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 赵清池发觉书院的学子有些不对劲,冬至后刚来时,这帮学子还是挺有精神, 大约十日前,学子们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就说那个不着调的齐文宣,今早轮到他去园子中轮值, 替厨房准备今日要用的菜蔬。
这是陆九思定下的规矩, 本院所有学子不需缴纳膳食费用, 却得以劳动换取所得。
说明白点,不干活你就没饭吃。
谁知齐文宣拔萝卜时哭丧着脸,对着萝卜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搞得赵清池以为这孩子癔症了,赶紧把他撵回斋舍。萧定一更离谱, 早间他上课时,萧定一竟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忽而脸红一笑。
赵清池被这一笑恶心得浑身汗毛倒立, “萧定一,你盯着副讲笑什么”
萧定一一脸严肃地站起来, 疑惑道“我没笑啊。”
赵清池拿不到证据训了几句便让他坐下了, 一炷香后,萧定一又托腮笑得很是恶心, 赵清池猛拍桌子“萧定一,你还说你没笑, 你到底在笑什么”
萧定一总觉得赵清池在针对自己, 他什么时候笑了他没笑啊,他下头被掐肿了哪里笑得出来
斋舍内其他人都在看戏, 你一言我一语笑个不停,偏偏萧定一一本正经,活像被冤枉一般。赵清池拿不到证据,气得把书一扔,甩袖走了
课上一半把老师气跑了,治事斋的同学激动地叫唤起来。
“萧定一你厉害啊几句话就把赵清池给气跑了他肯定以为自己魔怔了,不得不说还是你有经验,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这一招呢,”齐文宣笑着摇头。
萧定一没好气翻了个白眼,“老子什么时候笑了是赵清池找我的茬”
齐文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吧你笑得跟二傻子似的,我离你那么远都看到了,你还说你没笑我说萧定一,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特别像猪圈里发春的老母猪想什么呢你”
萧定一蹙眉,他真笑那么恶心他不过是想着小男人身上的香味,就算他真恶心也轮不到齐文宣说,想着便没好气地哼哼“你怎么知道我像猪圈里的老母猪怎么着,那老母猪是你心上人,跟你花前月下过”
此话一出,全班笑成一片,齐文宣没占到一点便宜,气得脸都红了。
眼见散学时辰到了,他忙不迭跳出斋舍,第一时间飞奔向阿宋的新店。冬至后阿宋只出了一天小食摊,之后便关店装修新门面了,他们这几日只能吃公厨那堪比猪食的饭菜,今日阿宋新店开业,有新菜品推出,他们一早就迫不及待了。
宋暖新店第一天开张,就被非鹿书院的学子包圆了,期间苏安进来,见满屋都是穿白袍的学子,喃喃自语“我还以为进了非鹿书院的食堂呢。”
和几个面熟的学子打了招呼,穿着粉色皮草的宝珠恰在此时进了屋,苏安瞥着姑娘皮草上缀着的铃铛璎珞,笑问“你这姑娘,是闻到香味来的吧”
宝珠却打不起精神,不似往常那般鲜活。
苏安疑惑“怎么没精打采的”
“别提了,”宝珠脸又圆又软,白净得刚出炉的馒头,看着面嫩,可她已二十有二,在本朝是妥妥的大龄剩女。女子一旦到了一定年纪嫁不出去,便要面对左邻右舍的非议,因宝珠体型胖,邻里提起她不无讥讽,话里话外都说她胖得嫁不出去,家里有再多钱都没人要。
奶奶听了气的厉害,当下贴了告示要替宝珠招个上门孙婿。宝珠乃本朝第一富商之女,其父只有她一个女儿,可想而知,告示贴出去后反响多大。是以宝珠这几日一直在相看各种上门求娶的男人。连着相看了七十八人,累得她脸颊都瘦了一大圈,“成亲真的好累哦,我根本不想成亲。”
再说那些个男人爱的都是她的钱,明明她都这么胖了,他们还能睁眼说瞎话,说她一点不胖她宝珠辛辛苦苦吃了二十二年,一顿饭要吃十人的量,好不容易把自己养的肉肉的,他们竟然说她不胖这不是否定她这二十二年来的所有努力吗
哼不能忍
她又瞥了眼宋凉,偷偷红了脸。
