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全国中小学生物理竞赛, 我们学校和其他几个省重点高中打算联合起来弄一个竞赛班,在这个暑假给要参加竞赛的同学们补习。”
老师的值班室里,任晓雪看着“何默默”。
“如果要进这个班, 就得在五月十六号参加一个考试何默默走按部就班的高考路线考上清华北大的希望很大,她在科目上没有短板, 但是我们班的物理老师已经被选进了这次的补习老师队伍,他直接跟校长反映了, 非常希望何默默也能参加进来。您希望何默默参加这次补习么”
何雨笑了笑“要是我们没换回来, 我怎么想都没用, 您是想这么跟我说吧”
任晓雪点了点头。
“如果何默默能拿到全国金奖, 就能保送, 如果孩子能够承受这份压力, 我也觉得她应该去试试, 这也是多一条路。”
何雨点点头“我会去问问默默的意思, 她对自己的安排还是很清楚的。我呢,就是想办法赶紧和她换回来。”
任晓雪皱了一下眉头“我记得你们这个是有一个倒计时时间的,现在还有几天”
“1天, 但是, 卡住了。”
“卡住了怎么回事儿”
“是因为我。”
房门紧闭的房间里,何雨苦笑“我呀,我不甘心。”
这话,何雨连对于桥西都没说,对林颂雪也没说, 更没办法对自己的女儿说出口。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窃取了女儿的青春, 背负着这样痛苦的负罪感,却依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更好的人, 会好好开店的承诺也好,会努力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誓言也好,在看见那把吉他的一瞬间,她很痛苦,又很不甘。
她能不能再好一点
她能不能再找回一点人生里的什么抓在手里。
这样的想法只有极短的一瞬,在熹微晨光照在红雨的那一刹那,可她这么想了。
她和她女儿的这一场交换,就这么卡在了最后一天。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何雨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在她面前,任老师还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我一直认为你是最希望你们能赶紧换回来的人。”
面对这样的话,何雨又笑了
“老师,我当然希望我们能换回来啊,给默默当妈,我真的快急死了,默默在家里每天学到半夜,别的孩子在教室里天天老师教着,我女儿在柜台前面一站站一天,回家了就书山题海,我当然想赶紧换回来,不然心都得疼死了。”
何雨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个圈儿,那地方一直疼着呢。
“可是吧可是”
可是女儿一次次地说希望何雨成为何雨,不再只是妈妈,何雨以为这些话过了她的耳朵,进不了她的心里,她早是个铁石心肠的成年人,被触动、被感动是一回事儿,真正去改变是另一回事儿。
她可以把开一个店作为自己改变生活的方向,这也是作为一个“妈妈”可以、能够且合理的改变。
何雨真的认为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她成了一个“有上进心的妈妈”,足够为这一场身体的交换画下心满意足的休止符。
可她女儿,勇敢地像个战士,她无畏又坚定,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妈妈的人生深处,就像那天,在新河路的路灯下,她一步一步,确定了犯人的行动轨迹一样。
她女儿没想过自己会抓住囚犯,她只是做了。
她女儿也不懂成年人有多虚伪,一层一层的眼泪后面依然是伪装,所有的承诺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带着“身份”的印记,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得让何雨都觉得自己心里疼了,觉得自己心里死了的地方还有那么点儿血在流。
走得让何雨也觉得不甘心了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不可抑制的不甘心,让这个倒计时,就停留在了这里。
“任老师啊,我呀,我想给何默默看点儿东西。”
“看什么”
“看给她看看,我。”
因为拨弄琴弦而泛红的手指,指向了少女的心口。
那里藏着一个人的灵魂。
