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大的口气!”
――“说的好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又同时安静了下去。
徐教习看向易醉,易醉也看向徐教习,门内其他人看看徐教习, 再看看易醉。
徐教习眉头微皱,易醉却坦然移开视线, 仿佛看不到他的脸色,也没听到他说的话, 只顺着自己刚才的话使劲鼓了鼓掌:“二师姐,说的好!昆吾弟子出的剑,不是昆吾剑, 又是什么剑?这天下的剑, 只要握在昆吾人手中,就应当是昆吾剑!”
徐教习被怼得窝火,气道:“胡说八道!难道她现在用太上丹阳剑, 太上丹阳剑便也是昆吾剑了吗?”
“不是吗?”易醉终于正眼瞧他,却仿佛在看什么白痴:“我虽然会白雨斋的符, 但我既然穿着昆吾道服,我就算画符, 也是用昆吾纸, 昆吾笔, 画的便是昆吾的符,有问题吗?”
……
“荒唐!”怀筠真人低声怒道。
“臭小子!这个臭小子!”红衣老道听清了易醉的话语,忍不住臭骂一声,盖住了怀筠真人的声音:“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易醉这话,是过分了些。”怀筠真人顿了顿, 敛了些怒气,硬带了三分歉意:“白雨斋的符, 自然永远是白雨斋的。”
“糊涂!”红衣老道却拍案:“你怎么也和那个白痴教习一样?太上丹阳剑自然是太上丹阳,但只要名字不变,这剑握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剑!难道谁还认不出这是太上丹阳不成?!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
“这剑法属于谁,和是谁挥剑,这是两码事!倘若我用太上丹阳剑一夕杀穿了妖域,世人自然觉得,是我白雨斋斋主做出如此功绩。难道还关太上丹阳剑什么事?还会觉得是西雅楼的剑而不是我红衣老道厉害?”红衣老道冷笑一声,又叹道:“那个白痴教习,别不是后山哪个长老的亲戚吧?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吗?放着这样的教习去教你的亲传弟子,怀筠,糊涂啊!”
怀筠真人被这样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红衣老道说的道理他不懂吗?
他的那一声“荒唐”,本就是在骂那个不知轻重的徐教习!
倒是让红衣老道顺口说中了。
那徐教习确实是太清峰那位徐长老的侄子,资质平平,结丹已经是超常发挥,本不应有教习之位。然而徐长老的徐家一家子都不是修仙的料,也只得这个不上不下的徐教习吊着年轻一派。
更何况,徐教习的父亲当年也是死于那场蚀日之战,两个面子加起来,怀筠真人才点了头,让他做了教习。
也正是因为这样,平素里偶然见到徐教习跋扈了些的时候,他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徐教习为何如此针对虞兮枝,他倒也能猜到一二。
虞家与徐家都在青芜府,曾经并称为两大世家。既然在同一州府,实力又不相上下,两边的摩擦自然从来都不少。两大世家表面虚与委蛇,私下谁都看不起对方,小动作也不少,是以两家人早早就结了些恩怨,谁也不服谁。
但早些时候,徐家还能与虞家抗衡,这种不服也就趋于平衡。后来,蚀日大战后,徐家修仙的那些先祖与虞家先祖都死了个干净,倒也打了个平手。
问题就出在,徐家后继无人,虞家却出了个天纵奇才的虞寺。
虞寺惊才绝艳,势不可挡,又是大师兄,徐教习当然不可能给虞寺什么脸色或使绊子,于是这些龌蹉,就全部落在了虞兮枝身上。
平时虞兮枝默不作声,黯淡无光,徐教习顺手磋磨几下也就算是泻了火。但如今,这虞家,除了虞寺,竟然又有一个虞兮枝崭露头角!
这怎能不让徐教习又妒又恨!
可惜平日里,怀筠真人到底琐事太多,也不知徐教习过分至此。
就算虞兮枝顽劣了些,懒惰了些,到底也还是他怀筠的亲传,更何况,在今天出了这样两剑后,谁敢再说她半句不是?
他平时对这些亲传弟子的关心确实不太多,许是虞寺太耀眼,怀薇真人又一口一个瑶瑶,易醉身有靠山自不必说,不知不觉就忽略了虞兮枝。以往确实有觉得这弟子懒惰、不堪大用的印象,之前夏亦瑶入剑冢,他也心中颇有偏颇。
但在所有这些之前,甚至在成为昆吾山宗掌门之前,他到底是一个剑修。
剑修见剑欣喜,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见虞兮枝那一剑,作为师尊,自然与有荣焉,又哪里轮得到徐教习这种人出来质疑?!
