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
黑暗之中, 巨大的麒麟骸骨重新睁开了眼。
他听到一个声音,但隔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他在说“每个人都有后悔难及之事。”
为什么他要说这句话他不是很明白。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有很多事他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是谁、不明白自己在哪里,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意识浑浑噩噩;他只是追随着一个朦胧的目标, 在迷茫却又坚定地不断行动。
“一些执念永远不会消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着, 然后被黑暗吞没,没有回音,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他睁着双眼,凝视着那个女修消失的方向。他还能看见很多, 比如四面八方发生的事,比如那一个个渺小的人类他知道自己需要他们。
他需要他们的血和肉――他们的命, 来完成一个目标。
“不够。”他喃喃地说,“都杀了, 还不够。”
他知道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尽管其中一个女修让他莫名有些忌惮但他判断不出原因。判断不出,就当没有;要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分析,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感觉
他闭上眼,试着回忆。
他感觉, 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他曾因为过分相信自己的感觉、盲目信任从前的习惯,而造成了什么无可挽回之事。那是什么
他想不起来。
“咩”
微弱的惨叫,打断了他茫然而破碎的回忆。
他睁开眼,并在睁开眼的刹那生出一种格外的愤怒和焦躁。这些阴郁的情绪潜藏在他体内, 瞬间就让他的怒火燃烧到最旺。
就在不远处, 那只血迹斑驳、命悬一线的小麒麟, 短暂地清醒过来,恐惧地望着他, 却又在恐惧之中夹杂着些许绝望的期待。
“咩”
小麒麟艰难地挣扎了一下,竭力抬起头,两粒浅青色的眼珠被血丝包裹着,却还是执拗地望着他。
“咩”
它甚至想要站起来,向他走过来。
是因为麒麟的血脉吸引吗他是麒麟不,他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是。他思绪依旧混沌,却并不妨碍他冷漠而鄙夷地望着那只小兽。
他空洞地说“可鄙之行。”
可鄙。明知对方是加害者,却仅仅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便依旧选择靠近最后无论造成什么后果,都是自己应得的。
他感到自己抬起了手或者是麒麟的爪子。没有皮肉、只有灰白的骨骼,并堆满泥沙和的枝叶。
死气凝结成的“丝线”从他手里射出,狠狠扎入了小麒麟的身体
“咩――”
刹那间,小兽惨叫起来。然而它已经虚弱至极,连惨叫都只有一点点。它被力量击退、击垮,重新匍匐在地,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
但它现在还不能死。他还需要它活着。
他收回手,移开目光,没有丝毫眷恋。
他继续凝视着那名女修离开的方向――那个叫“陆莹”的女修,并思索着我为什么不伤害她
片刻后,他迟疑地摇摇头不,并不是没有伤害。而是要用她。
上兵伐谋
他要用那个陆莹当载具,将“引线”送到那些渺小的人类身边。这样,他才能充分、彻底地吸收他们,从血肉到灵魂
阴黑凶戾的气息弥漫而起,沉沉包裹了他。
他沉浸在凄厉、怨恨与迷茫中,再度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以至于他也没有听到,隔着厚厚的死气,有人在轻轻叫他。
――申屠
他没有听到。
唯有地面上的小兽微微动了动,却再没有能力抬起头。
它只能拼命挪动一下脑袋,让鳞片剥落的伤口尽量枕在爪子上,这样它会好受一点点。
片刻后,透明的液体悄然流出,滴在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云乘月――滚过来”
云乘月给吓了两跳。
