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瞧见白千鹤的样子,回头看看另外两人,颇惊讶地抬了下眉“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
白千鹤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说道“我以为,是真的。”
是的,周劭和莫琳琅抱有同样的想法。李朝歌高人的架势拿捏的十足,进门时不屑一顾,见了高官家人不假辞色,等到病榻前时,问话、洒水、救人一气呵成,又是画圈又是画符的,谁能知道她里面是清水,她压根在随口骗人
白千鹤只觉得两眼一黑,见鬼的御土,他之前竟然还真的信了。怪不得李朝歌画封印符那么快,怪不得李朝歌做仪式极其潇洒,怪不得李朝歌敢让从没接触过道术的莫琳琅去洒净水。白千鹤先前以为是李朝歌艺高人胆大,对自己的符水极其自信,即便是三岁小儿也可以驱使,所以才大胆放权。万万没想到,并不是她艺高人胆大,而是她压根没有艺。
白千鹤在身上摸了摸,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不可置信地喃喃“枉我信任你,以为这种水真的可以鬼怪不侵,还偷偷藏了一瓶。”
白千鹤拿出瓶子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莫琳琅慌忙低头看自己的瓷瓶,她记得很清楚,今日一整天她都抱着白瓷瓶,并没有假手他人,白千鹤怎么从里面拿到的水周劭默默离白千鹤远了一些,李朝歌抱着臂,冷笑道“不错,不愧是千手神偷。要不是你主动拿出来,我还没有发现。”
“手艺活,熟能生巧,过奖过奖。”白千鹤一边谦虚着,一边拔开瓶塞,将水倒到地上。白千鹤处理完废水后,很是费解,问“既然你只是想装个门面,那为什么要搞这么多花样又是柳条又是瓷瓶的,我真以为里面是神水。”
“画像里观世音都是这样的。”李朝歌无辜中还带着些理直气壮,“观世音图里就搞得这么麻烦,我能有什么办法为了找类似的瓶子,我今日在宫殿里翻了很久,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白色的细口瓶。”
白千鹤一时说不出话来。莫琳琅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瓶,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去裴府。”李朝歌说,“做戏做全套,去裴家,把剩下的表演完成。”
李朝歌今日先去了长孙府、曹府,一整套“驱鬼”流程进行下来很耗费时间,等到裴府时,时间已是傍晚了。裴家的门房看到李朝歌,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副“终于来了”的表情。
这段时间长孙家、曹家接连出事,裴家一直安静如初,府上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裴家因此一直提着心,东阳长公主府也很太平,他们不知道裴府到底是躲过一劫,还是厄运还未到来。
这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柄剑,裴家心惊胆战许久,如今,终于到了落下的时候。门房给李朝歌请安后,一边派人去通知相公和娘子,一边小心地引着李朝歌往里面走。
如今日暮西垂,朝廷散衙,裴相裴思廉已经回家。他知道今日李朝歌会去长孙家、曹家驱鬼,裴相心里惦念着这件事,一听到李朝歌来了,马上就走出来。
裴相亲自来迎接李朝歌,拱手道“盛元公主。”
裴相主动对李朝歌一个晚辈问好,举止翩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读书人的儒雅,是所有人想象中贤相的模样。白千鹤、周劭都是武人,此刻都不由对裴思廉生出好感,唯独李朝歌,没什么表情,淡淡回礼“裴相。”
裴思廉是裴纪安的父亲,亦是李朝歌上辈子的公公。裴思廉现在看起来平易近人,没什么宰相架子,可是李朝歌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前世,她最后一次来裴府时,裴思廉骂她的话。
那个时候卢氏已经病逝,李朝歌来裴家吊唁,裴家所有人都对她怒目而视,裴家几个小辈不允许她进灵堂,裴思廉慢慢从里面走出来,说“裴家没什么能耐,唯独以读书习礼、修身齐家立足于天下。裴纪安不孝,与安定公主结为婚姻,但他是他,裴家是裴家。裴家门户低,攀不起镇妖司指挥使这根高枝,望以后,指挥使和驸马不要再上裴家的门了,我们裴家,担当不起。”
