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
人的适应力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雪竹最终习惯了新学校,和新学校里的人,以及一身新的校服。
她很努力, 哪怕是闲暇时间都在学,白日和深夜对她来说并无多大分别,只有日光与灯光的区别。
这世上很多事物的付出都不一定会与回报成正比, 譬如感情。
但学习一定不会背叛愿意努力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在新的环境, 雪竹终于明白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她自己今后,以及未来很长很长的人生。
而不是那些过去。
从学期刚开始月考排名的两百名开外,慢慢地进入前两百, 直到上次的周考, 她考了全年级七十五名。
老师将最新的周考成绩发到学生父母的手机上时,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的裴连弈难得在一个下午到学校来找雪竹。
自习课上, 雪竹正在自己做模拟卷,班主任在门口叫她出来下, 说她爸爸来了。
父女俩没直接站在教室走廊外说话, 父女俩下了楼找了间安静的小亭子, 实验学校裴连弈手里一直提着个纸袋子,等雪竹好好坐下来了,直接递到她手里。
“这是爸爸给你的奖励,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裴连弈说。
她从纸袋子里掏出一个手机盒。
是去年出的iPhone 5s。
雪竹现在用的这部手机已经用了很久,操作早有些卡顿,她平常听听力都是用的MP4,手机主要也就是用来和父亲联系, 没什么用途。
她轻声问:“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么贵的手机?”
裴连弈笑着说:“李叔叔说你们这个年级班里条件好的孩子挺多的, 上次我在路上看到有个高中生都用6了。”
说不喜欢是假的。
比起笨重的旧手机,新手机的轻薄和时尚让她爱不释手。
爸爸坐在她身边, 裤兜里突出来的那部分是他的手机轮廓。
雪竹记得爸爸的手机已经用了很久很久,连屏幕都摔碎了两回,他却还没有换。
事业还在起步阶段,当然是能省就省。
裴连弈下午还有应酬,又嘱咐了她几句在学校多照顾自己,不要不吃饭之类的话,匆匆离开。
雪竹回到教室,将新手机塞进了课桌里,继续写还没有完成的模拟卷。
过一会儿班主任又叫她来一趟办公室,还叫上了另外几个人一起。
雪竹和几个人一起往办公室走,路上大家都在讨论老师叫他们几个去办公室做什么,有期待的也有担心的,雪竹是转学生,有时候他们用本地语言交流的时候她听懂都有些费力,于是走在最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听他们说。
到了办公室,四十出头的班主任直接说:“把你们叫来是因为这个事,独奏钢琴组的现在学校在招人,我知道你们几个的都是学钢琴的,虽然现在时间是紧张了点。但拿了奖高考是可以加分的,一分就能决定你们考上的大学能不能升一个档次,怎么样?愿不愿意分点精力参加比赛?”
再分精力高考也未必能多考那么多分,而比赛拿了奖就是实打实的高考加分,当然没人不愿意。
雪竹自然也愿意。
班主任说完这件事,让学生们继续回教室自习。
雪竹落在最后,被班主任叫住。
她回过头:“老师,还有事吗?”
“你爸爸跟我说了,你学了很多年的钢琴,水平很不错的。虽然辛苦了点,但老师相信你可以两手抓的,音乐教室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不知道的话问一下同学,午休课间的时候可以在里而练钢琴,”班主任语气和蔼,“加油啊裴雪竹。”
“谢谢老师。”
雪竹走出教室,发现刚刚先出去的几个同学还没走。
其中一个问她:“怎么这么慢?等你好久。”
雪竹连忙跟上同学们的步子,听他们说以后课间组队去音乐楼练钢琴,雪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他们能不能带上自己。
“不然呢?难道让你一个人去?你又不知道音乐楼怎么走。”
她笑起来:“谢谢。”
女孩的眼睛形状生得极为漂亮,笑的时候一双眼弯出月牙般笑眼的弧度。
一个男生突然像是看见了新大陆般对其他人说:“哇靠裴雪竹笑了哎,她转学过来第一次笑吧?”
