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的残骸倾倒在山间高地上。
苏琳坐在胸口驾驶舱附近, 前方是镜面般剔透流离的苍茫冰海,后方是被夜色笼罩而越发幽暗的山林。
如果这是在地球上,毗邻冰海的山里, 大概应有终年难融的积雪。
这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四处确实弥漫了冷意, 旁边山林里的花树极为繁茂旺盛, 叶片都是灿烂的金色,紫红的花穗鲜艳饱满, 映着黯淡的星光也极为好看。
苏琳还维持着完全兽化形态。
她刚刚结束了对月长嚎的行为, “利伽”
那个生物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 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这似乎意味着,牠对这名字并没有反应。
苏琳“还是你更喜欢利维亚伽莱忒这个名字”
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好了。
虽然不知道牠为什么能听懂自己说话,但那串拗口的东西, 大概率是其他人给牠起的名字。
就像人类给太阳命名为太阳,但如果那颗恒星是个活物, 未必会承认这名字, 或者说人家也未必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
苏琳有些头痛。
哪怕是曾经日夜相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倒退千万年也是另一种境况, 心心相印是很困难的。
哪怕是人类, 女朋友骤然回到二十年前,面对着还是小屁孩的男朋友,就一定百分百了解他, 一定能把他哄好吗
更何况对方还不是人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活着。
牠也并没表现出攻击, 或是将她当成食物, 这也是一件好事。
经历了各种糟心事之后,苏琳真的不想和男友在后者老家大打出手。
胜败死活不提,就仅仅是这个事, 都会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烦躁。
她站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尾巴低垂着缓慢甩动,脑子里同时转过许多个念头。
对方虽然没表现出强烈的交流欲,但也没有特别抗拒。
如果牠很讨厌她,或者讨厌她不断对自己说话的行为,要么发起攻击,要么也会离开。
苏琳想起自己都不知道牠何时出现的,“这是你的本体吗”
那庞大到仿佛能将海底铺满的阴影,遍及整个视野,而且无法区分头尾,她所见的说不定只是冰山一角。
苏琳好奇地问“还是你的某种投影”
对方默默地侧了侧身,似乎有些不解。
牠没有五官按说没有表情,但苏琳就是能模糊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她也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苏琳心跳快了一些。
她的感受很复杂,脑海里的疑问和担忧太多,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涌到了嘴边。
最终,千言万语凝噎,耳中听到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失真,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在开口询问,那些字句轻轻地被风吹散。
“海里的那些东西,能喂饱你吗”
她脑子里太乱了,干脆问那些自己最想知道的。
“在这个星球过的怎么样那些食物会不会攻击你有没有受过伤会寂寞吗”
这些问题看上去很莫名其妙,以他们俩的年龄和力量差距,就好像是街边路人在关心城市首富会不会缺钱一样。
然而苏琳完全没想这些。
她只是问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虽然这其实并无意义毕竟那些都发生在过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对方并未做出任何表示。
苏琳也不奇怪,“抱歉,我只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哪怕我没有能力改变过去的事,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努力让那些不再发生。”
夜空变得越发遥远,群星的光辉似乎被阴云吞噬,月色黯淡下来,山里回荡着怪异的风声。
“唔,这么说好像也很莫名其妙,毕竟你不认识我,你可能也不需要我。”
她晃了晃尾巴,“但是我我想要了解你,在你愿意的前提下。”
对方依然在沉默,身上闪耀起一道道弯月似的银色磷光,日珥似的镶边烈烈烧灼。
那些光纹缠绕着漆黑的骨质躯体,缓慢地闪烁明灭,像是某种信号。
在昏暗的黑夜里,这光辉明丽又温暖,像是火焰般点燃光明,驱散寒冷。
这不是矫情的比喻。
四周真的弥漫起热意。
苏琳体内的能量也蠢蠢欲动,好像被莫名唤醒,欢快地在体内循回流转,甚至隐隐开始沸腾。
她低下头。
一道道凄艳的腥红光纹浮现出来,从眼角燃烧而下,又在胸腹位置向周边延伸,裂开的红光宛如藤蔓般缠绕着四肢,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这些能量像是亟待释放一般,甚至迫不及待地从体内溢出,逡巡在皮肤上,被毛都无法掩盖。
苏琳倒是也没太惊讶,毕竟眼前这位是死渊的创始人之一,这些能量本来也是牠的手笔。
而且,她也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夹杂着些许忧虑的欢欣情绪。
或许是能量的缘故,她的身体和精神上都感到十分舒服且充满活力,好像注射了几针肾上腺素。
忽然间,那个黑影动了。
牠手中的黑刃消散在空气中,整个人慢慢走近过来。
这些机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两人彼此间相距不远,也就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牠径直走来,微微俯首看着蹲坐在地上的生物。