第一次惊吓是因为这一声饱含愤怒的怒吼。尽管对方狼狈至极,她还是凭借那虎虎生威的跑步姿势,而一眼认出了陆莹。
第二次惊吓则是怎么吼完这一句,陆莹就晕了
她正要走过去,阿苏和洛小孟却同时伸手拦住她。
“小心有诈。”
“那不一定是陆姑娘。”
云乘月没停,绕了绕,轻盈地从他们身边空隙钻过去。
“不,那是陆莹。”她说,“生机是一样的。”
“生机”
另两人对视一眼。阿苏问“云姑娘,生机是什么”
“就是”
云乘月刚刚没停,现在脚步却住了住。对了,生机是什么她脑子里正思索这个问题,实际却已经脱口而出“我持有生机书文,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能识别同阶及以下修士的生机气息。每个人的生机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说完,自己想了想,莫名笃定“那是陆莹。”
――云乘月。
她偏了偏头“嗯”
――你为什么知道
她才想起来要传音我就是知道。可能在哪本书上看过,或者听谁说过罢。
――是么
他缓缓地吐出这两个无意义的字,似有怔忪,因为他又说了一遍是么。
云乘月已经对另两人说“我看看陆莹的状况,劳烦帮我护法。”
她走到陆莹身边,轻轻将陆莹扶起,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
这名常常和云乘月互相嘲讽的女修,现在看上去状况十分不佳。她面色苍白,还蓦地消瘦了一大截,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身体也变得很薄,像张纸。
云乘月探了探她的脉,果断将一枚灵丹碾碎,炼化为一道灵液,灌入陆莹口中。
阿苏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一凝“陆姑娘连灵丹都咽不下去了”
灵丹入口即溶,只需要一点点灵力就能融入修士的灵脉。陆莹连灵丹都咽不下去,足见她此时虚弱到何等程度。
见状,洛小孟虽没说话,神情中的警惕之意却略有放松。陆莹伤成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暴起伤人。
他刻意等了等,才沉声问“陆姑娘状况如何了”
“很不好。”云乘月说,又炼化一枚灵丹喂她,还输送了一道纯净的生机气息进入她体内,“不过,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四周静悄悄的。
逃过了人头傀儡之后,他们再没有遇到别的阻碍。只有一路幽蓝的、阴森森的光芒,伴随着曲折的、越走越宽敞的道路,还有越来越扩大的黑暗。
陆莹尚未醒。
云乘月托着她的身体,持续为她治疗。
阿苏、洛小孟一左一右,手持武器、目光逡巡四周,为她们两人护法。
没有任何动静。
寂静里,陆莹的嘴唇忽然动了动。接着,她眼皮颤动几下,终于睁开了眼。
刹那间,云乘月看见有一层雾气样的东西蒙在她眼睛上。那不是普通的水雾,而是一种怪异的、薄薄的暗红色。
陆莹彻底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点暗红的雾气一闪而逝,云乘月却无法忽视,而且本能地,她脖颈后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降临。
这种莫名的惊悚足以使任何一名修士惊得跳起来――修士原本就是颇为依赖第六感的人。
云乘月迟疑了一下,竭力忍住跳开的冲动,只是右手忍不住也同时抓紧玉清剑的剑柄,左手也下意识动了动,差点就将陆莹推出去。
可陆莹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或许因为受伤这个狡猾的骗子望着她,神情里居然带上一点脆弱和惶恐。
“你也”
她挪动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眼神出奇地古怪“你也不肯和我死在一起么”
云乘月好不容易听清她在说什么,就是一愣“什么”
――云乘月,闪开
突然,薛无晦的声音却炸响
云乘月从没听过他这种急促的喊声,甚至她怀疑自己听到了一点点慌张。但她没有时间仔细辨认,也没有时间思考。薛无晦一说,她本能地就松开陆莹,又抓住旁边两名队友,重重往斜前方扑去
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仓促之间,她的本能代替她作出选择听薛无晦的
扑出去只用了刹那。
但也就在这个刹那间,云乘月听见背后剧烈的炸响声。
滚烫的热意冲上她的后心,将她猛地推出更远。隔着藤甲和法衣,仍有灼烧般的痛苦袭来。
云乘月禁不住闷哼一声。
