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舒晏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但是她也不急着醒来了。
以往无数次梦到这个大雪夜,她都会变回七岁,幼小的自己在寒风呼啸的雪夜里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找不到一处避风的港湾。
第一次,梦境变得不一样。舒晏在梦里依旧是27岁的成年人,更神奇的是,她竟然还遇到了7岁的自己!
舒晏心中再清楚不过,七岁的自己现在很冷、很饿、很累。
舒晏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穿在七岁的自己身上,舒晏的短款羽绒服穿在小舒燕身上,将她的小腿都盖得严严实实。
不过羽绒服穿在小舒燕身上太肥了,领口处晃晃荡荡,舒晏看到后又将系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严严实实的裹住小舒燕的脖颈和下半张脸,只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这么一来,寒风就灌不进去了,舒晏满意点头。
至于舒晏自己,先脱羽绒服再摘围巾,整个人冻得浑身发抖。不过舒晏不畏严寒!反正梦里的冷都是假的!此时她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小舒燕呆愣愣地看着舒晏。
从她撞到面前的这个漂亮阿姨起,发生的一切都让小舒燕茫然无措。
她先被紧紧地抱住,然后阿姨又从自己身上脱下羽绒服和围巾,给她穿戴上。
羽绒服和围巾上还带着阿姨的体温,让冻透了的小舒燕舒服得打了一个哆嗦。
阿姨的每个举动都很奇怪,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小舒燕心中却没有产生任何害怕的情绪。
她盯着阿姨的脸,眼前的阿姨长得和她的妈妈好像啊……相似的脸型、相似的眉毛、相似的眼睛。
很快,小舒燕又有了新的发现,阿姨的长相和她的爸爸也有相似之处!鼻子和嘴唇都一模一样!
小舒燕的眉头紧紧皱起。眼前这人是爸爸或妈妈的亲戚?
她猛地伸手去摘脖子上的围巾,“我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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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舒燕妈妈对她说:“最近上面查的严,你先去特殊教育学校读一阵子,否则我和你爸都要丢工作。”
舒燕爸妈都很重男轻女。舒燕出生前,爸妈托关系用B超看了性别。然而不知道哪里出错了,B超上看到的是男孩,生下来却是个女孩。
舒燕爸妈都在国企工作,一旦违反计划生育规定,两人都要丢饭碗。
既想生男孩又想要饭碗的夫妻两人,终于还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两人托关系给舒晏开了一张残疾证明,于是舒燕成为了法律上的智障。
这样做的不止舒燕一家,只要再托关系,舒燕也可以在普通学校读书。然而最近上面突然开始严查这样的行为,甚至有一个领导因此被处罚,再也没有人敢担这样的风险。舒燕只能离开普通小学,转入特殊教育学校。
一开始,舒燕根本不明白特殊教育学校“特殊”在哪里,直到她进入新学校新班级,见到自己的新同学们。
新同学有人目光呆滞、有人口水直流、有人在老师上着课时突然暴怒!将桌上的所有书本文具通通扫到地下!甚至抓住旁边的同学开打!
舒燕今天白天就被打了。
她想不明白,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与她隔着两排座位的胖男孩会突然跑过来打她。
老师很快将胖男孩拉开,舒燕被揪了几下头发、挨了几个拳头,没受多重的伤,但是她面对胖男孩狰狞的脸时,突然明白——
她和他们是一样的。
她和他们在法律上拥有一样的身份。
舒燕半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了写着她名字的残疾证,但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
放学后,舒燕被爸爸接回家,爸爸根本没有发现舒燕今天挨打了。
回家路上,爸爸还在抱怨特殊教育学校不通人情,“这么近的路,非得让家长亲自来接!”
“傻子要人接也就算了,老师明明知道你不傻!”
舒燕脑中一片混乱,爸妈知道她不傻、老师也知道她不傻,那她为什么要每天去和一群傻子在一起?