之后,裴思廉拒绝了女皇递来的示好,坚决辞官回乡,阖家迁回祖籍守孝,再不和东都来往。裴家为了和李朝歌划清界限,甚至不惜和裴纪安断绝关系。裴思廉放话,若裴纪安不和离,便不要进裴家的门,裴家没有他这样的不肖子孙。裴纪安也想回乡守孝,李朝歌自然是不许的,他们两人大吵一架,之后裴纪安搬出公主府,另置府邸,夫妻两人彻底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脸。
夫妻一场,竟连最后的体面都留不住。李朝歌最后一程才来裴家,一来是实际考量,二来是内心排斥。
她很抗拒进入裴府。裴思廉亲口说不欢迎她,李朝歌也不想再看到这座府邸。上次罗刹鸟飞到裴家,李朝歌为了降妖深夜强闯,因为全程都在打斗,她没见着多少裴家人,所以李朝歌的感觉并不明显。但是今日,她在人流最密集的时候走入裴府,每走一步,每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李朝歌前世不痛快的记忆都要苏醒一分。
裴相不知道前世的事,对李朝歌还算客气,相比之下,李朝歌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近乎称得上不礼貌。莫琳琅低头跟在李朝歌身后,周劭如往常一般闷不吭声,白千鹤眼睛悄悄扫过,不知道李朝歌和面前这位高官有什么纠葛,便闭嘴不言。
李朝歌不是一个胡乱发脾气的人,她今日作此态度,一定是事出有因。他们不了解其中内情,还是不要插手了。
裴相不愧是主持朝政多年的宰相,涵养很好,并没有在意李朝歌的不敬,而是微笑着说道“多谢盛元公主仗义相助,今日,便仰仗公主了。”
裴相和李朝歌在前面说话,后面慢慢走来一个人。他停在回廊后方,对裴相行礼“父亲。”
裴相看到裴纪安,笑着给李朝歌介绍“这是犬子,裴纪安。大郎,还不给公主问好”
裴纪安转向李朝歌,行请安礼道“盛元公主。”
李朝歌浅浅地勾了下唇角,道“裴大郎君之名,我自然是知道的。”
两人隔着裴相相对而立,其中距离不过几步,却仿佛隔了天堑。白千鹤目光滴溜溜扫过,暗暗咦了一声。
李朝歌和裴家的这个郎君有什么感情纠葛吗为什么两人看起来怪怪的这样一想,白千鹤紧接着回忆起来,上次来裴家时,也是裴纪安出来迎接李朝歌,李朝歌不假辞色,裴纪安却似乎对李朝歌颇为容忍。白千鹤本来以为李朝歌那天忙着降妖,心情不好,现在回想,似乎不止。
她心情不好,更多的像是见到了什么人,而不是因为罗刹鸟。
李朝歌没兴趣和裴纪安说话,她直截了当道“裴相,我今日来是奉了皇命,请裴相将府中人叫出来,勿要耽误时间,我还急着回宫。”
“这是自然。”裴相很随和,说,“吩咐下去,将几个郎君都叫过来。”
裴家祖母卢氏尚在,裴府如今还没有分家,长次二房都住在一起。很快,裴家另外几个郎君就赶过来了,李朝歌粗粗一扫,全是熟人,前世公开弹劾她,被李朝歌流放到岭南之地,就此染病去世的裴纪宏也在。只
不过现在的裴纪宏尚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瞧见李朝歌的视线看过来,还笑了笑,羞赧说道“盛元公主。”
裴纪宏之前一直听堂兄说,盛元公主不是好人,让他远远避开。裴纪宏没接触过盛元公主,信以为真,但是今日一见,这位公主虽然有些冷淡,但是高挑漂亮,明艳大方,似乎并不是堂兄所说的坏人模样。
裴纪宏心想,大堂兄对盛元公主的偏见未免太重了。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恶人啊。
裴纪宏对李朝歌的目光中充满好奇,而李朝歌完全懒得理会他们,她目光快速扫过,挑眉问“只有这些人女眷呢”
裴相身为家主,还是一个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文人,行事颇有些老派。裴相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有别,不可不防。我已经让他们母亲带着几个姑娘在内院等着了,公主先给这些人作法,等之后,再去内宅给女眷驱邪。”
李朝歌眉梢动了动,难怪裴楚月和裴纪安成天将男女大防挂在嘴上,原来和他们的父亲不无关系。李朝歌没什么意见,左不过她多走几步路,李朝歌示意莫琳琅,道“和之前的安排一样,开始吧。”
莫琳琅抱着白瓷瓶上前,尽量目不改色地用柳条沾水,洒在这些光风霁月、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莫琳琅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上黏黏的,手上仿佛全是馎饦那股味儿。
白千鹤和周劭默默站得远了些,他们怜悯地看着堂下不明所以、一脸惊奇的贵公子们,心中颇为他们默哀。
莫琳琅自从知道了这瓶水的底细后,洒水不再像先前一样抱着神圣态度,敷衍了事,很快就洒完了。莫琳琅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李朝歌的动作那么快了,她回到台阶上,对李朝歌说“公主,好了。”
没有鬼。
