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时节,秋意渐浓。汴京城内的宋家老宅一片忙碌。
来铺房的丫鬟抱着箱子鱼贯而入,将嫁妆整齐摊放在桌子上,田庄铺面、宝石首饰、良田银票不提,只说那镶满南珠的妆奁就足够叫人开眼界了。新娘的嫁妆如此丰厚,按理说宋家人该高兴才对,奈何宋家家主宋天和脸上只有愁容,不见丝毫喜色。
宋天和推开西厢房的门,嘴里骂骂咧咧:
“坏了坏了!卫国公府来铺房的丫鬟已经到了!你哥哥却还找不到人!”
“真是个混账玩意儿,竟然在成亲前做出逃婚这等陷家人于险境的事!”
“成亲当日,没有新郎去迎亲,萧小姐肯定会成为这汴京城的笑柄,届时卫国公饶不了我们!”
他一屁墩坐在圈椅上,气得直咬牙!
那卫国公是朝中权臣,圣宠正浓,此人尤为记仇,除了妻儿,就没对外人有过好脸色。
若真得罪了卫国公,宋家还有活路?
你说是羊肉涮锅不好吃,还是宋嫂鱼羹不美味?
汴京这么多好吃的,宋凉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逃婚!
当然,这事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自己生了个棒槌!
但生都已经生了,他能怎么办?只能借着棒槌打个烧麦出来了。
宋天和想明白后,猛灌了几口凉茶,眯成一条缝的眼滴溜溜打量着发呆的女儿。忽而他嘴一瘪,擦着脸上莫须有的眼泪,哭嚎:“阿暖啊,爹爹为了你哥的婚事,愁的茶不思饭不想。”
早上才啃了五个鸡腿。
“夜不能寐!”
想小笼包想的睡不着觉。
“你看爹爹的脸!”
怎么还这么多肉。
“再看爹爹的肚子,爹爹都消瘦了!”
一袭暗红色的直裰差点绷不住他那肥胖的身材,白嫩的圆脸堆满褶子,若凑足十五道,就能直接当包子端上桌了。
宋暖瞥向他那大如脸盆的肚子,总觉得“消瘦”这话没多大说服力。
宋老爹偷偷觑她一眼,见她没答话,继续哭丧着脸,“果然,古人诚不欺我,生儿子屁用没有,这种时候,爹能依靠的人还有谁?只有你这个被爹爹放在心尖上疼的乖女了。乖女,昨日爹爹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宋暖靠在软塌上微微出神。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成同名同姓的古人,都会难以接受。
她也叫宋暖,只是此宋暖非彼宋暖。
她是一名平平无奇的美食博主,平日在网上发些做饭视频,吸引了百万粉丝,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而原身是宋天和的女儿,宋家乃厨艺世家,祖上三代御厨,厨艺代代相传,只是到了宋天和这就断了传承。宋天和天生有条灵敏的舌头,尝遍人间百味,奈何拿起锅铲却一点天赋没有,以至于宋家每况日下,只能靠典当祖上的田产过活。
这以物相赘的日子并不好过,眼下重文轻武,厨子的社会地位并不高,以宋家目前的情况,正经人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嫁进来过穷苦日子。好在宋暖的祖父对卫国公的父亲有救命之恩,在萧家还未发迹之前便替宋暖的哥哥宋凉和萧家的小女儿萧妙妙定了娃娃亲。
虽则后来两家差距拉大,门楣并不匹配,可萧家信守承诺,并未有反悔之意。
只是临近结婚,也不知宋凉从哪得到消息,说这萧妙妙是个满脸麻子的无盐女,宋凉被吓得留书一封甩袖离去。
按理就算宋家遭到萧家怪罪,此事也跟宋暖没多大关系,可宋暖与宋凉是双生兄妹,长得十分相像。宋老爹找不到儿子,又不敢悔婚,便在管家陈伯的建议下,让宋暖扮成宋凉,替哥哥去萧家娶亲。
宋暖头疼的厉害,让她女扮男装去娶亲?宋老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而她也够衰的,前天刚买了新车,想洋气一把,体验一下自动洗车。车开进洗车房后,水从西面八方喷来,对着她的车洗洗涮涮,谁知水雾落下,眼前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别人穿越不是车祸就是溺水,好歹有个仪式感。
她倒好,洗个车也能穿越。
她明明昨日才转发过锦鲤的微博!
我俏丽吗!!
宋老爹握住她的手,一声叹息:“阿暖,爹爹也不愿意勉强你,只是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自打酒楼关了,咱家一直没有进项,以咱家目前的情况,去哪给你哥哥找个比卫国公女儿更好的娘子?你娘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她一直盼着两家结亲,盼着你哥成家立业,若是这门亲事作废,我怕你娘受不住那样的打击。”
原身的娘卧病在床多年,宋天和典卖家产,就是为了给妻子治病。
可假扮哥哥娶亲这不是骗婚吗?身为女性,宋暖不想做这么渣的事。
“爹!我是女儿身,人家一眼便能看出来!”
“你跟宋凉有八成像,谁能看出来!”
宋暖起身坐到凳子上,叹息一声:“爹,这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灌汤包和小笼包也很相似,你要吃灌汤包,人给你小笼包,你说能一样吗?”
宋老爹被说的一愣,灌汤包和小笼包的香味仿若扑面而来,他咽了口口水才道:“管他灌汤包还是小笼包,只要能吃饱就是好包子!”
门外传来管家的催促声:“老爷,小姐,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误了吉时!”