苏琳没有动弹,就坐在那一大片充满压迫感的阴影里,扬起脑袋看着对方,甚至还晃了晃尾巴。
牠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手,黑色利爪慢慢靠近,冷硬轮廓尖利得几乎能刺痛视线。
苏琳不闪不避,任由牠触碰了自己。
这是非常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然而她现在很快乐,全身都充斥着能量丰盈的快感,一边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一边不想去思考对方会攻击自己的可能性。
苏琳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歪了歪头,亲昵地磨蹭着冰冷坚硬的利爪,甚至还舔了一口。
那个人“”
牠没有表示出明显的喜恶,对这个举动似乎只有些疑惑,但还是看出她很喜欢。
于是,牠的动作从触碰变成了真正的抚摸。
苏琳一边摇尾巴一边蹭牠的手,高兴得脑壳都要飞了。
苏琳“汪汪汪”
苏琳“”
嗯
在场唯一的听众尚无表示,苏琳先把自己汪醒了。
完了。
她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想起颜真真的警告。
对于他们哺乳纲、或是说兽类基因觉醒者来说,完全兽化,意味着速度力量五感自愈等等提升到上限。
甚至短时间内可以断肢再生。
某种程度上,这是觉醒者的最后一步自我进化,成为真正的杀戮机器。
它的意义只在于提升战斗和生存能力。
但它可能带来的危害和负面影响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一个能够完全兽化的通常在s级以上的高级觉醒者,一旦陷入疯狂,所造成的破坏是难以估量的。
想象一只桀骜不驯埋头拆家的狗子,把被拆的换成一座城市就差不多了。
更别提那些会危及他人生命的情况了。
然而所谓的陷入疯狂的原因,以及究竟是哪种“疯狂”,就有很多说法了。
不过最糟糕的一种就是,彻底忘却自己的身份和人性,甚至人格都会被一定程度抹除,只保留那些能与兽身相融的。
譬如喜欢吃的食物,譬如喜欢听的歌曲,大致的性格活泼还是安静,耐心还是容易烦躁,这些可能还留存着。
其余的道德三观等等早就碎得渣也不剩,可能会随便弄塌建筑撞坏飞船,只是为了好玩。
就像是把人类特有的那些东西剥离,只剩下属于动物的那些东西。
“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颜真真的建议似乎是这么说的。
苏琳恍恍惚惚地回忆着,逐渐取消了觉醒状态谁知道长时间保持会不会加剧那种问题。
在潮汐号上进行训练的时候,需要完全兽化的项目并不多,毕竟很多考核项目需要的不是冲进去杀杀杀,而是灵巧的大拇指前腿内侧的狼趾是完全没法替代的。
所以过去这段时间,她也偶尔有几次完全兽化,但是维持的时间都不太久,通过项目就迅速结束。
理论上说,智脑一直监测着她的体征变化,譬如脑电波活动之类的,恐怕科瑞斯专家们也能分析出兽化和人形的区别。
不过他们对虫族的能量更感兴趣那大概是他们能够借鉴的东西。
而觉醒者的力量显然是有机种族的基因工程造物,对他们而言已经意义不大了,所以智脑也没专门设立项目校验这方面。
苏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按照颜真真的说法,最简单的一种做法就是,少用完全兽化状态。
除非是第一次高级觉醒状态就疯掉那种人比较少,而且她也早过了第一次,其他的时候,都是因为多次滥用,导致觉醒者渐渐失去人性。
苏琳不由有些纠结。
对她而言,每次完全兽化都是迫不得已,绝非滥用。
性命攸关,还能怎么办
若非是有了完全兽化,她早就在平原上死得尸骨无存。
她越想越纠结,却又发现自己差点忘了,面前还杵着一位“前”男友。
苏琳“抱歉,不是因为你,我刚才没法控制自己,这可能意味着糟糕的后果。”
“”
牠依然没有说话。
苏琳却知道对方正在感受自己,或者说牠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又是那种无法言说的、近乎直觉的东西。
就像她先前每次能感受到恋人从其他宇宙回来一样。
下一秒,对方忽然开口了。
尽管牠好像没有嘴,天知道牠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族群a”
嗓音低沉且稳重,又充斥着一种让人心神战栗的压迫感。
苏琳“”
她现在还不太能说虫族的语言,而且就算能说,对方说的话,似乎只有一小部分是和虫族语言重叠的。
苏琳硬着头皮,用通用语开口询问“我只能听懂中间那一个词,你是说了族群吗”
她勉勉强强说出虫族语言的发音,还不怎么标准。
苏琳“这太诡异了,你能听懂我说话,但你不会用我的语言”
牠又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苏琳“这次我完全听不懂了。”
冰冷锋利的指爪伸出,带着一大片阴影,轻轻地触碰到她的嘴。
苏琳“”
她开动全部的思考能力,大脑飞速运转着,“你想吃东西你想听我说话你想看我的牙齿”
那个生物“a你”
苏琳“”
这次他说的那个“你”,分明是通用语的发音。
苏琳“你在学我说话吗”
她一口气又说出了几个猜测。
对方并没有说话,而是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苏琳“什么意思你想让我继续说话”
每一次,她只要停止说话,对方就会继续指她的嘴。
于是苏琳就这样叽叽呱呱唠唠叨叨地说了下去,天南海北东拉西扯,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琳说得口干舌燥,“我真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轨道上的飞船怎么样了”
她有些焦躁地晃着尾巴。
另一个人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他们离开了。”
这次已经是字正腔圆的通用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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