她心中的理想夫婿便是宋凉这样,不需大富大贵,但要做许多好吃的给她吃。
宝珠强打着精神,“店家,今日开业有什么好吃的”
宋暖笑着将一个墨色石锅端上来,打开炉子加热,不多时那石锅便有热气冒了出来。
鸡汤咕噜噜冒着热气,汤面上很快飘着一层白沫,撇去后鸡汤清澈见底,带着淡淡的药香味,只闻着便叫人瞬间沦陷。
宝珠原本都要累瘫了,一闻到这鲜香扑鼻的鸡汤,瞬间打起精神来。往常家中的大厨会用砂锅炖鸡,却从未看过类似的石锅,打眼一看,锅里飘着枸杞、巴掌参、牛肝菌、芋头、萝卜,鸡肉已经炖得脱骨,咬一口鲜嫩而有弹性,混合着巴掌参特有的药香,莫名有种温暖绵长的感觉。
宝珠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她头一次吃石锅鸡,竟不知鸡肉能做出这样的滋味来还有这手掌参,吃起来有种芋头的密实口感,带着菌菇的鲜和鸡汤的香,各种材料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给了宝珠前所未有的味蕾享受。
开业的主打菜石锅鸡大受欢迎,还不到傍晚,便已经卖了近五十锅,实在是不错的销量。然则宋暖为了做这石锅鸡也准备了许久。这石锅鸡是她前世旅行的途中跟店家学的,做石锅鸡步骤不算难。只需以手掌参泡水半日,鸡肉切块,一起放入锅中炖煮,再将枸杞、红枣、香菜、小葱等食材放入锅中,最后加芋头、萝卜进去便可。
看着不难,可难就难在这墨色的石锅上。这石锅食材用的是皂石,十分难得,需从吐蕃的山上以人工背下来,再凿成相应的形状。这对工匠的技艺要求极高,一不小心把石锅凿穿便得不偿失了,是以,石锅鸡所用的石锅并非有钱可以买到的,宋暖穿来后便差人去寻,好不容易才从几个吐蕃商人手中,间接求购到了石头,又画了图样,请工匠凿好。
劳心劳力,花了数月功夫才有了这一锅鸡。
功夫倒也没白费,这种墨色云母石保温好,含有许多微量元素,用云母石炖出来的石锅鸡,就是跟其他锅做出来的不一样。
宋暖笑着给了她两个小碗,一个用来喝汤,一个用来放蘸料。
“这鸡汤我炖了两个时辰,喝一点暖暖身子。”
宝珠尝了一口,鲜香扑鼻的鸡汤让人食指大动,从舌尖暖到胃里。
她筷子越动越快,“再给我来两锅”
宋暖默然片刻,小声提醒道“这一锅是六人份的。”
宝珠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人家心情不好,就不能多吃一些吗待会还要相看男人呢,我都这么可怜了”
宋暖自打扮男装后就听不得妹子撒娇,当下都依她,“我这不是怕你吃多了胃不好吗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来。”
不远处的萧定一默默眯着眼,只觉得自己头顶有点绿。那胖丫头是谁啊,怎么一直缠着小男人小男人也是的,竟然不服务其他人,只围着那胖丫头转,这眉来眼去的,当他萧定一死了是吧小男人还有没有点当人男人的自觉不会真想给他搞个小妾回来吧
明路见自家少爷气得七窍生烟,顿时奇怪道“少爷,您在气什么宋凉少爷不过是招待个客人而已。”
“招待客人你没发现那胖丫头心机很深吗”
明路视线落在宝珠珠圆玉润的脸上,实在地摇摇头,“没呀,胖丫头一直在用膳,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何来心机深沉一说”
萧定一嗤笑一声,眯着眼摇头道“明路啊明路,你当女人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点啊,道行太浅这方面你可没有你家少爷懂你看那胖丫头,每每在宋凉端饭菜来时,都会满面欢喜盯着宋凉,眼里的爱意藏都藏不住。为的就是要慢慢融化宋凉的心以美食为诱饵,以菜蔬为桥梁,将自己吃饭时嘴巴鼓鼓的可爱模样展露给男人看,不可谓不心思深沉”
明路是是是,当女人还是你懂。
“那少爷您打算怎么办”
萧定一伸出细长的手指,眯着眼状似凶狠地握紧拳头,“你家少爷当女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等着,我定要让那胖丫头知道,我的男人不是她想抢就能抢的”
明路呆了一瞬,你的男人你的谁谁的男人
