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溜达入内, 却见周瑜坐在亭子里弹琴,他人到了,琴声也没停。曹冲便止步在亭外听完一曲, 才迈入亭中,与周瑜相对而坐。
“公瑾。”曹冲一如既往喊得亲近。
周瑜手按在琴上, 朝曹冲笑道“这焦尾琴弹着倒不错。”
相传焦尾琴乃是蔡邕所创,是蔡邕因战乱流落外地,偶然抢救出一块梧桐木, 痛惜良木险些遭毁,亲自将它制成了琴尾带有焦痕的七弦琴。
焦尾琴的由来虽带着点惨伤,弹起来却音色不凡, 颇有些“经霜更艳, 遇雪更清”的味道。
曹冲上个月不经意间瞧见一把,觉得周瑜应该会挺喜欢, 便悄悄弄过来派人送到庄子这边。
见周瑜果然喜爱得很,曹冲乐滋滋地说道“我也觉得好。若非我琴弹得不好,我就自己留着了。”
周瑜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仓舒你怕不是弹得不好, 而是不想弹好。”
曹冲认真反驳“若能弹好, 谁会不想弹好, 不过是能力所限罢了。”
周瑜不予置评。
他观曹冲行事只有自己一套章法,想来心中也有自己的秤杆, 只要不踩到他暗自划下的底线,他便能得过且过、蒙混度日。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在。
过去曹操好歹只是曹丞相, 可如今曹操受禅登基, 一下子成了天子。皇室之中岂有父子兄弟可言,即便少年时再怎么去维系, 也抵不过权势一天天的消磨。
曹冲如今的境况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到退无可退,那就只能垂手就缚、任人宰割。
“换了旁人未必有你这天赋,你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自己弹不好。”周瑜神色随意,似只是在说琴,又似意有所指。
曹冲长长地“唉”了一声,可算知道他四哥为什么会那么锐意进取了。
杨修、丁仪等人之于曹植,绝不亚于周瑜之于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他太清楚周瑜心里藏着江东,他四哥却是毫无保留地与杨修他们交好。
要是杨修和丁仪他们也这么一劝,曹植岂有不心动之理。
只不过人各有志,他不去相争所需要克服的不过是心里那点欲念,真要相争的话少不得要拼个头破血流,他为什么要选最难走的那条路
虽说眼下曹操认了他这个儿子,可若真到了考虑把他放到太子位置上的时候,怎么保证曹操不会再对他生出疑心来怀疑的种子都已经种下了,想彻底挖出来没那么容易。
人心这东西,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与其争到最后万般皆空,还不如一开始就找好自己的定位、摆正自己的心态。反正,给曹操他们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打辅助又不丢人
真当皇帝有那么好当
别的不说,光是要他亲自下令杀几个人他怕是都做不到。这又不是游戏,可以把活生生的人当作一组组数据来看待
对于周瑜存着的那么点挑拨想法,曹冲也并不在意,他们只是在说琴而已,何曾聊起过别的。他叹着气说道“我只想弹弹小曲儿,没那么高的追求。”
周瑜没再多言。
曹冲这才与周瑜说起曹操突如其来的任命来,对曹操这次让他空降太常丞的用意,他有点琢磨不透,所以想来白嫖一下周瑜的想法。
不过曹冲估摸着,周瑜怕是已经得了消息,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哪怕沦为半个阶下囚,周瑜也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眼下不少江东才俊都被朝廷招揽了,真要论起来,周瑜的消息怕是比他还灵通
果然,听他说起太常丞之事,周瑜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竟是连装惊讶都懒得装。
周瑜笑道“既然仓舒你心中早有决定,那就在其位谋其政便是。”
很多时候只要做到在其位谋其政,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曹冲想想也是,左右他只是个副手,真要拍板做决定那还是得看荀攸的。他们师徒两个一正一副制霸太常,做起事来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阻碍,顶多只是他爹会被喷乱用人而已
被喷的是他爹,和他这个当儿子的有什么关系
最好喷到他爹把他这个太常丞撸掉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越喷,他爹就越起劲,非要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不可。
毕竟他爹可是著名的拧瓜爱好者,越是多人拦着的事情他越想做。
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许小缺陷,他爹这个缺点也无伤大雅
曹冲与周瑜闲聊了一会,并在周瑜家蹭了一顿饭,才心满意足地回城去。聊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出来散散心
离开周瑜家,曹冲还跟着赵云顺路去瞅了瞅阿斗,阿斗也被人从襄阳那边捎带回来了。
转眼一年多过去,阿斗牙齿都长出来了,渐渐便不依赖牛奶,可以自己吃肉吃面食。
因为食欲一直挺好,阿斗长得比同龄人壮实,瞧着是个可可爱爱的小胖墩。
见了曹冲,阿斗一点也不曾生疏,奶乎乎地喊“仓舒哥哥”
曹冲坐下陪阿斗玩积木,心里不免想着刘备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算算时间,刘备也跑福建那边小半年了,以后诸葛亮说话会被带歪成胡建口音吗诸葛亮会学会炒铁观音吗
等回头再见到诸葛亮,他一定要和诸葛亮说说他喜欢清香型铁观音,不太喜欢炭焙型铁观音,最好做成清香型的