“你怎么跟何默默的老师说的,她怎么就愿意放你出来了”
晚饭时间,林颂雪推着自行车跟在何雨的旁边,语气十分之不可思议。
何雨表情很淡定地说“这有啥啊,她知道现在这个壳子里面是个成年人,成年人跟成年人聊天嘛,什么都能谈。”
她并没有告诉林颂雪那个任老师哭了。
这位看见了自己学生被打陪着一起抹眼泪的老师啊,因为心疼何默默,心疼得哭了。
林颂雪“哼”了一声。
她的肩上背着何雨借来的那把吉他,她因为学音乐,晚自习可以不上,何雨连找她拿吉他,她二话不说就陪着一起溜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练吉他”她问何雨。
何雨当然摇头。
她可没忘自己跟林颂雪的爸爸还有一份儿仇呢。
“我本来想去我朋友店里,可是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多小时”何雨说着话要把吉他从林颂雪背上接过来,又又又被拒绝了。
站在学校门口,目光从书店晃到奶茶店,何雨说“那咱们就去我以前去的老地方吧。”
何雨说的“老地方”是一家琴行,倒是离学校也没有太远。
林颂雪看看老旧的街道,跟着何雨走了进去。
“老板,您好,我想租一下您楼上的音乐室。”
琴行里的音箱里属于上个世纪的声音在唱着“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
老板抬起头看看面前两个年轻的女孩儿,目光在林颂雪背后的吉他箱上停了一下。
“你们两个小孩儿怎么知道我这儿二楼有音乐室啊”
何雨笑了。
她当然知道,二十多年前,她妈妈嫌她在家里闹得太吵,她就会来这里,或者是听东西、写东西有了新想法的时候,来这里偶尔会遇到一起交流的同好,那时候这个琴行老板还有称得上是茂盛的头发。
“我是听我家长辈说的。”
“长辈谁啊也是玩电吉他的咱们这个城里老一辈儿玩电吉他的没有我不认识的。”
何雨还是在笑,她扬了扬下巴,说“何雨,您认识吗”
“哦,她呀,前几天刚来过,抱着吉他来让我修,那个手啊,连怎么拿吉他都不知道了还让谭启鸣给怼了。”
原来默默是在这儿给红雨换了琴弦。
何雨看了一圈,找到了默默买回家的那款音箱。
林颂雪背着吉他跟着老板上了楼,狭窄的楼梯上去,小小的琴行里别有洞天,竟然是有两个音乐室。
“最晚到晚上九点半,如果要动那个架子鼓,最晚只能到晚上八点,不然小区里的孩子家长和老大爷再投诉我两次,我上面这点儿小地方可真没了。”
何雨没说话,林颂雪答应了一声。
上面跟二十年前是不一样的了,那时候玩音乐的人没几个不抽烟的,上来的到这二层最先的感觉就是一股子陈年烟酒气,开窗通了一个小时的风,关上窗照样有,曾经墙面上全是涂鸦,现在也没了,粉刷好的大白墙上面挂了一些照片,照片绳上贴了一些便利签,倒是写了一些雄心壮志的话。
比如“世界死在我的歌里”,又或者“今天的爱明天要忘记,那我们昨天的爱只能用歌铭记”。
爱与死,音乐永恒的主题。
林颂雪摸了摸角落里的架子鼓,从书包里抽出了自己的鼓槌,看向站在房间里不动的何雨
“你在想什么呢”
何雨的喉头梗了一下,每个字儿都说的咬牙切齿“谭启鸣他敢怼默默。”
林颂雪“我还以为你能回忆一下青春呢。”
何雨拿出吉他,哈哈笑了一声“这早都变样儿了有什么好回忆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在这写摇滚不需要王,需要女王,现在早被刷干净了。”
林颂雪“哦。”
女孩儿低下头继续研究这架陌生的鼓,突然,一阵乐声从音箱里传来。
何雨抱着吉他,面带笑容,她弹的是林颂雪很熟悉的旋律,是几分钟之前女孩儿刚听过的那段间奏o。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何默默这个晚上过得不算平静,因为于桥西又来找她了。
不是她预想中很强硬地要求她立刻想办法换回来的态度,而是
“这是你妈十七岁在学校里独唱表演的录像,那时候连录像的老师都喜欢你妈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是你妈十八岁第一次在蓝场登台表演的录像,蓝场当年咱们这玩音乐那些人的大本营,你妈早就想上去表演了,你姥爷硬是给拦到了十八岁,她一登场,真的,全场都疯了。”
录像都被存在一张张的光盘里,装光盘的袋子上都写着日期,随着岁月流逝,圆珠笔字迹都淡出了油色。
何默默家的电脑和这个时代很多家庭电脑一样,连光驱都没有了。
幸好于桥西除了光盘之外还带来了一台老的dvd机,连在了电视上。