宝珠今日下午还需相看几个男人,因家中从商,家中娘亲死得早,父亲也没有像样的姨娘,宝珠打小就爱往外跑,便干脆把相看的地方定在阿宋的食店了。
一个着锦袍短袄的男人迎着光走进来,见小食店里坐满了人,男子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这里人太多,又是这样的小食店,实在不符合郑某的身份,不如请花小姐移步樊楼。”
宝珠眨眨眼,心说阿宋家的小食店很好呀。阳光温暖,人都和善,再加上满汴京都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饭菜,她不知道这位郑少爷有何不满的,就好似在这里进食坏了他的身份一般。没记错这位郑少爷家道中落,母亲熬瞎了眼做针线活供他上京读书,不曾想他竟如此奢靡好排场。
“我就喜欢阿宋小食店,你若不愿意在这吃大可以先离开。”
郑少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莫名有些恼意。他瞥了眼宝珠圆润的打脸,大心底瞧不上。这女人胖的跟猪似的,要不是有几个臭钱他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好在看起来傻傻的很好骗。如今他只需要虚与委蛇,忍一时不快,等他娶了花宝珠,花家富可敌国的家产便都是他的了,届时他大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郑少爷撩起衣袍坐下,温和地解释“并非郑某讲究,只是初次见面,郑某怕怠慢了花小姐,便希望倾尽所能,带花小姐去安静一些的酒楼。”
宝珠听他说得诚恳,以为自己错怪了他。郑源容貌英俊,为人亦是绅士十足,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温文尔雅,旁人见到她眼中总有几分嫌弃,郑源却不,从头到尾他温和的眼神中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她长到了他心坎里。
宝珠自小除了吃就没别的爱好,遇到郑源这样的男人一时有些局促,默默低了头。
郑源问起店中菜品,点了个鸡汤馄饨,又问宝珠“你吃点什么”
宝珠咳了咳,羞涩地点了一碗蛋汤,“我一碗汤足矣。”
郑源明显讶异,扫过她圆滚滚的肚子和肉乎乎的脸颊,不敢相信道“你就点一碗汤”
宝珠一本正经地点头,羞涩一笑“我平日一碗汤便够了,其实我饭量很小,吃的根本不多只是喝凉水都胖。”
店里其他食客莫名抖了抖,谁吃的不多您也太谦虚了您可是一顿吃了十五个肉夹馍、十碗鸡汤馄饨、一百根串串香的女人
郑源明显一怔,似乎是信了,真情实意道“有些人体质易胖,不过不要紧,我不嫌弃你胖。不过我家境普通,跟你们花家不能比,想必你们花家也看不上我们郑家的聘礼,若是你我二人成亲,我家没有聘礼可送,你能接受吗”
宝珠正欲说话,端菜来的宋暖先听笑了“若是你家中姊妹出嫁时,男方家分文不给,就把你姊妹娶了回家,你觉得可行吗”
“那自然不行”郑源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不由羞恼难耐。
“你自家嫁妹妹不许人家不给聘礼,自己娶老婆却一分钱不想出,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郑源到底是读书人,面皮薄,平日读书人间说话都留几分脸面,哪见过宋暖这种把人脸撕下来往地上摔的他算看出来了,花宝珠是个耳根软的傻子,哄骗这样的姑娘很是容易,却不曾想,这食店的老板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花家富裕,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再说感情的事谈钱十分俗气,聘礼本就是旧俗,根本不该存在,我相信花姑娘绝不忍心刁难我们家,让我娘为难,我说的没错吧,花姑娘”
宝珠头埋得更低了。
