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欣欣是从厉明月口中听到“纪繁音会来”这个消息的。
她惊了一跳, 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的肚子,然后才问:“为什么?”
“你真的需要问吗?”厉明月反问她。
纪欣欣闭上了嘴。
刚才脱口而出的一问, 也不过是因为她太过惊讶。
纪繁音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厉宵行。
纪欣欣那天把纪繁音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厉宵行,当场心中最先察觉到的就是一阵报复性的快意,好像她终于把这段时间的痛苦压抑都转移到了厉宵行身上去。
另外,同她之前所想象的一样,她确实因为这个孩子而受到了优待。
可和优待一起到来的,还有冷遇和软禁。
纪欣欣既然说出了“现在的纪繁音不是从前的纪繁音”这件事,就不得不回答厉宵行清醒之后的一系列问题。
厉宵行虽然四肢都不能移动,但他似乎又恢复了清醒和理智。
他在厉明月和范特助的陪伴下将纪欣欣所知道的绝大部分事情都问了出来。
纪欣欣咬死没说梦的事情, 只说她发现纪繁音身体里换了人, 还举例了不少证据。
而这差不多正好也很厉明月所知道的相符。
在那之后,厉宵行终于同意了和精神科医生的见面和诊断。
与此同时, 纪欣欣发现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她的活动范围被规定在了这个医院里,哪怕进进出出走来走去, 身边也有一个助理跟着, 不会让她单独行动,理由就是她需要安心养胎。
纪欣欣就连打电话,都得先说清楚通话人是谁。
结婚这回事, 更是完全没有人提起过了。
纪欣欣头上就只挂着一个完全不受法律保护的虚名――未婚妻。
哪怕她想这时候再换个男人, 头顶着这个名号、怀着厉宵行的孩子, 难度可谓是地狱等级。
可肚子里这个孩子, 纪欣欣不想放弃。
除非到了山穷水尽,她都会按照眼前这条路走下去。
“她什么时候来?”纪欣欣乖巧地问。
“她决定好会打电话。”厉明月看着她, “……她还让我对你问好。”
纪欣欣咬了咬舌尖,从这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好”里听到的全是来自胜利者的讥讽和嘲笑。
厉家去请纪繁音来见厉宵行, 得客客气气,由厉明月亲自上门请;
可她呢?明明怀着厉宵行的孩子,在厉家却还是一个外人。
纪欣欣吞下嘴里的血腥味,勉强笑了笑:“她又不是我姐姐。”
“你姐姐的日记我和我哥都看过了,我知道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厉明月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没有点燃,“不过也无所谓,现在对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肚子里那个孩子吧。”
纪欣欣将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还没有显怀,身形最近又快速消瘦,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孕妇。
“能生出来也挺好,省得我妈整天催我结婚。”厉明月把女士烟咬在嘴里往外走去,她摆了摆手,“好好养胎。”
等厉明月再次将房间的门关上,纪欣欣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下来。
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受精卵质量不好,着床位置也偏了,纪欣欣对这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更加是小心呵护。
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经决定将孩子拿来做自己的后盾,纪欣欣只能期盼它能顺利降生,扭转自己的局面。
大概因为厉明月身上也有种精英的气势,现在又担着厉家的经济大梁,纪欣欣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有点被害妄想症似的警惕。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呢喃:“希望你是个能帮上妈妈忙的孩子。”
……
去见厉宵行之前,纪繁音要做的事情很多。
譬如提前准备好的道别。
其他人不必在意,但关系好的寥寥几人还是需要注意的。
避免章凝气到爆炸,纪繁音写了封交代原委的定时发送邮件保存在邮箱里,设定时间放在了预计去见厉宵行的三天后。
工作室的事情一并交给了章凝,完全不用担心她的手段会管不好区区一个工作室。
然后就是贺深,纪繁音把拖欠了他好几个月的长文章发了出来,从贺深的第一部电影说到最新一部电影,一部也没有落下,见解之清晰简练和专业度立刻使这一篇简直是论文标准的文章被业内相关人士和贺深的影迷疯狂转发点赞。
这又是一笔纪繁音没想到的意外收入,她只好加快脚步又和陈云盛约了吃饭的时间,日期就定在六月七日。
去见厉宵行的日期就是那之前的两天,六月五日。
纪繁音拿不准自己赚够一百亿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考虑到她当场暴毙也是一种可能性,纪繁音谨慎地写下了遗书跑了趟公证。
公证处的人用一种“年纪轻轻就写好了遗嘱”的表情替她办好了手续。当这一切都办好之后,纪繁音才给厉明月打电话通知了六月五日这个日期。
纪繁音自己开车去了医院,在停车场被厉明月亲自请进去,上楼就见到了等在电梯外的厉父厉母。
两位只看外表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上前和蔼地与她打了招呼。
不过纪繁音觉得他们心里大概也没那么和蔼。
谁的心都是偏的。
自己儿子变成这样,他们心中的罪魁祸首想必不止一个人。
纪繁音有自知之明,她大概也是那名单里的一个。
只不过现在厉宵行恢复的希望寄托于她的身上,厉家也不得不轻拿轻放、小心对待。
一行人走到病房前时,厉明月就提议去喊心理主治医生过来一起谈话。
纪繁音摇头:“我能和厉先生单独说一会儿话吗?十五分钟后,再请医生来吧。”
“好。”厉明月一口同意,她替纪繁音打开病房的门。