画质不是很清晰,可何默默还是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十八岁的妈妈穿着蓝色的背心,黑色的牛仔裤,她站在舞台上,抱着那把名叫“红雨”的吉他,全场都被她点燃了。
唱完一首不死,台下全是安可声,台上的女孩儿笑容灿烂而骄傲。
“还想听我唱吗”
“想”
“是嘛声音这么小啊。”
“想”
女孩儿哈哈大笑,抱着吉他跳了起来,手指间又是一段极为华丽的弹奏。
原来妈妈唱这首不死是这个样子的。
何默默瞪大了眼睛看,眼前还是模糊了,她看着妈妈又连唱了两首曲子,头上的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却依然开心得不得了,她走下舞台,一个小女孩儿被一个有些眼熟的“妈妈”领过来,自己的妈妈蹲下来搂着女孩儿,一旁有人用拍立得拍了一张合影,然后这张照片被妈妈签上了名字。
原来,这就是那张签名照啊。
静静地看着这些,于桥西的脸上挂着一点儿笑。
光盘播放结束,从机器里退了出来,于桥西又抽出了一张盘放了进去。
不同的舞台,不同的观众,不同的灯光,什么都不一样,何雨和她的笑是不变的。
何默默的手握紧又张开,她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妈妈那时候的样子,哪怕有照片做参考,哪怕听被人从记忆里讲出来听,她此刻依然是被极致地震撼着。
这样的人,她几乎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名为“妈妈”的标签,贴在人们所以为的那个人身上。
“这里面有些也是我找了老朋友弄来的,你想看,咱们可以再拷出来放在电脑上,何默默啊,你想知道你妈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儿,你现在看见了吧,你想了解她、理解她,你现在也有了吧”
于桥西难得声音和软,她的目的是希望女孩儿心里的执念少一点,不要固执地一定要维持现状。
“她甘心吗”
又一段视频播放结束,何默默面对着电视上蓝色的屏幕轻声呢喃。
“什么”
“她怎么会甘心呢”
何默默猛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房间角落抱起了那个琴箱。
“她不甘心对不对你知道她不甘心对不对你知道是她不甘心,一定是她不甘心,求求你了,一定是要是她不甘心,那个何雨,她想把何雨找回来的,不然她不会甘心的,对不对啊”
她问吉他,眼泪都抹在了吉他箱上。
于桥西也站了起来,看着何默默发疯似的又哭又叫。
她的心里突然疼了一下。
像是身体深处有一道旧伤,它提醒了于桥西,它还在。
抱着吉他,何雨又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上面的数字依然是“1”。
“桥西阿姨,这道题我解开了。”
从琴行出来,何雨满脸的意犹未尽。
“嘿嘿,怎么样,我技术还行吧”
林颂雪揉了揉手腕儿,说“手指好硬。”
“没办法,这是默默的嘛。”
“你说要给默默唱歌,就给她唱不死么”
“嗯我觉得,再过两天,我什么都能唱给默默听了。”
说着话的何雨突然顿了一下。
“手表”上的数字是不是跳了一下
她抬手仔细一看,还是毫无变化的“1”。
“这道题的题眼,在于到底是一对母女互相理解,母女理解女儿,女儿理解母亲,还是两个人互相理解,平等地注视对方,看见对方身上的优点和缺点,过去和现在,每一道痕迹都能找到成因,所以的旧梦想都有归处没有标签,不是成为更好的妈妈、更好的女儿,不是成为我理解了我妈妈作为母亲的痛苦与艰辛,不是我母亲理解我作为孩子的烦恼不是,是人,是两个人,我妈妈是一个人,我是一个人,我们都要认识到这两点,这才是我们这次交换所要求的理解。我们之所以卡在这里,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到这一点,我们为什么没有做到因为,有人总是下意识地躲在了标签后面。”
回家的路上,于桥西停在一个红灯前面,脑子里依然是何默默说的话。
用着何雨的嘴,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挂满泪水。
“这场游戏里的两个人是何默默和何雨,一个十六岁,一个四十一岁,仅此而已。”
“所以,阿姨,虽然我有无数的想法,但并不是我让时间卡住的。”
“如果您真的希望我们尽快换回来,麻烦您帮助那个叫何雨的人,让她找到自己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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