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小说:嫁三叔 作者:赫连菲菲
    正阳殿殿前, 朝臣们穿着石青玉带朝服,立在阶下成群地低声谈论着。顾长钧到的时候,场面霎时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朝他看过来,有的写满担忧, 有的摇头叹息, 有的鄙夷不屑。

    顾长钧恍若瞧不见众同僚脸上的神色。他泰然自若地立在那儿,与他亲近的一些大臣神色复杂地过来见了礼“侯爷。”

    昨晚的事已经传开了,顾长钧抱着周莺从观里出来, 饶是这些人当时并不在场,也有人暗地将消息扬了出来。

    世人对男女大防看得很重,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眠花宿柳, 可以收用奴婢,可以身边伴着无数女人, 唯独不可以乱了身份、辈分。顾长钧从来没与任何女人有过瓜葛,头一回与女人扯上联系,就这么叫人难以消化。

    时辰已到, 宦人出来宣大臣们进殿, 各自按位置站好, 后头就传来内侍的高唱声“皇上驾到。”

    晋帝落座,众臣行礼称“万岁”。晋帝的目光落在顾长钧身上,眸色深沉瞧不出是喜是怒。

    就有一个大臣忙不迭地走上前来, 奏报道“皇上在上, 臣有本奏。”

    晋帝扬了扬手“说。”

    那大臣瞥了眼顾长钧, 目中露出不屑之色“臣受命为官,居御史台,专司纠弹之责,监察百官过失诸事。今安平侯顾长钧,品有失,德行败坏,身居高位,影响恶劣,德不配位,臣以为,其不宜再任军马统帅,臣奏请,弹劾顾长钧。”

    话音刚落,他身后就涌上来七八个大臣,一同捧着玉笏揖礼“臣等附议。”

    声音回荡在高阔的大殿上,顾长钧站在那儿,嘴角溢出一抹冷嘲。

    晋帝叹了声,视线落在顾长钧身上“诸卿稍安勿躁,这里头,许有误会。顾卿,你可有什么要分辩的也好为诸卿解惑。”

    他是在给顾长钧低头的机会。

    只要顾长钧矢口否认,旁人除了动动嘴骂几句,又能如何

    晋帝这一生阅人无数,他当然知道顾长钧不是平庸之人,走上如今这个位置,他付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为了一段难有结果饱受质疑注定被唾骂轻视的情感,他会否愿意拿职位、权力和未来去赌

    安平侯府的名声若坏了,顾家世代积累下来的声誉就都毁了。

    顾长钧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陛下,臣有罪。”

    晋帝紧蹙的眉头放松了,他紧攥的手掌摊开来,后靠在龙座的靠背上,目光明显多了丝柔色,“顾卿,你的意思是”

    顾长钧缓缓越过众人,行至适才带头弹劾他的那位御史中丞跟前,“家兄当年忽然暴毙,中有缘故,未与陛下和诸位同僚们说明。”

    晋帝握了下拳,身子前倾盯着顾长钧“顾卿,令兄当年因病过身,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顾长钧叹了声“有干系。”他缓缓道,“家兄临终,曾托付微臣将那养女从族中除名,送回其亲生父母身边。因走得太急,没有交代微臣那养女的故乡何在。微臣多方打听,一直未有头绪。直到近前,从江南来了几个人”

    外头飞雪漫天,走在路上并不觉得冷。周莺穿着褚色滚毛边的斗篷,在廊前摘了兜帽。落云把手上提着的食盒递给她,有些担忧地抿着唇“姑娘,老夫人她”

    怕顾老夫人为难周莺。

    落云自小跟她一条心,顾长钧抱着周莺从观中出来时,她是震惊的,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周莺过得多苦,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姑娘那双手,冰凉冰凉的,每回要来服侍老夫人,需得先用热水泡上小半时辰。她身体怎么会好白日里整天整天的在锦华堂伺候,晚上回去还要做女红,府上谁没受过她的绣品连丫鬟们也都得过香囊扇套各类小物件儿。

    她心思巧,手上灵活,老夫人爱穿她做的,鞋袜中衣,抄手抹额。比针线上的师傅做的还细致。

    每每服侍了老夫人以后自己才去吃点儿,镇日坐着的时候没有站着的时候多,能好好的一觉睡到天亮的日子更是没有。

    操心这个,惦记那个,唯独没有想过自己。这么辛苦,这么小心翼翼,身子如何能养得好

    侯爷肯对姑娘好,肯看顾着姑娘,虽说身份尴尬,可落云还是替周莺高兴。

    周莺捧了食盒踏上台阶,屋里春熙掀了帘子,四目相对,春熙有些尴尬。

    周莺很快调整了情绪,微笑道“春熙姐,祖母醒了吗”

    春熙垂着眼,避免与周莺目光接触“起了,在屋里候着姑娘。”

    周莺心里一紧,祖母一大早就起来等着她,有些话,想必就要说开了吧

    周莺脚步迟疑的往里走,脚步声静得几乎听不到声音,这十来年,她一直是这么轻手轻脚,怕吵着人,怕给人添麻烦。

    屋里供了一大捧马蹄莲,冬日烧着地龙,屋里暖烘烘,周莺将食盒放在一旁桌上掀开盖子,从里拿出一只冒着热气的碗。

    “听说祖母昨天没怎么吃,我就做了点儿开胃的清粥小菜”她小心捧着粥碗放在炕桌上,回身又去取里头其余的小碟子。

    顾老夫人没说话,垂目盯着那只碗。玉色瓷盏,描着白色的茉莉图案,干净,素淡,不惹眼,倒像周莺这个人。分明是容色绝艳注定不凡,这些年却生生把自己演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影子。顾长琛去后,这院落越发空寂,才准她近前来,