来不及落地,她勉强回头,却连目光都被滚滚炎意烫了一下。她撑着没有避开,只睁大眼,试图看清发生了什么。
一缕淡淡的黑气闪过,收回到她自己的影子里。是薛无晦他做了什么
云乘月没有时间问,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抓住了所有注意力。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莹在尖叫不,说是惨叫更恰当。那惨叫凄厉得可怕,也尖锐得可怕,几乎穿透了四面八方每一面石壁,连剧烈的爆炸声都没能盖过她的尖叫。
她当然会惨叫,因为换了谁的半边身体被猛然炸开,都会发出非人的惨叫
半边身体炸开
云乘月一落地,就抓着玉清剑横着挥出
雪亮剑光抖动,隐隐伴随着一缕青翠光芒,刹那之间便形成一个“生”字。这字写得仓促,成型却并不仓促,而是若行云流水,甚至还带一股生命拼搏、挣扎的狠劲。
生机白光瞬时飞出,还夹杂着缕缕淡金光芒――是没有来得及释放、却已经相互浸润的“光”字气息
白金相杂的光芒,冲破了洞窟的幽蓝,也冲开了暗红色的炎浪。
无论是“生”字,还是“光”字,本身都没有攻击力。如果把它们仍在普通修士身上,说不定别人还觉得挺舒爽。
但对于死气,这两枚相辅相成的书文,却是几乎无敌的克星。
而对于受伤的修士,这两枚书文又可谓天降的甘霖。
生死本就一线间,而云乘月的书文――正能在生与死之间划出一道线
暗红的炎浪被冲开,四周弥漫的诡异黑气也像被灼伤一般,不断往后退去。
中间趴着的陆莹,则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仅剩的一手一脚在艰难地动弹。因为过分痛苦,她五官已经扭曲到了极点,带血的皮肉上涕泪纵横,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声。
“云乘月”
云乘月急急看去,发现陆莹其实躯干基本完好,失去的是一条完整的手臂和一条完整的腿。此刻,在生机的滋润下,陆莹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对修士而言,断手、断腿当然痛苦,但只要能活命,这些都能想办法修复。
她的灵力与生机气息一同绵延,化为无形的绳索,轻轻拉起陆莹,一点点将她往这边带。陆莹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凄惨,云乘月不敢用力。
如果不是阿苏和洛小孟一边一个拽住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
“云姑娘,那边危险”
“云姑娘,注意前方异变,自身安危为重”
前方,暗红与漆黑相互渗透,缓缓蔓延。因为生机气息主要附着在陆莹身上,它们趁机卷土重来,肆意占据空间。
而地面上,陆莹那两条被炸得粉碎的肢体,血糊糊地摊成一片,此时正冒着诡异的泡泡,仿佛被煮沸了一样。
也仿佛从里面要生出什么东西。
云乘月一点点将陆莹拖过来,目光不离前方的诡异情形。
等陆莹被放在她背后,她当机立断,让阿苏给陆莹喂了有沉眠作用的灵丹。这灵丹是她从空间里现拿的,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掩饰太多了。
陆莹吃了药,很快沉沉昏睡过去,停止了呻吟。
与之相对,前方血肉的沸腾却越来越明显。
“云姑娘。”
洛小孟有些疑惑,低声道“我记得陆莹与你关系并不好。”
“是,不好。”
云乘月微微点头,目不斜视。
洛小孟更不解“那为何”
云乘月沉默片刻,低声说“起码现在,我看不过她这个样子。”
她握紧剑柄。
云乘月感受到了一种极度的愤怒。
是,陆莹和她的关系不好。没错,她们互相都觉得对方是个不怎么样的人。是的,如果能顺利离开鲤江水府,也许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甚至还可能未来交恶、对立
但是,在鲤江水府这段时间里,她们也同样是暂时的队友。
从一开始的做戏、欺骗,到后来勉勉强强地能说一句交付后背
如果就这么被突然地、凄惨地杀死,是不是也太太
她有些说不上来,只能勉强说“太仓促了。”
其他两人一怔“什么”
――小心。
――唔啊
一种阴冷凶戾、含义不明的喃喃声,忽然在四面八方荡开。
三人同时脊背一挺,注视着前方。
只见,从陆莹被炸开的血肉中,从那滩沸腾的血糊糊里,竟然转瞬生出了一颗人类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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