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鶯在临窗大炕上描花样子, 陈氏在旁感叹“还是年轻好,灵巧,眼睛也利。”
老夫人笑她“你才多大说得自己多老似的,我还没说自己老, 你倒感慨起来了。”
陈氏笑道“娘年轻得很啊, 旁人不知道的,咱们站一起以为是同辈人。”
说得屋里头笑了,老夫人拿美人捶作势敲她, 就在这时,外头传报,说侯爷来了。
周鶯指头抖了下,一笔花叶子明显描歪了。
陈氏和周莺忙下地, 顾长钧面无表情地进了来,照旧问了安。
老夫人道“今儿你大堂嫂过来了, 送了几包江南才下来的新茶,你尝尝看”
周鶯已收了针线簸箩,垂头立在一旁。顾长钧淡淡瞟她一眼, 周莺人一缩, 福身道“我去瞧瞧祖母的药好了没有。”
顾长钧挑了挑眉, 看着周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春熙上了茶,顾长钧抿了一口,将茶搁在一旁, 道“不怎么样。”
老夫人失笑“哪里不好了你这个人啊。”
顾长钧不语, 老夫人续道“沈家公子我见了, 模样过得去,人也温厚,他喜欢莺丫头,将来不会亏待了她。”
顾长钧垂着眼,默了片刻,方道“母亲,周莺的婚事,儿子只怕要插一回手。”
柏影堂,绣榻上,顾长钧拥着周莺。
她嘴唇已经肿了,颈上也留了淤紫的痕迹。
顾长钧掐住她的腰,恶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沈家公子如何喜欢吗”
周莺已经连求饶都不能了,三叔像是疯了,只要发出一点儿声音,就缠得没完没了。
周莺满头是汗,艰难地摇了摇头。
顾长钧伸出一手捏着她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这么狼狈,这么妩媚,这么勾人。
他讥诮地道“叫沈家知道,你日日在自己三叔的房里,躺在这张榻上,他们会怎么想”
周莺难堪地别过头,泪水落到身下的毯子上。
“三叔”
她哀求着,有些事虽不能改变了,可她还能自欺欺人,顾长钧这些话,简直把她的尊严也都揭开去了,叫她躲都没处躲。
顾长钧奚落够了,缓缓直起身,周莺失了钳制,瑟缩着爬了起来。
顾长钧走到桌前,从抽斗里拿出一只玳瑁盒子。又走回来,把东西递给周莺,“上回北上,给你带的东西。”
周莺指尖还在颤,哆哆嗦嗦地将盒子打开。
一对攒花点翠耳坠子。
顾长钧道“路上想着你,就买了。”
周莺给这话打得措手不及,懵然抬眼,想不到这话是从三叔口中说出的。
顾长钧抚了抚她头发“周莺,给我点时间。”
周莺望着他,眼眶缓缓地湿润了。
“不会叫你不明不白的跟着我。”
他说。
周莺手上一松,那盒子掉到了裙摆上。
顾长钧拥住她,重重地吻了两下。
“我可能,要领兵去打仗。漠北情势变了,上回说去晋阳,其实是去边镇迁移民众。”他低声道,“战事凶险,我怕回不来,反而误了你一辈子。所以不曾承诺什么。”
周莺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三叔能不能不去”
他捧着她的脸,将额头抵在她额上,“罗百益已经被抽调去了北关。他不熟悉北漠的情形,我在那边有眼线。”是非去不可。
“战事还没打响,何时出战,是未知之数。”顾长钧道,“若我能平安归来,周莺,我们可能还有一场更大的仗要打,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面对”
周莺没想过这些。自从顾长钧情不自禁的吻了她,她镇日就如活在不真实的幻像里。
贪恋这片刻温存,又不敢太过奢望。
尤其这还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去想。
一想,就没法子面对他了。
顾家的名声,祖母,二婶,所有人会怎么看她外头会传成多么不堪的样子,三叔在朝堂上做官又怎么面对同僚
她对他没奢望。他热情也好,冷漠也罢,她都能接受。
在她心里,这段关系根本就不可能长久。
三叔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他那样冷静,绝不会容许不利于自己的情况发生。届时三叔会怎么对她
她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会成为别人心里不可替代的人。这一生,飘摇如浮萍,从来都是她百般的挣扎讨巧。就连祖母,曾经也只怪她毁了顾家原本的平静。是养父的故去,才叫祖母对她的态度改变了。觉着她是养父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所以想要尽可能地处置好她的将来。
不论真相如何,她已经心满意足,有这样一家人,肯给她一个栖息之所,叫人不敢轻忽她,作践她。足够了。
记忆中那个久远的红衣女子的身影,已经在她生命中越来越模糊了。她接受自己作为顾家的养女而活着,如今她所拥有的的,也不过就只有这一个身份。
可三叔说,他不会叫她不明不白的跟着他。
她该如何理解
三叔会给她一个什么新的身份
她看过的某个话本子,陈生为迎娶寡嫂,先设计了寡嫂假死,然后藏匿在郊外的一个小院子里,偷偷摸摸的给陈生做外室。
她顺着幻想了一遍自己偷偷摸摸活在顾长钧给她置备的小院子里一辈子的情形。
她眸中蹿上了恐惧。
那将是一辈子见不得光
顾长钧轻轻揉了揉她的嘴唇,低声问“还疼吗”
周莺的思绪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见了。
仰起头,只看得见他深沉的眉目。
“三叔”她轻声喊他,除此外并不知该说什么。
顾长钧碰了碰她的唇,柔声道,“我过去一直未曾娶妻,觉着女人麻烦。”
“但现在,”他掐着她的下巴,流连地一吻再吻,“我想早点名正言顺地,和你更进一步。”
周莺怔住,没明白他的意思。顾长钧嘴唇擦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个字。
轰地,像被雷劈中了,周莺张口结舌,脸颊红得像被泼了朱砂。
他他怎么能,说出那么那么没廉耻的话
顾长钧不叫她逃,两手按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所以,给我点时间,知道吗”
周莺回到青萝苑,还沉浸在长久的懵怔中。
两人私下里说过什么,没人知道。周莺不能问落云,也没有任何的倾诉的出口。
那些她没想过的事,三叔想过啊。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怀了那样的心思。
她搜遍记忆,寻不到半点端倪。
但顾长钧还没出征,两人的危机就来了。
这一天,忽有宫中的内官来到。
顾老夫人认得,那是秀毓宫的掌事太监,和皇上身边的柳公公。
顾长钧不在家,顾老夫人接见了两人。
与秀毓宫的吴公公的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不同,柳公公很客气,乖觉地给顾老夫人打个千儿道了万福,才缓缓说明来意。
“秀毓宫冷清,贵妃没子女,就羡慕年轻的女孩子,常请了各家的姑娘入宫说话儿,过去顾小姐守丧在家,还没除服,贵妃娘娘不好召见,如今丧期已满,这才叫奴们上门致意,想请顾小姐拨冗进宫坐坐。”
顾老夫人笑道“谢娘娘抬举,只是我这孙女儿体弱多病,前些日子才着了风寒,可不敢过了病气给娘娘,待她好些,再去给娘娘磕头。”
顾家罗家不对付,世人皆知,贵妃娘娘出自罗家,请周莺进宫能有什么好事顾老夫人不软不硬地拒了。
那两个太监讪讪出了来,吴公公在罗贵妃跟前狠狠地损了顾家一通。
没过两日,宫里派来个太医,说奉皇命给顾小姐诊治。
周莺不能装病,没几日再下圣旨,连老夫人也没了法子,只得熙跟着,一道与周莺入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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