而且那一剑,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
只是怀筠真人平日里素来低调又沉稳惯了,还怪爱要面子,闻言只冷哼一声,末了还要反驳一句:“你既然如此想,为何又要骂易醉?”
红衣老道冷哼更响,理直气壮道:“这臭小子抢了我的台词,不该骂吗?”
“老怀啊,刚才那一剑你总该看清了吧?那几道线,画得可真是妙极!眼中无符,心中却自有符意,这天资,我看比易醉那臭小子还要好几分。”红衣老道有点迫不及待般搓了搓手:“与其这孩子放在你这里被这么多有眼无珠的白痴奚落,不然……”
他后半句不然还没说完,便被试剑台传来的一声女声打断了。
“怎么,说你好大的口气,还说错了?”怀薇真人御剑悬停,目露不悦:“易醉,你先闭嘴。虞兮枝,你以为你是谁,就敢说自己便是昆吾剑了?”
虞兮枝知道怀薇真人对她多有不喜,却不料竟然如此直接。她盯着怀薇真人看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
少女笑得轻柔又温和,怀薇真人心中莫名一动,总觉得这笑容从哪里见过。
但还没等她想起来,虞兮枝便认真向她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道:“回真人的话,我没当我是谁,但我确实是昆吾山宗掌门怀筠真人的亲传弟子,太清峰,虞兮枝。”
她只说到这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连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都不配说自己的剑是昆吾的剑了吗?那还有谁配?
连她都不能说的话,那昆吾内外八千弟子,又有谁手中的剑,是昆吾剑?!
怀薇真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头上简陋不讲究的小树枝和筷子,心中的不喜更浓,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一道温和而笃定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既然怀薇真人觉得她用的不是昆吾剑,便当是西雅楼的剑,如何?”
谈楼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哪里静静看了这场试剑多久,但当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站在了试剑台边。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抬头看怀薇真人有什么,神色自若却隐约露出了化神境的几分气势,向来温和至极,仿佛毫无脾气的谈楼主就这样注视着御剑的怀薇真人,竟隐约有了几分不悦和咄咄逼人。
怀薇真人一愣:“谈楼主此话何意?”
“西雅楼缺这样的剑,我也缺。”谈楼主笑得温文尔雅:“但我看,昆吾似乎不缺。”
……
原本还在慢条斯理看戏的红衣老道一愣,急急忙忙一边拉拢衣襟,一边一跃而起,满地找鞋:“他什么时候来的!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难不成想要和老道我抢人不成?!狗东西!”
这话说得可就极不含蓄了,怀筠真人终于验证了心中所想,心底一沉,还要再问什么,下一瞬,一袭红衣已经没了踪影。
怀薇真人微微拧眉,她御剑而下,落在谈楼主对面地上,只觉得谈楼主这话没头没尾,没上没下,她隐约想到了一个意思,却又觉得怎么可能。
谈楼主确实没有亲传弟子,全修仙界都知道他在千挑万选,那么多天资过人的弟子都不入他眼,虞兮枝又怎么可能?
她还要再问,却有一道红影闪过。
“我白雨斋才缺!狗东西,少跟老道我抢人,是我先看上的!”红衣老道停在了虞兮枝面前,将少女的身影挡了个严实:“你不要过来啊!”
易醉吓得瓜子从嘴里掉出来:“舅舅?你怎么来了?”
红衣老道瞪他一眼:“臭小子,这还看不懂吗?收徒啊!还不滚过来帮忙?!”
谈楼主在看到红痕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不妙,再听到红衣老道的这句话,眼前顿时一黑,心道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混球果真来看热闹,还想来和他抢徒弟了!
“我偏过来,你奈我何?!”谈楼主说着,当真向前了半步:“什么你先看上的!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看上的?能有我早?!你要是有我早,我谈字倒过来写!”
“我管你!我现在离她近!是我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一派胡言!是我的!”
“我白雨斋的!”
“我西雅楼的!”