曹冲心里琢磨着刘备一伙人的事,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麻溜地用积木给阿斗搭出座大城堡来。
阿斗看得眼都直了。
“喜欢吗”曹冲笑眯眯地问。
“喜翻”阿斗奶声奶气地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曹冲,眼底满是对曹冲的崇拜。
曹冲伸手在城堡底部一戳,只听哗啦一声,整个城堡轰然倒下。
阿斗呆住了。
接着他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冲神清气爽。
搭积木,不就是为了把它弄垮当然,要是能弄垮别人搭的,那就更开心了。
见阿斗哭得这般伤心,曹冲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的恶趣味找借口“我都给你示范过了,接下来你该自己搭了,可不能坐享其成”
阿斗吸吸鼻子,看着落了满地的积木,压根想不起曹冲是怎么把它们搭成大城堡的。
好难哦,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曹冲抬手可着劲蹂躏阿斗毛茸茸的小脑袋,嘴里还假惺惺地鼓励“虽然很难,但是阿斗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的。乖,慢慢来,不着急,下次我们过来时你再搭给我们看就好。”
阿斗眼里还噙着两泡泪,听曹冲这么说才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心里有点纠结,既想曹冲早点过来看他,又怕曹冲来太早他还没学会怎么搭大城堡。
甘夫人听到阿斗哭,本来想出来看看,远远见曹冲三言两语又把阿斗哄好了,便又止住了脚步。
等曹冲与赵云离开了,甘夫人才出来把阿斗哄进屋,让阿斗在屋里纠结怎么搭大城堡。
看着无忧无虑的儿子,甘夫人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们母子俩在这边过得挺好,与麋夫人她们住得也近,平日里甚至能相互串串门,只是不知丈夫现在身在何方、过得如何
另一边,曹冲散完心回城,准备下午就不出门了,晚上更是要吃顿好的并好好睡一觉
相比曹冲的轻松愉快,得知曹冲被任命为太常丞之后不少人心里都有些震惊,许多没有正眼看曹冲的人不免都认真估量起来――
曹冲幼时便有神童之名,为人宽仁厚道,还弄出了如今人人都在用的“邓侯纸”,安排去太常镀镀金倒不算特别稀奇的事。
只是曹冲身为皇子,上来就是太常丞这样的清要之位,叫人怎么能不多想
再看看曹冲的出身,曹操原配丁夫人还家去了,卞夫人、环夫人都是早年就跟着曹操的女人。
虽说这些年都是卞夫人在操持家事,环夫人不免偏于软弱,可如今中宫未定,谁知道曹操会不会因为偏爱曹冲这个儿子,特地选立环夫人为后
毕竟卞夫人原本出身倡家,本是出身微贱的优伶,说不准会有人拿这来说事
再看看近几年来,曹操给曹冲选了荀攸当老师、荀当岳父,郭嘉还与他要好得很,这些人个个都是能靠几句话左右曹操决定的存在
这些事情透露出来的信息,难道还不明显吗
曹冲,于太子之位也是有一争之力的
那么,他们是不是该在曹冲身上也押上一注
不少人在心里都开始有了这样的考虑。
尤其是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他们家大业大,家中子弟也多,几头下注是很寻常的事。
有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真要赔了也不过是赔上个年轻子弟罢了,只要有那么一注押对了总能保证家族长长久久地兴旺下去
只不过要派谁去曹冲那边下注,倒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很多人家开始暗中打听起曹冲的交游情况与兴趣喜好来。
与此同时,曹植也和杨修几人碰了头,默默地喝起了闷酒。
曹操的这个任命确实把曹植打懵了,曹丕和曹彰都是及冠之后才授的实职,怎么到了曹冲这里就不一样了
曹植不免想到在三年前曹冲大病一场,曹操出征回来后直接骂了他们一顿,亲口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要是仓舒能醒过来,我一定让他继承我的位置”
难道父亲当时说的并不是气话,而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曹植不由又想到曹冲曾提起过的“桃花源”,有那样的奇妙机遇在身,父亲恐怕只会越来越偏爱曹冲
只是这些事他一件都不能和杨修他们提及,只能闷在心里独自煎熬。
杨修几人见曹植神色郁郁,不由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解起曹植来――
一来,出头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变成显眼的靶子。
二来,年纪太小压不住底下的人,再高的官职都是白瞎
到时曹冲什么成绩都拿不出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不过是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庸才,曹操也会对他大为失望。
曹植听了,不由皱起眉道“我岂会盼着仓舒不好,我只是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略过我给仓舒授官罢了。”
他表现得难道还不好吗
他留守邺城期间,即便算不得是独自主事,却也有从旁协助,自认做得可圈可点。既然父亲都破例给曹冲授官了,为什么不能对他也破一下例
真要过两年再给他授官,朝中哪还有他的位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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