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特走出法庭时都觉着脚底轻飘飘的, 仿佛踩的不是法院的地砖,而是一团团酥软的棉花。
刘凤女赶上前恶狠狠骂了几句,秦耀祖陈茜一行匆匆离开。
姥姥姥爷在不停的跟褚律师说, “辛苦您了,褚律师!多谢您!”上庭之前褚律师就与刘家做过沟通,更换监护权不难,但虐待罪、故意伤害罪很难定罪。
姥姥握住秦特的手,“小特,跟秦律师道谢。”
秦特此时方有些微微的现实感, 她收回虚浮的视线,声音有些颤抖,“姥姥,我想看看判决书。”
林晚照把刚放进挎包的判决书拿出来递给秦特,前面的大段文字一概略过, 秦特就看最后的判决――那行加盖着法院大红印章的油墨字体:
撤销原指定监护人秦耀祖陈茜为秦特监护人的指定。
指定林晚照为秦特监护人。
秦特看了许多遍,怎么看都看不够!
褚律师怜惜的看着这个孩子,柔声道,“以后好好跟姥姥姥爷过日子, 努力学习,考一所好大学, 给自己争气。”
“嗯!”秦特觉着自己的心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安定,“褚阿姨, 以后我也要做律师。”
褚阿姨看着比爸爸还年轻, 个子没有爸爸高,身体也不是男人的强壮, 却能问的爸爸哑口无言,当庭认罪!褚阿姨很厉害, 律师也是一份特别有威仪的工作!秦特内心深处这样想。
褚律师一笑,“好,以后也许你就是我师妹呢。”
诉讼大获全胜,褚律师婉拒刘家人要请客的好意,先一步告辞。
刘家人依旧是刘凤女开车回家,此时已经中午,刘凤女说,“咱们路边儿找个饭店吃吧,回家还得现做,午饭变晚饭了。”
出于一辈子节俭的本能,刘爱国就要反对,刘凤女接着说了句,“今儿打赢官司,还叫姓秦的赔了一笔钱,大获全胜,咱们也庆祝庆祝!”
刘爱国想想,也是这个理,“那找个饼店,咱们吃炒饼。实惠又吃的饱!”
“爸,您真是一辈子也吃不腻。”
“那怎么能吃的腻。”
林晚照瞧着路边招牌,指挥着刘凤女,“在那烤鸭店停下,吃烤鸭。”
“那得多少钱,一只烤鸭得好几十。”刘爱国舍不得。
“吃自己个儿肚子里,还能糟蹋不成!”
林晚照特爱这一口儿,问秦特,“小特爱不爱吃烤鸭?”
秦特摇头,“没吃过。”
“A市人还有没吃过烤鸭的!”刘凤女大惊小怪的话让秦特敏感的内心深处升起些许小小自卑。
缓缓将车停在烤鸭店前,刘凤女拍板,“就吃烤鸭了!”
刘凤女一辈子不会温言细语的说话,不过为人并不小气,服务生安排好位子,刘凤女先要两只烤鸭,烤鸭都是现烤,准备时间长,所以要先点。翻着菜单问父母要不要吃别的。
林晚照,“菜单给我们看看。”
刘爱国,“让孩子点就行了。”
以前偶有出来吃饭,也都是孩子们点菜。刘凤女有些意外母亲要菜单,递过去,“妈,你知道怎么点么?”
“不知道还不会问哪。”林晚照还真不大知道,她在饭店吃饭的机会很少。上辈子一般是年夜饭,那会儿就到市里租房了,过年是各家轮。轮到哪家就跟哪家过,其实就是一起吃顿年夜饭,都是在饭店。一桌子满满当当都挺好吃,可要说什么菜叫什么名儿,林晚照一个都不知道。
林晚照拿着菜单跟秦特一起看,因为点了两只烤鸭,林晚照就添了个麻酱黄瓜、素炒豆芽,“小特你也点两个。”
“吃不了吧。烤鸭就两只了。”刘爱国生怕点多浪费。
“吃不了打包带回去。”跟秦特说,“点!”
秦特点一个鱼香肉丝,一个糖醋排骨。
刘凤女最后多添两只烤鸭,跟服务员说,“这两只给我们打包,是带走的。”
“带回去给小硕吃么?”刘爱国说。
“给他带什么啊。我们住的那儿附近就有烤鸭店,随时吃。给你们带回去,秦特不是没吃过烤鸭么,多吃两回,吃过瘾!”刘凤女把几双筷子一起放在茶杯里,提起热茶水烫筷子尖儿。
见是给秦特吃的,刘爱国没再多说。这孩子的确不容易。
烫好筷子尖儿,刘凤女顺手把大家的茶杯都烫了烫,“妈,这次律师费花了多少?”
“五千。”
“等姓秦的赔偿到位,还能剩五千,就给秦特读书使吧。”
林晚照原也是这个打算。
秦特很有眼力,妈妈涮好杯子,她就帮着大家伙儿倒茶。秦特心里很高兴,以后她就归姥姥管了。可同时,她也很担心。
一万块钱可是大数目,爸爸和继母肯出吗?
刘凤女说起婆家拆迁的事,“这回是真准了,前两天齐志军还回去帮婆婆填拆迁表格来着。按照宅地面积,我家能补偿150平左右,地上物有十来万块钱,我们一家三口再加上我婆婆的户口,每个户口还有3000块。”
“这可不少,你大哥一月工资才三千五。”刘爱国为闺女高兴,“有这150平,以后齐硕的房都不用买了。十来万也能干不少事。”
“齐志军也这么说。150平能要两个小两居,将来我们住一个,婆婆住一个。这十来万块钱我们商量着,到市里买处房子。”
“市里房子十来万就能买?不都一万一平么?有十平米的小房么?”