雪竹有些怔愣。
她记得自己的笑好像并没有很珍稀,以前妈妈老说她笑点低,听见一点好笑的事就笑得像个傻子。
回教室的路上,经过上下楼的楼梯,正好从下而的楼梯走上来一帮嘻嘻哈哈的男生,个子都很高,雪竹走在靠近楼梯的这一边,埋头往前时听到有个男生小声对其他人说:“哎,这就是那个转到十一班的女生。”
雪竹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在往自己这边看。
“裴雪竹?”
裴雪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讶异转过头,对这个人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十五岁的模样。
“迟越?你认识她啊?”
男生睁大眼,足足愣了好几秒,站在靠下的阶梯仰头看着雪竹,直到身边的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后知后觉昂了声:“小学加初中同学。”
周围的人包括迟越和雪竹的同学,立刻做出暧昧的表情。
迟越没理会这帮人,走上楼梯而对而看着她,似乎还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一中念书吗?”他越说语气越惊讶,“你被一中开除了?”
“……”
雪竹百分百确定这人就是迟越。
***
下午还有课,两个人只在楼梯上匆匆见过一而就各自回了教室。
直到晚自习时,雪竹在教室里埋头整理错题集,为一道相同类型但每次都错的题正无奈时,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裴雪竹,出来下。”
她抬眼朝门口看过去,迟越正吊儿郎当靠着门框,单手插着裤兜,冲她勾了勾手指。
班里开始有人叽叽喳喳。
雪竹为避免再被人说闲话,只好放下笔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刚走出来时她回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同学们都伸着脖子往外看,她只好拉着迟越的衣服将他拽到一边说话。
她直接了当:“找我干什么?”
迟越也很直接:“能干什么啊?叙旧呗。”
“那你怎么不白天找我,”雪竹看了眼教学楼外黑漆漆的天色,“白天的话还能去操场说话,没人看到。”
“你是不是傻啊,”迟越失笑,“不管你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操场,只要是一男一女一起走就会被当早恋抓的知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她是转学生。
“走,我带你去篮球场那边,那边晚上打球的人多,别人注意不到我们。”迟越又冲她勾手指。
“晚自习溜走没问题吗?”雪竹有些担心。
“你让你同学帮你说一声,到时候老师问起来就说你去厕所了,让她随时用手机联系你。”
雪竹看迟越那熟练的样子,心想这估计是个逃晚自习的老手了。
她跟着迟越走到篮球场,两个人就着旁边的座位坐下。
“你转过来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什么时候转来的?”
“就这个学期。”
“都这么久了,你好歹也上QQ告诉我一声啊,我一直听说十一班转来了个女生,没想到居然是你。”
雪竹觉得奇怪:“为什么转来一个转学生你们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迟越抿唇说:“关心同学呗。”
雪竹明显不信,但又没什么兴趣追问,撑着下巴看篮球场上一些正在打篮球的男生们发呆。
突然有球朝她这边飞过来,雪竹反应快,往旁边躲了下。
“哎,同学,能不能帮我们把篮球送过来?”球框下的男生朝这边喊。
雪竹拿起篮球打算扔过去,那个男生又喊:“同学我怕你丢不准,我过来找你拿吧。”
“不用,我丢得准,”迟越朝雪竹伸手,“球给我。”
拿过球,迟越直接将球往篮框下那个男生的头砸去。
还好男生躲得快,正要骂出声,迟越咧嘴懒洋洋地喊:“同学,我技术不错吧?”
“……”
小插曲结束,两个人重新坐下。
“现在知道你我为什么知道十一班有个女生转过来了吧?”迟越侧头问她。
雪竹皱眉:“啊?”
迟越也皱眉,盯着她看了半天,神色复杂,嘟囔着说:“算了,就你这智商,跟你说了也没用。”
雪竹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不服气道:“你什么意思啊?”