两个人剑拔弩张,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撸袖子冷哼,毫无斋主与楼主风范,更不像是天下第一丹修与第一符修的山巅对决,更宛如山野村夫指着对方鼻子骂架。
谈楼主边说,手已经扣了几颗丹药,心道自己蹲了这么多天,要是这老道与他抢,他就将这几只毒丹塞进他嘴里。
红衣老道悄悄捏了几张困字符,心道这谈楼主再向前半步,他就把这符扔出去,然后再把虞兮枝一溜烟扛回白雨斋。
西雅楼众人悄然激动,互相对视一眼,心道谈楼主您可算来了,既然您来都来了,收了人,就让未来的二师姐给我们淬淬剑意,增进一下同门感情呗?
昆吾众人则是满目惊愕。
见过虞兮枝那一剑后,大家隐约都觉得,这位二师姐哪里变了,她不再是之前大家以为的那样懒惰又无用,不少曾经骂过、质疑过她的人,脸上心里都还在火辣辣,结果未曾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这样一幕!
谈楼主在昆吾山宗待了这一段日子,大家也算熟悉了。而在易醉喊出那一声“舅舅”后,又有谁不知道这红衣老道是谁?
而现在,这两个人,要收二师姐做徒弟?!
可二师姐……不是剑修吗?
怀薇真人在听到红衣老道真真切切地说出“收徒”二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愣住了,这会儿再看到谈楼主竟然与之争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至极。
“你们……什么意思?”怀薇真人不可置信道:“你们想收她做亲传徒弟?”
吵架气势被倏然打断,红衣老道心道关你屁事,谈楼主心道与你何干,转过头的时候,却到底留了几分面对元婴境真人、怀筠掌门道侣时的客气。
“不行吗?”
“正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又同时转过头,一个冷哼,一个微笑,却都寸步不让。
“两位,虞兮枝已经是我的亲传弟子了。”却有一道声音姗姗来迟,怀筠真人脸色带着些无奈,但更多的则是藏掖得不怎么好、故意露出来了几分的得意:“又哪里有相让给你们的道理呢?”
昆吾众弟子齐齐躬身拜礼,心中却已经震惊到麻木。
徐教习更是觉得恍恍惚惚,他看看红衣老道,看看徐教习,再看看落地的掌门真人,只觉得这世间怎会如此荒谬。
那炼气都难,频频逃课,竟然还不辟谷的不成器虞家女,竟然被这么多人抢着要?!
是他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
徐教习身体微抖,实在难忍:“虞兮枝分明刚刚炼气,怎可能有如此修为,定是服用了什么一夕爆发的丹药!各位真人千万不要被她所骗!”
“给我闭嘴!”怀筠真人终于忍不住喝道:“你以为你是谁?服没服药,我们看不出来,偏偏你能看出来?!”
徐教习脸色煞白,强掐手心:“刚才那一剑……那一剑分明带着沾过血的杀气,还、还请诸位真人明察!”
“我用这剑,杀了一百二十六只妒津妖人,我的剑上有血,剑意有杀气,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许久都没有说话的虞兮枝从红衣老道身后探出头来,眨眨眼:“难道徐教习杀完妖后,还能做到片叶不沾身?佩服,佩服。”
“你说谎!你一个只有一朵黄花的人,怎么可能杀那么多妒津妖人――”
“任务堂刚刚核实完毕,太清峰虞兮枝于棱北镇斩妖一百二十六只,擒妖一只,共计一百二十六朵黄花,十朵黄花为一橙,十朵橙花为一红,是为一红两橙六黄花。”沈烨的声音沉稳响起,少年收了平日懒洋洋的姿态,腰背笔直,恭敬向着怀筠真人与怀薇真人对方方向一礼,手中托盘上,正工工整整放着小花。
沈烨看向虞兮枝,微微一笑:“恭喜师妹,还不来簪花?”
徐教习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再咬牙:“那又如何,虞兮枝,那一剑,就是有问题!你到底是和谁学的!那分明不是昆吾剑――!”
“和我。”
一道平淡至极的声音打断了徐教习的声音。
白衣少年慢慢走来,他声音分明不多大,说完这两个字后,还抬手掩唇,轻咳嗽了两声,却足以在一瞬间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少年抬起黑恹恹的眼,他周身都是纵横剑气,距离他近一些的弟子甚至忍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他眉目之间有着压抑不住的锋利,神色温和,声音带着笑意却微冷。
他不看徐教习,却看向了另一侧,直呼其名。
“怀薇,如果你觉得她不够格,那么我呢?”
“我的剑,配称为昆吾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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