回到家里,三个月大的弟弟在哭,弟弟每时每刻都在哭,舒燕极少见到弟弟不哭的样子。
弟弟出生后的每个夜里,舒燕的梦中都是弟弟的哭声。
空气中的屎尿味混合着奶味,变得更加恶心。但是爸爸妈妈都禁止舒燕开窗通风,担心会冻着弟弟。
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舒燕白天被打,但她其实已经不疼了。
然而舒燕心中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离开这里,她要离开这个家。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
年仅七岁的舒燕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她不离开这里,这样普通的一天将会无尽的重复在她将来的人生中。
从七岁到八岁、到九岁、到十岁……
舒燕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在晚饭后爸爸出门大牌、妈妈给弟弟洗澡时,自己打开门离开了家。
她不知道去哪里,她只想离家越远越好。
天黑了、下雪了,舒燕都不害怕。
没有什么比她之前的生活更可怕。
没有什么比她永远也没有希望逃离那样的生活更可怕。
舒燕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周围陌生的景色她早已不认识了。她又冷又饿,蜷缩在一栋居民楼的走廊里避风,不小心睡过去了,然后又被野猫的叫声吓醒。
野猫的眼睛在黑暗中冒着绿光,小舒燕一睁眼,就和面前惨绿的一对小灯泡对上了。
小舒燕被得瞬间跳起来,她拔腿跑出居民楼,一通乱窜,直到撞在舒晏身上。
舒燕第一眼看到眼前的阿姨时,就心生亲切。阿姨把带着体温和淡淡油烟味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时,舒燕心中猛地一颤。
但是紧接着,舒燕就发现眼前的阿姨长得既像爸爸又像妈妈,她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我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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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晏一瞬间就明白了小舒燕的想法。
因为那是她自己啊。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不是你爸的亲戚,也不是你妈的亲戚,现在也不是来带你回家的。”
为了加强她的话的可信度,舒晏对小舒燕说道,“你爸妈根本没有发动亲戚朋友们一起找你。就连你爸妈两人都没有找你。”
舒晏陈述她七岁那年发生的事实。
小舒燕的眼睛猛地瞪大,舒晏以为她要哭了,然而小舒燕双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竟然没哭。
也是,她从小就不爱哭。
“现在我带你去住宾馆。”舒晏朝着小舒燕伸出手。
她笃定小舒燕会跟着她走。
七岁那年的大雪夜,她离家出走,再也不想回家。
她希望路上有外星人把她劫走、她希望自己走在雪地里突然变成一条小狗、她甚至愿意被卖到山区里给别人家当小孩,她愿意管别人叫爸爸妈妈。
二十七岁的舒晏当然知道自己七岁的想法有多荒唐。
但七岁的她真的是那么想的。
果然,小舒燕犹豫了一会儿,将自己冰凉的小手放在舒晏的掌心。
舒晏拉着小舒燕往前走,她不知道梦里的宾馆会在哪里。不过直到现在,这个梦都很有逻辑,周围的环境也完美的还原了二十年前的城市。
舒晏努力辨明自己所在位置后,惊喜地发现她距离宜城宾馆很近。
二十年前,宜城宾馆无疑是整个宜城最好的宾馆。
舒晏祈祷这个梦继续按照严密的逻辑进行下去。
她第一次做不一样梦,非常想在梦里做点不一样的事。
她想将七岁的自己带到全城最好的宾馆里,泡个热水澡、喝杯热姜茶、饱餐一顿、再暖暖和和得睡一觉。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梦。
虽然她知道现实中,她第二天被警察带回家,爸妈狠狠揍了她一顿,不顾她发着高烧。
但是唯一能改变二十年前已经发生的事情的地方,也只有梦里了。
舒晏很感激这个梦。
舒晏牵着小舒燕的手,在月色和雪色的映照下,一步一步走到宜城宾馆。
这的确是一个幸运的梦境,舒晏惊喜地发现自己包里的五万块现金还在!
她身份证上的出生年份也发生了变化。她本是1999年出生,但是现在出生年份变成了1973年。
2020年27岁的她,梦境中回到2000年,依旧是27岁。
舒晏惊叹于这个梦的缜密逻辑与滴水不漏的细节。
就连前台看到大雪天只穿着羊毛衫的舒晏,以及穿着不合身的大人羽绒服的小舒燕时,脸上浮现的惊讶也无比真实。
舒晏从包里拿出现金,一沓就是一万块,她手指一勾就撕掉了封条,“开一间房。”
“最好的、最贵的房。”
前台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复杂,“我们这里最好的房间是豪华套房,999元一晚。”
舒晏毫不犹豫,“开一间。”
梦里的钱,不花过期作废。
前台接过舒晏递过来的现金,没忍住说出了声,“你这该不是□□吧……”
“新发行一个月的第五版人民币,不都是簇新簇新的吗?你这钱怎么这么旧!”
舒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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