“爸,现在市里流行付首付,剩下的找银行贷款。”
“贷款利息高不?”
“还不知道呢。不管怎么着,总得给齐硕准备两套房吧,以后上学上出去,市里也得有个家。”刘凤女说喝口茶润喉,“赶紧把秦特的户口迁咱家来,咱们村儿不一直有拆迁的信儿么。赶不上就算了,要是赶得上,起码能白赚个户口钱。”
“是这个理!”刘爱国拿起手机就要给儿子们打电话,想想又放下了,“晚上我再给你大哥打,也得跟老二老三说一声。过年就说挪户口,挪就快挪。”
“对啊。不然真到拆迁的时候,赶不及的。提前一点信儿都不透,直接户口冻结,想迁进来占国家的便宜,没门儿!国家可不傻!这得未雨绸缪,提前做埋伏!”
父母俩越说越来劲,刘凤女还给老爸出了个损招,让老爸把现在住的院子的南屋儿给盖上,拆迁时一砖一瓦都算钱的。
刘爱国听的甭提多认真,显然把闺女传授的先进经验,全都牢牢记心里了。
刘凤女说,“爸,咱家那地包给谁了?要不你把地收回来,也全种上树,长不长的,到时这树也能赔一笔钱哪!”
这说的是刘家承包村儿里的五十亩地,以前的事了。
从头得打老三上初中说起,那会儿就是八二年了。国家开始搞联产承包责任制,村儿里各家都分了田,刘家也分了。
那会儿,林家四个孩子,除了刚上初中的老三,都是吃商品粮的,能分到地的就是刘爱国林晚照夫妻再加上老三,一人二亩三分,合起来六亩九分地。除了村儿里的孤寡老人,家家儿都比他家地多。
人家地多的收入就多。
林晚照别看四个孩子里三个都是商品粮,孩子们也困难,她还想帮孩子们呢。
这人哪,瘪一瘪就能瘪出个主意。
赶上改革开放。
林晚照也没学人家倒买倒卖发大财,她也没那个本事,她就是有点儿做饭的手艺,就跟老头子商量着,六亩地隔三差五的回家种就行,栗子沟村儿离县里近。夫妻俩到县菜市场弄了个摊子,灌香肠卖火烧。
夫妻俩起早贪黑,那几年也赚了点钱。当年刘家老爷子不是在村委么,那会儿刘老爷子就退下去了,刘爱军在村委干。村里为了筹钱,往外包地,刘老爷子就想到他们夫妻了,老人家思想朴实,认为农民还是得有田产,这才是一辈子的基业。
把俩人叫回来一商量,刘爱国特别愿意。刘爱国不喜欢做生意,再加上也攒了点儿钱,先是包了三十亩。后来狠攒一年,再加上转摊子的钱,又包了三十亩。
六十亩地,包了五十年。
不过地也没种几年,夫妻俩年纪越来越大,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全靠俩人,六十亩地也种不过来,还要雇人。随着周边小工厂一家一家起来,雇人都不好雇,人家但凡手脚齐全的年轻人去工厂,哪个月也得千儿八百的,后来工资渐高。租房的人也多了起来。
村儿里开始流行盖房,老两口一合计,咱家也盖吧。
要不怎么后来家里翻盖房没钱到处借呢,就是包地全都用上了。后来房子盖好装修什么的,全是转包地的租金。
待上了年纪,更不种了。老三上大学后户口也迁城里,村儿里的地也没去,老三心眼儿多,自己租给大伯家的堂兄,赚个地钱,也没几百块,但也没说让爹娘种。如今就老两口的四亩六分地种些家常吃的玉米小麦,播种收割都是机器,无非就是自己去浇水,费不了什么人工。其他六十亩一直包给外乡人,租金比租房差远了,也还凑合。
刘爱国对于给地里全都种上树的事也很心动,不过,他到底是个老实人,“不行。咱家地包出去了,人家小寥包好几年了,明年再说吧。也一定拆不拆,要是不拆,种五十亩树,你要啊!”
“我就那么一说,万一赶上呢。小树苗跟大树的价钱肯定也不一样。”
刘爱国拍板,“明年!明年一定种树!”
因为闺女家发了财,刘爱国也学习到许多占国家便宜的窍门,这顿烤鸭吃的格外香。秦特也喜欢吃烤鸭,抹上甜酱放上葱丝搁上鸭皮鸭肉,荷叶饼一裹,姥姥递给她,秦特接过,咬一口,香极了!
秦特学的很快,学会了她就给姥姥姥爷包,还注意给长辈添茶水。两只烤鸭,秦特觉着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只。
好在妈妈没嫌她吃的多。
秦特这才稍稍放下心,把最后一块椒盐鸭架啃干净。
吃过烤鸭,一家人拎着打包的烤鸭上车回家。路上,妈妈放起摇滚音乐,劲爆极了。姥爷直说心脏病要给吓出来了,不过这话姥爷是笑着说的。姥姥只管从包里拿出纸巾,撕下一个小角,搓两个小纸球堵上耳朵。
秦特悄悄翘起唇角,两颊露出浅浅笑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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