宋暖蹙眉道:“爹,这洞房花烛夜,万万没有叫新娘子独守空房的道理,就算我能替哥哥娶亲,也不能替哥哥洞房啊!你当我那嫂子是瞎的么?我二人同床共寝,朝夕相处,她定然会发现我是女儿身,届时嫂子怪罪起来,家中不和,也不是爹爹您想看到的吧?”
宋天和看向屋中沙漏,颇为苦恼地踱了几步,双手一拍,“那你说怎么办?人家卫国公正等着咱家的花轿进门呢,咱们倒好,新郎人都找不见,你让卫国公的脸面往哪放?是,咱们对不起人家!大不了等你嫂子进门,咱们对你嫂子好点,也好替你那不争气的哥哥积点德!”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
一袭蓝色锦袍的萧定一生无可恋地瞪着不远处那对不着调的夫妇。
高坐在圈椅上那位穿着玄色直裰锦袍,悠哉喝茶的高大男人是他爹。
他爹右手边那位穿着蜀绣华服,满身宝石南珠,就差没把“有钱”俩字写脸上的貌美妇人,是他娘乔氏。
乔氏腿上那只通体雪白,头扎绸布的细犬,是她娘的爱犬厚脸皮。
关于在家中的地位排名一事,萧定一曾仔细想过,纵然她娘看他不顺眼,可他好歹也是乔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自然要比厚脸皮重要,可眼下他正被绑在一把黄花梨木的圈椅上,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他那美艳的娘亲。望向自己肘弯处的拇指粗的绳子,再看向那对老神在在的父母,萧定一怀疑自己过于自信了些。
外人面前一向杀伐决断、威风凛凛的卫国公清了清嗓子,瞥向那只窝在妻子腿上的细犬,提醒道:“夫人说两句吧!”
乔氏挠了挠雪白的狗毛,像是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笑得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儿啊,养儿十余载,却也终有一别,为娘纵是再舍不得你,也不得不挥泪与儿道别,儿尽管放心地去,娘会照顾好自己和爹爹的。”
装,继续装!
萧定一眉头直跳,这世间哪有亲娘为了给逃婚的女儿擦屁股,就让亲儿子男扮女装代替妹妹嫁过去的?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也只有他那少根筋的娘亲能做得出来。
偏偏他爹还宠着护着!把萧乔氏宠得愈发不着调了!
眼下始作俑者正笑眯眯地给雪白的细犬梳发,全然无视自己亲儿的痛苦。
萧定一深吸一口气:“萧乔氏!哪有为人娘亲,还在自己儿子的饭菜里下药的!你让我这堂堂八尺男儿装女人,你怎么想得出来!”
老母亲乔氏掐着腰站起来,开始苦口婆心地给儿子讲道理(洗脑):
“我让你去也是无奈之举,虽则宋家落魄,论门楣也远远比不上我们萧家,可宋家祖父救了你祖父的命,只这恩情就不容我们萧家悔婚。奈何你妹妹打听到那宋凉有龙阳之癖,被吓得留书逃婚。娘亲让你代替妙妙嫁过去,一来是不想妙妙逃婚的事传出去,不想萧家做那不忠不义之人;二来也是希望你过去一探究竟,试试你那准妹夫,是否真如妙妙所说,对女人没兴趣。”
萧定一冷笑:“试试?怎么试?难不成要我把我那妹夫给睡了?”
乔氏一愣,手帕捂嘴笑得花枝乱颤,“你要是愿意牺牲这么大,娘我也没意见,是吧,厚脸皮?”
厚脸皮呜呜低叫,讨好地蹭乔氏的掌心。
怎么听那“厚脸皮”都是在骂他!
萧定一深呼吸一口气,他不生气!跟他娘生气犯不着,他娘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
还不都是他爹给惯的!
萧定一冷笑看向卫国公,“萧大人,你就由着萧乔氏胡闹?儿子今儿个倒要问一句,儿子是你亲生的吗?要么你问问娘,或许儿子的亲娘另有其人!”
卫国公抿了口茶,头也不抬,“胡闹!你可以怀疑你爹另有其人,却不能怀疑你娘。”
萧定一:“……”
萧.爹不疼娘不爱.定一气得直咬牙:“今日桂榜,我还要去看榜!”
乔氏冷笑:“说起这事,我翻来覆去把桂榜看了好几次,就是没看到你萧定一的大名!”
萧定一浑身一僵,他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打架第一名,学习不太行。
考不上本就在意料之中。
乔氏这人虽然不着调,可对他的学业要求甚严,自他殴打助教被国子监劝退后,乔氏便处处看他不顺眼,此时又落榜,乔氏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了。
作为新鲜出炉的落榜生,萧定一难免心虚,“落榜怎么了?考上的就那么几个,考不上才正常!”
“像你这种殴打助教的落榜生,放眼汴京还能找得出第二人?你萧定一厉害了,人家提起你都是‘哦,汴京第一纨绔’,你说说,我和你爹怎么生出你这么不着调的儿子?”乔氏稍顿,抱着厚脸皮,话锋一转,“鉴于目前为止,你对这个家还没有任何贡献,作为对你落榜的惩罚,代替妹妹出嫁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雪枝松枝!来替少爷敷面更衣!务必让咱家少爷梳妆打扮后,冠绝汴京!”
丫鬟们偷笑不止,没多大歉意地服了服身子,“少爷,得罪了……”
衣服陡然被扯掉,萧定一尖叫:“娘!有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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