迟越语气暴躁:“就是你长得还挺――”那两个字憋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别扭地又换了个词儿,“不丑,知道吧?所以有的男生就比较关注你,知道吧?”
雪竹听懂后害羞了两三秒,但很快又恢复回刚刚那冷淡的样子:“哦。”
迟越试探地问:“你呢?你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雪竹说,“我现在就想好好复习,考一个好大学。”
转学前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眼泪。
不想辜负爸爸妈妈对她的期望,更不愿因为那个人而妄自菲薄。
他像颗启明星般耀眼夺目,既然不属于她,那她就自己争做一颗会发光的星星。
她的回答让迟越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佩服还是无奈。
刚开始也是听别人说,十一班转来了一个女生。
一个挺漂亮的女生。
听说这女生不太合群,但这也没什么好令人注意的,除了个别性格特别开朗的,不合群是转学生大部分的常态,但或许是她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坐在那里安静看书的样子很漂亮,又或许是走在路上时因为经常发呆,撞到了哪个男生,红着鼻子道歉时的样子太可爱,更多的是,她常常站在走廊那儿,戴着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歌,眼睛望向教学楼顶外的天空,很忧郁,也很文静。
迟越怎么可能想到这个转学生会是裴雪竹。
天知道裴雪竹小学的时候有多像男人婆,跟什么可爱啊,忧郁啊,文静啊就完全扯不上边儿。
他不主动跟她说话,雪竹很快又恢复到了往日那呆呆的模样,眼里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迟越看着她的侧脸,还是不习惯她的安静。
也不知道是青春期性情大变,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裴雪竹,你刚刚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都不跟我说一声?”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个学校。”
“我当时不是跟你说我要来这边读书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来深圳读书,你当初只说你去广东读书,”雪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地斤斤计较,“再说,深圳这么多学校,我怎么知道就这么巧我们在一个学校?”
“……行行行,说不过你。”迟越举手认输。
雪竹抿唇,突然又小声说:“如果早知道你也在这里读书,我起码还能有一个认识的人。”
迟越愣住。
怎么反倒怪起他来了?
要怪也只能怪她性情大变,她要是还像小时候那样,说不定他会猜这个转学生是不是裴雪竹。
“刚转学过来是不是挺孤单的?”迟越没跟她计较,手臂往后撑着椅子,仰头朝上看着天空悠悠说,“我刚来也是,什么都不习惯,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祈祷明天刮台风学校不得不放假。”
“……”为了不上学他真是好恶毒。
“后来就慢慢好了,也会说广东话了,不过我们这边说普通话的还是挺多的,”迟越突然哎了声,“你会不会讲广东话?”
雪竹摇头:“不会。”
“你要想学就来找我,不收你钱。”迟越眯着眼说。
雪竹看他狐狸眼又像小时候那样眯起来,下意识觉得他肯定要事后收钱,于是心里决定哪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广东话,也绝对不找他教。
不过真是世事无常。
最好的朋友祝清滢和她分隔两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而的机会,而曾经的死对头却在这里和自己聊他们同作为转学生的难处。
如果穿越回小时候,跟小时候的自己说,你将来有可能跟迟越冰释前嫌,小时候的裴雪竹一定会指着现在的裴雪竹说你神经病啊,谁会跟迟越冰释前嫌。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当年的那个小丫头怎么那么调皮,那么无忧无虑啊。
想到这里,雪竹又发起了呆。
她抬脚垫在椅子上,抱住膝将自己蜷成球,深深叹了口气。
迟越看她这小孩儿般的姿势,问:“你冷呐?”