    她时时在跟前伺候着,规矩安分得没什么存在感。

    目光火辣辣的,像有无数细针扎在身上,周莺不安,两手垂在袖底扣着掌心。

    “你坐。”

    顾老夫人指着炕桌对面,“坐下来,咱们祖孙二人说说话。”

    周莺点点头,眼眶一热,喉咙里泛起淡淡的涩意。

    “祖母,莺娘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

    老夫人“嗳”了声垂头拿着汤匙搅了搅还冒着热气的粥,“你三叔这个人,瞧着对什么都冷漠,若是认定了什么,就热烈得劝不住。莺娘,你生得貌美,性情也讨人喜欢,你三叔对你有想头,我不吃惊。毕竟他也是个男人。”

    周莺听得脸上火辣辣的,像给人扇了个巴掌。

    “若没有这层关系,他要娶你,我一百个同意。我这辈子见过那么多人,像你这样叫我窝心的没几个。若与你做婆媳,也是我有福气。”

    眼底漫上一层水雾,周莺强忍着。是她做错事,她没脸哭,惹得祖母这样伤心,她不知道怎么补偿才好。

    “可你们是叔侄,你明知记在周家的名册上,你爹那房头下面就你一个闺女,莺娘,你虽没流着我们顾家的血,可你和我们家的亲闺女没什么区别。你若和长钧他走在一起,世人会怎么诋毁你们,你想过吗”

    老夫人顿了下,强自压住心头的恼怒,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下去,“你在后宅,你可以逃避,你能躲,你可以选择不听。可长钧呢,你要让他为了你也被困在后院里吗德行有亏,那些御史台的老顽固们会怎么评价皇上会怎么想同僚们谁能瞧得起他后世史书上记下这一笔,他的名声能遗臭几百年。莺娘,你若真替他想,你怎么忍心呢”

    周莺抿着唇,眼泪凝在眼底不敢落下。她曾经不敢想的。哪里敢去想,将来他们会怎样

    三叔把她拥住,吻着她说要给她交代的时候,她随口应了一声,其实心底从来不敢抱有什么期待。

    是这几天,她才开始思考他们的未来。

    顾长钧义无反顾的将和她的关系公开了,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他是怀着怎样的决心

    他一生都在官场上与人算计,他是那种行事冲动不冷静的人吗

    是他自愿选择了这个结果,选择了这样去走这条路。

    她可以退缩,可三叔有退路吗

    朝堂上,他许是已经站得笔直面对这君王臣下,把要与她在一起的决定公开了。

    她消失掉,一切就算没发生过吗

    她逃掉了,安逸了,改头换面,反正没几人识得她记得她,可顾长钧呢

    他刚打了一场胜仗,他这一生的璀璨,注定要在青史上留有姓名。

    他去哪里躲

    周莺缓缓站起身,颤着睫毛跪下去。

    顾老夫人心里一沉,眼底漫过失望和怨怼。

    “祖母,三叔为我豁出去了,我当然可以离开,可以不再影响他的将来。可一切已经天下皆知,旁人会如何看他人人都知道他有这样的过去,他们调侃他、奚落他、诋毁他,而他只能一个人承受祖母,原谅我做不到,他为我经风雨,我就该我就该陪着他,一块儿去面对那些雨打风吹,我怎能用道貌岸然的借口,高高在上的说句我是为他好用那不值一钱的所谓牺牲去成全我自己的心安理得”

    她眼泪决了堤,伸出颤颤的指尖覆在老夫人膝头,“祖母,是我辜负了您。是我辜负了爹娘,辜负了顾家。您信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让您伤心难过。但如果您给我选,我要留在他身边。不管外头再多责难,我都要和他肩并肩的共同承受。”

    “啪”

    顾老夫人一掌拍在炕桌上,震得碗碟跟着跳了两跳。

    她气得脸发白“周莺,我们顾家收养你,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回报我当初,就不该同意长琛带你进门你和你那个娘,一模一样,狼心狗肺,寡廉鲜耻你你”

    “母亲。”

    帘栊轻响。外头,顾长钧缓步迈入进来。

    他穿着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瞥一眼周莺,见她除了眼眶发红再没有旁的不妥。提起的心放下来,他走过去,俯身从地上拽起周莺,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牵住她冰凉的指尖。

    顾老夫人被那双相握的手刺痛了,她瞪着眼转过头来“长钧,你就非要”

    “母亲。”顾长钧抿了抿唇,“瞧在兄长面上,有些话,还是不说了吧”

    他意有所指,顾老夫人为之顿了下。

    顾长钧轻轻摩了下周莺的手“你先出去,回青萝苑等我,待会儿我去瞧你。”

    他语调温和得像在哄慰一个幼童。

    顾老夫人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周莺点点头,照旧给顾老夫人行了礼方走出去。

    锦华堂又静下来。顾长钧瞥了眼桌上的碗碟,“母亲,周莺何辜”

    顾老夫人咬牙道“她难道无辜我们顾家收养她,给她吃,给她喝,给她侯门小姐的身份,给她过好日子”

    “母亲”

    声线微扬,顾长钧抬眸盯视住老夫人。

    “母亲是不是谎话说久了,连自己也信以为真”

    顾长钧抿唇,一字一句地道“她本就出身不凡,难道是她稀罕我们侯府的名头她外家尚在,要养育,何尝轮得到我们兄长为什么抱她回来,为什么瞒着外头这么多年母亲是都忘了,还是无论兄长做什么,不论错对您都觉着是理所应当”

    “您说周莺做错了什么成为我们家的养女,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活着,是她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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