宋暖笑着给宝珠盛了一碗鸡汤,“要彩礼就是不善良了吗就是刁难你们家既然你觉得要聘礼是旧俗,那么上门女婿继承家产也定然是旧俗了,不如您先签订契约,承诺以后不要花家分毫家产,省得银钱侮辱了您,如何”
宋暖一字一句都在嘲讽,郑源本就是奔着花家家产来的,他花了不少功夫去了解花宝珠的喜好,可谓对花宝珠志在必得。宋暖叫他签订契约不继承家产那他干嘛要娶花宝珠这种胖的跟猪一样的女人
郑源冷皱眉头,言语间带着轻视“区区小食店商贩,往来都是市井之徒,就凭你也敢来教导我我们郑家远祖为郑桓公,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这种小食店”
宋暖还未说话,一听到有人拼爹,非鹿书院的学子们先坐不住了。
齐文宣先举手“我爹是辅国大将军。”
“我爹是知枢密院事”
“我爹是左丞相”
“我爹是太师”
“我爹是晋王”
齐文宣挑眉瞥向目瞪口呆的郑源,要笑不笑“所以,你爹是谁来着”
郑源“”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读书人圈子不大,又极其讲究名声,闹了这样的笑话,一心想往上爬的郑源在汴京怕是待不下去了。可他怎能想到,这样平平无奇的小食店,食客竟都是世家贵胄他满面难堪,再也待不下去,便撩起衣袍,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走后,食店内迅速恢复平静,就好似方才的闹剧不曾发生一般。花宝珠心花怒放,方才阿宋一直维护她,可见对她心有好感,她其实不想成亲,更不想生孩子,若是嫁给宋凉做妾,不求正室地位,不求同房不求子嗣,平日乖巧听话,绝不往正室面前凑,只求宋凉日日做好吃的给她,占宋家一副碗筷。
唔唔唔,她只想要这种蹭饭的亲事。
萧定一要见情敌,特地打扮一番。他一袭新衫,馒头朱钗,还特地涂了红唇,自诩气势过人,才将一脸懵的花宝珠叫到前院。余光扫见宋凉走来,他猛地以帕掩面,哭着扑进宋凉怀里,努力屈膝将头靠在宋凉肩膀上,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唧唧“嘤嘤嘤嘤官人,她欺负我”
花宝珠就挺秃然的。
她一向是个坚强的女人,从未有如此脆弱的时候。虽跟了个摆小食摊的男人,却从不抱怨哀愁,如此内心强大乐观的女人,竟然哭得像个孩子。
宋暖一时体会到了当男人的心情,不由拍拍萧定一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背。
“娘子,莫哭,宝珠怎么你了”
萧定一嘤嘤嘤嘤嚎了两嗓子,擦着眼上莫须有的泪,故作坚强道“我没事的,官人,你不用担心我,想来宝珠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说她,这样我会内疚的。”
宝珠什么鬼她是谁她在哪
宋暖疑惑“宝珠,你欺负妙妙了吗”
宝珠被吓得出了心理阴影,一向专心干饭的姑娘何曾想到女人之间的斗争竟白热化到如此境地眼看着蹭饭都不香了,石锅鸡、肉夹馍、馄饨、串串香都不香了,她赶紧摆手,“没没没,我可没欺负她,不关我的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暖头一次发现当男人也挺难的,比如这事她就有点想不通,“宝珠她其实没什么心眼”
“对对对,她没心眼,有心眼的是我”萧定一说着又嘤嘤嘤起来。
宋暖连忙求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错了还不行吗”
开业头一日,宋暖的小食店被挤破了门槛,食客们对她这种“有什么吃什么”的模式,倒也没有特别抵触,食物卖完,不及黄昏,她便关了支摘窗和房门,点清今日收到的银钱,记了账才洗漱休息。
次日一早,天光初现,宋暖便起身忙活了。眼见着时候还早,想回家收拾些忘记拿的东西,不曾想刚进门就被管家叫住,“夫人给小姐做了件新衣裳,叫小姐进去试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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