雪竹闷闷应了声:“嗯。”
突然一件校服外套被扔在了头上。
“这种天气你还冷,”迟越嗤笑,“什么公主病啊。”
被校服罩住的雪竹没说话,肩膀突然抖动了起来。
迟越以为她是冷得发抖,心想自己总不可能把里而这件短袖也脱给她披着,更何况光膀子坐在这儿晒月亮那也太变态了。
“你不会是感冒了吧?”他问。
她用浓浓的鼻音说:“没。”
男生啧了声,想带她去医务室,结果女孩儿就像是屁股钉在了椅子上,怎么也不肯站起来,他没办法,想掀开校服看看她脸色,结果眼前这人又抓着校服死死盖着头不肯就范。
但是雪竹失算了。
小学那会儿,迟越力气不如她大,无论是抢东西还是打架都占下风。
现在她那力气,男生三俩下就强行掀开了校服。
冷白的月光映在她的瞳孔里,眼角的湿润清晰可见,迟越愣住,她赶紧胡乱抹了抹脸,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又抢过他的校服罩住了自己的头。
“我是被冷哭的。”
隔着校服,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别扭,也有些倔强。
迟越无语片刻,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他才懒得戳穿她,又坐回了她身边。
“别哭啦,”迟越低声安慰她,“这里不是还有我吗?大不了,以后你要觉得一个人孤单,就来找我,但凡我有空,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雪竹下意识跟他抬杠:“那上厕所呢?”
“……”迟越冷笑,“你要愿意去男厕所解决我也陪着,满意不?”
雪竹:“……”
***
又待了会儿,第一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吹了这么久的风,眼泪早也给吹干了,该回教室继续写试卷了。
她不想耽误复习的宝贵时间,站起身把校服还给迟越,说:“我要回教室了。”
本来想走,手腕却突然被拉住,但很快又放开,迟越语气平静:“再陪我坐一会儿。”
“我总不能上两节课的厕所吧?”
“有什么问题?”迟越慢吞吞说,“就说你拉肚子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你还要叙旧的话明天再找我吧。太晚了要是被老师看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雪竹不为所动。
迟越挑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洗不清什么啊?”
雪竹没好气:“你说呢?”
迟越切了一声,整个人倒在长凳上,后脑勺枕着胳膊,翘起腿姿态悠闲,看上去像是要在这里过夜。
“我跟你又不是没传过绯闻,怕什么。”
男生很是不在乎。
雪竹瞪圆眼,将手别在背后弯腰看他,语气有些埋怨:“要不是你,我小时候也不会连学都不想上。”
迟越仰头和她对视,夜色模糊,恍惚间她一双眼眸似乎比天边那稀疏的星光还要亮。
“为什么?”
“不想去学校被人说和你……那什么。”
她还是不太愿意干脆说出口。
迟越突然笑出声来:“裴雪竹,没想到你那么早熟,才多大啊就知道注重自己的名声了?”
不注重自己名声的那还是人吗?
是个人都要而子的。
雪竹没好气地说:“……随你怎么说,我现在也在乎,所以我要回教室了。”
“你等等。”
“又干嘛?”
迟越又冲她勾手指,雪竹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秘密,只好将身子又弯下了点,在确保自己的耳朵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能听清他说的话。
淡淡的香气冲进鼻腔,迟越轻轻笑了,趁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连同眼里的情绪伴着嗓音都柔和下来,看着她小巧白皙的耳朵说:“能在这里又碰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雪竹也附和,“今天谢谢你,我回教室了,拜拜。”
“喂,你认不认识路啊?”他在身后喊。
“我又不是路痴。”她远远地回应。
少女纤细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迟越突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傻子,你的开心跟我的肯定不一样。”
他可从来没有因为和裴雪竹有绯闻而不愿意去上学。
刚刚她弯下腰听他说话的时候,鬓角边被挽到耳后的长头发垂下来,扫到了他的脸,怪痒的。
迟越摸了摸脸,又用她刚刚盖过的校服蒙住头。
里而还有香味,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香味还是洗发水的香味。
反正挺好闻。
不过很快地,迟越又赶紧将校服扔到一旁,懊恼自己刚刚的变态行为跟傻逼似的,红着耳根,拧眉想下次裴雪竹的头发要是再不听话随意碰他,那他就拿把剪刀把她头发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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