厉宵行早就被扶起靠坐在床头,他从纪繁音出现在房门外开始就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厉先生。”纪繁音打了招呼,反手将门关上,走向床边,垂眼观察了下厉宵行的模样。
他原来是个漂亮人偶,现在就是个破败的人偶,黑暗系的。
“手不能动了吗?”她又移动视线去看厉宵行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放过去,就悬停在他的手背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纪繁音停顿等待了一会儿,厉宵行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她扬扬眉拖过椅子坐下,微笑:“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厉宵行盯着她看,像要从她的脸上看穿某个骗局一般。
“是因为知道我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天使了吗?”纪繁音又问。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厉宵行终于哑声开口,“你最多是她的另一个人格。”
用科学来说也就只能解释到这个地步了。
纪繁音不置可否:“我的客户有谁,你都查清楚了,对不对?三个人之中,我只在你面前承认了这件事情,厉先生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啊。”纪繁音悠闲地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厉宵行,“白昼和宋时遇,他们能改变,是因为我的出现。如果没有我,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你不一样,我的出现对你来说,理应是夺走了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厉宵行矢口否认。
“你追逐的是一个死人的影子。”纪繁音没有理会他的否认,她直白地问,“怎么,纪欣欣没告诉你吗?你的天使是怎么被她联和其他人玩弄打压,最后自杀的?”
厉宵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在知道自己认错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责任都推到了纪欣欣头上。”纪繁音说,“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无辜,但你也难辞其咎。”
“我认错了恩人并且刚知道自己几年前本可以拯救她”和“有人刻意冒名顶替我的恩人而我只是受到了欺骗”之间,有一条分明的鸿沟。
人都有自保的本能,为了维护自我认知,厉宵行潜意识地避开前者、选择了更为轻松的后者。
甚至于,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想要二者兼得――也是为了对他自己做出补偿。
哪怕到了现在,厉宵行心里恐怕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就是他的观念,纪繁音从第一眼见他就已经知晓。
所以攻其盾,就要使其矛。
厉宵行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是他自身无法摆脱的残疾。
“我还没有和你的心理医生交谈过,但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失去对双手的控制。”纪繁音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于是她慢慢地说,“因为你知道你能从床上坐起来,那是‘纪繁音’的功劳。”
厉宵行并不做反驳。
“所以等到你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回报这份恩情、反而帮助了伤害她的人时,你的潜意识就将你的行动能力剥夺了。”纪繁音笑了笑,“可是,究竟是谁将这个念头深深植入你脑中的呢?”
厉宵行脸上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
“是纪欣欣啊。”纪繁音往椅子里靠了靠,她漫不经心地说,“你想想,你觉得你爱她,因为她救了你,是你的光,所以你觉得你愿意把一切送给她,哪怕她不爱你,你也会一直守着她……这些都是你以前自己说出口的台词。”
这番话其实半真半假。
厉宵行纵然受到纪欣欣影响,那也最多就是被关进同一个房间里,眼中心里只有纪欣欣。
然后纪繁音得知此事,毫不犹豫地把房门上锁扔了钥匙还给窗户全上了钉条加固。
“所以你和白昼宋时遇还有一点不同,”纪繁音看着厉宵行的脸,“因为纪欣欣选择嫁给你,你是被她偏爱、所选中的人,应当有人会在暗中嫉妒你能成为她的未婚夫吧?”
厉宵行的喉结滚了滚,突然像是反胃似的发出一声干呕。
纪繁音回头朝门口做了个手势,同时站起了身:“至于恢复其实也不用我来帮什么忙,只要你把这其中的矛盾解决了,自己脑中的潜意识桎梏不也就能打破了吗?”
“等一等!”厉宵行在背后喊住了纪繁音。
纪繁音回头朝他扬了扬眉。
厉宵行睫毛颤动,发问的声音破碎喑哑:“如果我更早就能发现认错了人,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
“失去?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纪繁音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拥有过她?”
从后方冲进来的厉明月堪堪扶住了厉宵行往床边跌倒的上半身。
接着从纪繁音身边快速经过的是几个医生和护士。
纪繁音站在原地朝厉宵行笑了笑,对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然后她找到范特助,礼貌地:“纪欣欣在哪里?我想去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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