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了一夜, 清早那朱红砖墙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天不亮周莺就起床了,用温水暖热了手,和落云打着伞一路朝锦华堂走。
梅花林前立着个人。
朦朦天色中,看得不大真切。
可周莺远远望过去, 一眼就认出了那高大的身影。
她脚步顿下来, 越行越慢,落云心里奇怪,却不好出言问询, 见侯爷转过脸来,她就忙垂头行礼下去。
顾长钧立在那儿,眉头结了轻霜,肩头大氅落了雪籽, 已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他负着手,淡淡瞥了周莺一眼, 压低了的声线有些暗哑,只道“过来。”
隔得那么远做什么自打回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 到今天, 还没机会拥她入怀, 好好诉说一番多日未见的相思。
周莺垂着头,在凉飕飕的北风里红了脸。
他一抬手,将落云挥得远些, 甚至不曾确认周身已无人烟, 手一伸就拽住了周莺, 把她捞进自己怀抱里。
他的氅衣,因在外站得太久而变得又凉又硬,她的脸颊贴在他前襟上,隔着氅衣,隔着袍子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顾长钧捧着她的脸,叫她仰起头。
他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红透的面颊,蒙了水雾的眸子,小巧的鼻子和精致的唇瓣。
他喉结滚动,一低头,嘴唇落在她额上。
顺着挺翘的小鼻子一路向下吻落,噙住花瓣儿一样的唇,本欲蜻蜓点水般地亲近就变成了再也分不开的痴缠。
周莺小手扣在他前襟,吓得脸色发白,使劲地推他。
这院子里人来人往,落云也不知走得够不够远,若是给人瞧见,她哪里还有命在
顾长钧按住她后腰,叫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待强行将火气压住了,才气喘吁吁地放开她。
周莺慌忙拉开距离,此地无银地撩着头发。
顾长钧心底叹了声,负着的左手压住右手,怕自己再将人扯过来。
“三叔清晨在此,有、有事吗”她红着脸问。
“周莺。”那个名字,低回慢转,从他口中溢出来,“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有些真相即将揭开,必然会对她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他不能不先知会她一声。
周莺抬起眼,目光恍然。
“我是说,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身母亲吗”
周莺张了张嘴,摇头想说记不得了,可眼睛不受控制地发酸,口中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记得。”他叹了声,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是个疯子,不必记挂着。”他无力地安慰,转念又道,“可你,知道她的身份吗她是谁,你父亲是什么人,她有对你提过吗”
周莺生命里的前五年,是暗无天日的五年。
她跟在一个哑嬷嬷身边,没见过母亲温和的样子,记忆里有交集的时刻,耳畔不是母亲的哭泣,便是咒骂。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孽种,是不受欢迎的存在。母亲恨她,恨她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她的爱情。
恨她的来到,恨她的模样,恨她的脸。
周莺咬住嘴唇,凝眉摇了摇头。
她那时还太小了,偶尔母亲梦呓般说起,她也不大记得了。
她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记忆中唯有养父,偶尔带了好吃的好玩的来瞧她。她自小就向往,希望能有个像养父那样高大干净的男人宠着自己,疼爱自己。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母亲睡梦中哭醒举起手里的蒲扇打她,养父突然出现,握住母亲的手,用悲悯的眸子看着她道“还不快跑”
那个瞬间,凝成了生命里最美的一幅画。
也是小小她对温情的全部寄望。
后来母亲身故,她被养父收养,虽不受养母待见,但她仍旧感恩。
那是她幼年唯一的一束光。
也是仅存了一点点温暖。
顾长钧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喊她的名字“周莺”
周莺仰着脸,晨曦下抬眼看见他一身霜色,眸光却柔和。
多久了,他不曾用蔑视的眉目瞧她。
他眼底有了温度,灼热甚至滚烫。
熨帖着她渴慕温情的那颗心。
饶是这条路根本走不下去,她也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走了。
他吻下来的那瞬她没有推开他,以后就再也推不开他。
极致的渴望令他不住向前迫近,他这样的人,要么不给情绪摆布,要么下定了决心,就再也不会改变。
他从那刻就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想要她。
“若我说,”他低低地道,“我想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你怎么想”
周莺眨了眨眼睛“我”
“周莺,你信不信我”
他问得未免太过郑重。周莺心里一紧,蹙眉瞧他“三叔,发生什么事了”
顾长钧笑了下,像冰雪消融在晴阳下,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声线里带了几许宠溺味道“不管什么,交给我就行了。你只需跟着我,别回头,嗯”
周莺似懂非懂的望着他,不是她蠢笨愚昧,实在是有些事她不敢想。
她只懵懂地点了点头,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想过要嫁人了,能留在这个家一天,就尽可能的对他们好,就足够了。
顾长钧也不强求她必须拿个什么样的态度出来,所有的事他来处理就好。是他先动了情犯了错,没道理要她来承担什么后果。
顾长钧打量她一遍,淡淡收回手,缓声道“去吧。”
周莺欲言又止,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回身奔了回来。
她伸出手,用尽全力环住他,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他走了那么久,那么多的相思,没机会说出口,也说不出口。她飞快地拥抱了一下他,又快步跑掉了。
顾长钧瞧着她逃得飞快的背影,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
他的小姑娘,胆子大起来时,真是顶顶惊人的。
周莺一直走到锦华堂去,心脏还砰砰砰地乱跳个不停。她在门口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才缓步走进去。
春熙迎面从里头出来,一见周莺,似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个笑打了招呼“姑娘。”
周莺点点头,径直朝里去。
老夫人倚在临窗大炕的靠枕上,闭着眼,手里还握着那串佛珠。周莺轻轻走过去,从旁抱了薄被过来,正要给老夫人盖上,顾老夫人猛地张开眼。
周莺没防备,一抬头就撞见了顾老夫人那双如冰似霜般没有温度的瞳仁。
她心里一顿,顾老夫人已垂下眼去,勾唇笑道“你来了”
周莺几乎以为自己适才是瞧错了。
祖母,祖母怎可能用那样可怖的眼神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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