这早就在李朝歌的意料之中,李朝歌点点头,正要说话,裴府大门走进来一个人。他宽袍长袖,缓步而来,他目光扫过众人,问“你们在做什么”
李朝歌回头,瞧见来人,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调侃道“呦,顾寺丞回来的比裴相还晚,大理寺竟然比中书省还忙”
顾明恪从大理寺回来,一进门,就发现裴府中庭里站了许多人,李朝歌带着人站在台阶上,不知道在做什么。莫琳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顾明恪,狠狠一惊,吓得都不会说话了“顾大人”
顾明恪抬手止住莫琳琅的话,说“这里不是大理寺,你不必唤我大人。现在,你的上官是盛元公主。”
莫琳琅怕顾明恪比怕李朝歌还厉害,顾明恪这样说,她不敢再说话,赶紧躲到李朝歌身后。莫琳琅先前只是个平民女子,哪知道他们这些高门大族的亲戚关系。她只知道要来裴家,一心以为和先前那两户人家一样。毕竟裴家姓裴,顾明恪姓顾,听起来毫无关系,她哪能想到顾明恪竟也住在裴府
李朝歌笑着,说“真巧,顾郎君,又见面了。我奉命来裴府驱鬼,劳烦郎君配合。”
顾明恪一点都不觉得这很巧,显而易见,李朝歌是故意的。顾明恪点点头,道“自然,公主请便。”
顾明恪说完就要往回走,他不觉得他身上有鬼,也不觉得李朝歌能驱出什么门道来。李朝歌知道顾明恪的底细,没有阻拦,然而落在别人眼里,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裴纪宏见顾明恪直接往后走,慌忙道“盛元公主,表兄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还没有作法呢。表兄身体弱,恐怕需要多洒些净水。”
李朝歌一愣,才想起来这码事。顾明恪视线落到莫琳琅手里的花瓶上,暗暗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净水,可以强身健体、驱邪避难,洒在身上以后百毒不侵。”裴纪宏非常热情,积极地给表兄争取好处,“盛元公主,你忘了表兄,女眷应该用不了许多,剩下的都留给表兄也无妨。”
强身健体、驱邪避难顾明恪扫过那瓶所谓的“圣水”,再扫过一脸懵懂的裴家人,哪能不明白李朝歌在干什么。顾明恪脸色沉了,冷冷道“我不需要。”
顾明恪是仙人,以天地灵气为食,灵气接触的多了,洁癖就越来越重。李朝歌拿来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想往他身上洒
李朝歌忍着笑,说“顾郎君,勿要讳疾忌医,请配合朝廷行动。”
说着,李朝歌示意莫琳琅上前,莫琳琅紧紧攥着瓷瓶,她看着顾明恪的脸色,完全不敢靠近。李朝歌伸手接过白瓷瓶,打算自己亲自来“顾明恪,圣人有旨,大理寺要无条件配合我的行动。你白天才答应过的。”
自从李朝歌出现后,裴纪安的脸色就淡淡的。他低头望着地面,不看不听,但脑海里全是她的动静。李朝歌进入裴府后,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一路上都没说过几句话,可是顾明恪回来后,她的情绪明显不一样了。
裴纪安心头泛上些茫然,重生这么长时间,他和李朝歌打过好几次照面,日久时长,他不可能看不出李朝歌的态度。最开始他以为李朝歌欲擒故纵,后来他以为李朝歌故意用顾明恪刺激他,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李朝歌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已经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裴纪安前世死时,曾精疲力竭、伤痕累累,耗尽毕生气血对她说,下一世,请不要再爱他了。
他如愿以偿。这一世,李朝歌果然喜欢上其他人。裴纪安甚至开始怀疑,前世李朝歌疯了一般爱着的,真的是他吗
李朝歌曾经说过,她就喜欢清冷、有仙气的男子,多年来不改喜好。裴纪安之前没当回事,他以为李朝歌是照着他说的。要不然,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官员给她送神仙类型的男人,李朝歌都没有收呢
裴纪安始终坚信这一点,直到重生,李朝歌遇到了比裴纪安更清冷、更孤高、更有仙气的顾明恪,她的视线瞬间转移了。裴纪安也终于承认,李朝歌没有说谎,她并不是爱他,她只是爱某一个类型的人。
前世她没有收那些男人,只是因为那些男人不符合李朝歌的要求。如果顾明恪前世就出现了,裴纪安被戴绿帽,只是分秒之间的事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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