常被纪繁音所呈现的假象迷惑,甚至在发现自己会将这对双胞胎弄混时恼羞成怒,但现在……

    ――尤其是在经过了那个圣诞夜以后,哪怕对面的纪繁音看起来行为举止乃至声音都和纪欣欣一样,宋时遇也还是清醒地知道这个人是纪繁音。

    随之而来让宋时遇猛然意识到的就是,他对纪繁音真的一无所知。

    纪繁音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和他见面的时候,会做些什么?思考些什么?她以前喜欢他,是因为什么契机?她最开始答应当纪欣欣的替身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所有所有问题的答案,宋时遇全部不知道。

    他试图从纪繁音口中得到答案,但无论怎么问,能听到的只有纪欣欣的喜好。

    纪繁音仿佛被封在冰面之后,那是宋时遇根本无法触及的领域。

    明明纪繁音就坐在那里对他笑语盈盈……

    不,不是。

    坐在那里笑的人,是“纪欣欣”。

    在脑中清晰地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宋时遇不自觉地收紧了五指。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从脑中调取和纪繁音相关的回忆。

    和纪家的双胞胎姐妹认识这么多年,总能找出点什么来、在这里用得上。

    “我记得你从前……”宋时遇顿了顿,还真想到了一点,“说你姐姐学习很好,什么都懂,你想赶上她,所以常去博物馆?”

    纪繁音的腮帮微微鼓起,边咀嚼边看着他笑了一下,温顺地点点头。

    那笑意明明甜美又纯洁,宋时遇却恍惚在她眼底看见了一点嘲弄之色。

    就好像在嘲笑他的亡羊补牢马后炮。

    “那我们今天,去天文馆?”宋时遇记得市内有个天文馆,全国范围内都很有名。

    纪繁音终于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她微微一笑:“好啊,可惜不能叫上姐姐一起来。”

    宋时遇胸口一梗:“……下次可以和她一起。”

    “那也不行啦。”纪繁音笑着说,“这些东西现在的姐姐已经不喜欢了。”

    宋时遇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第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那她喜欢什么?”

    纪繁音疑惑地看着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姐姐了?你喜欢的人到底是我还是我姐姐啊?”

    她问得那么轻易,好像这些话对她自身而言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伤害。

    当一个人不再喜欢你时,她从前的那些喜欢仿佛都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宋时遇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他习惯纪繁音追着他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个电话随叫随到,哪怕被当面羞辱也只会默默忍受,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眼里的爱慕。

    宋时遇更接受不了的是他踏碎心理障碍对纪繁音表白、示好,纪繁音的回应却是那么不屑一顾。

    “不过天文馆是很久没去了呢,晚上去比较适合吧?”纪繁音几乎是无忧无虑地继续往下说道,“晚上能看星星哦,一定很漂亮。”

    宋时遇抬了眼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个年轻人从门外走进来,没理会服务生的询问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两手插着飞行员外套口站定,然后用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开口说道:“真巧啊。”

    巧什么?白昼显然就是来堵人的。

    可他怎么知道来这里能堵到人?

    ……不,回退一步。

    问题应该是,白昼来堵什么人?

    宋时遇看了年轻人一眼,把喉咙口的五味陈杂都咽了下去,他无视了对方,对纪繁音伸手道:“我们走吧。”

    至少宋时遇有自信,在这“服务时间”以内,纪繁音是几乎不会拒绝他请求的。

    “好。”纪繁音果然没有异议地站了起来。

    白昼侧了侧身,挡在纪繁音面前,一幅就是来找茬的样子。

    宋时遇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现在的纪繁音,明明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忍不住阴暗又独占地想,白昼难道也和他产生了一样的想法?

    在宋时遇和白昼之间的弦崩到极致、即将扯断之前,纪繁音先开了口。

    “――粥粥,现在是我的约会时间,能不能不要捣乱呢?”她用那甜美的声音对白昼吐出了冷淡至极的话语。

    首当其冲受到无形攻击的白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算是假的,但她用的词是“约会”。

    宋时遇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两秒,又在理智回笼的瞬间迅速坠入深渊。

    纪繁音这么说,不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他,而是因为现在是他宋时遇付钱的服务时间而已。

    如果情况对调,现在是白昼付钱,而他硬是横插一脚,那被纪繁音冷淡对待的人就会是他。

    光是想一想她可能会说出的话,宋时遇的喉咙就一阵难受地发涩。

    ……在某个人那里失去被优待的资格,原来是一件这么令人难受的事情。

    宋时遇懊悔至极地想。

    而且这份现在求而不得的优待,居然还是他自己亲手丢掉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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