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小说:嫁三叔 作者:赫连菲菲
    大多数时候, 丽嫔都很沉默。她偶尔喊他“顾大人”, 会谢过他的细心照顾。

    盛王谋逆,这件事闹得很大。晋帝为此甚至病了一场。

    儿子逼宫,夺走了后宫的女人。这样的奇耻大辱, 晋帝受不住。

    对外宣称, 丽嫔病逝,暗中贬谪了她兄长。

    暗地里,晋帝又疑心, 许是丽嫔不得已, 是盛王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那个女人的样子深深刻在他脑海里,当初见到她第一眼, 晋帝就知,过去自己这么多年,都算是白活了。

    她跟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完璧, 她沉默着, 从不解释,他望着她的眼睛, 那双好像没有任何感情、望过来冰冰凉凉的那双眼睛, 他贵为君王, 竟不敢问, 更不敢介意。

    每个从失去她的梦里醒来的夜晚,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 只有他自己清楚。

    很快, 盛王的行踪败露了。

    一应相关人等都受到了严惩。

    顾长琛也受了牵连。虽然当晚逼宫他没露面, 甚至没被抓到任何佐助盛王谋逆的把柄,但他身为詹事府詹事,没能劝谏盛王,一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晚事关西城门的探问和孟副将的死,横亘在顾长钧心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有些事旁人不知道,但是他知。

    他能揭发自己的兄长与盛王的谋反有干系吗

    顾老夫人受命来瞧他,哭诉这些年自己的不易,哭诉兄长为着这个家努力经营的不易。主旨就是希望能为兄长保密。顾长钧心里堵得慌,京城他再也待不下去,请命随主帅一块儿去了北疆戍边,这一去就是五年。

    他逃避着家中那喘不过气的压抑。逃避着对兄长左右逢源摇摆不定的人品的不齿。

    而这期间,顾长琛瞒住了所有关于盛王的消息,每天抽空往那个小院跑,精心地照顾丽嫔母女。

    丽嫔在等盛王,等了五年。

    她恨周莺,恨因她的存在而错失了与盛王一块儿逃亡的机会。

    恨她的存在,成了自己与心上人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顾长琛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周莺的生父究竟是谁,眼睁睁的瞧着丽嫔在真相与猜疑间自我折磨渐渐失了神智。他宁愿她这样,跌到地狱里,然后他自己,再来做那个救赎者。

    事情一直掩藏的很好,直到有人夜袭了小院。顾长琛心惊,他不知是谁泄了机关,如果叫人直到是他暗中收留着早已“暴毙”的丽嫔,将是什么样的结局在等着他

    如果丽嫔知道了真相,那这些年她对他的感激,对他的依赖,又将会全部推翻,化成恨吗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貌似是官场上的死敌把丽嫔母女当成了他的外室和私生女。丽嫔决定自戕的前夜,顾长琛度过了此生最为完美的夜晚。

    她披散着长发,小臂上挽着红衣,从床帐中坐起,一点点穿回衣裳。

    她朝他笑了笑,红唇上留有他吻过的水迹,贴着他的耳朵道“我知道,他早死了。”

    顾长琛霎时出了一层冷汗。

    “莺莺,是他的孩子,对吗”

    顾长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瞒住真相,没告诉她,后来请的医者,准确地推断了孩子孕育的日子。

    她生父,是丽嫔心里唯一爱过的盛王。

    她是父亲母亲,因为彼此相爱,才被孕育出来的孩子。

    她从来不是丽嫔痛恨的那个孽种。

    可是知道的太晚了。

    丽嫔悔恨得心痛成一团,却已经没机会去补偿什么了。

    顾长琛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像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活了这么多年。

    他早已习惯去掌控她的一切,瞧着她每天游走在痛不欲生和恨当中,他在她每一次的癫狂过后为她拂去泪水,告诉她这世间除了他,谁也不值得她等。

    得偿所愿的那晚,他第一次拥有她,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那天大雨滂沱,她穿着昨夜的红衣牵着周莺的手带她站在门前。

    她把周莺往外推,她说,不要她了。

    周莺哭喊着攥住那片红的像血一样鲜红的衣料,饶是一次次被推开,也不想放手。

    她仰着头,大声地哭喊着“娘”,她不想离开,不想走出这个她和她相依为命活了五年的院子。

    但她还是被推开了。

    身手顾长琛举着一把伞拥住她,用一贯低沉的嗓音抚慰着她。

    转瞬她从奔驰的车上跳下,按照记忆中的线路朝有母亲在的那个院子狂奔着。

    她看到一片火海。她生命中第二回见过的铺天盖地的火。

    那个红色的身影,自此在她生命中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顾长钧用低缓的语调说着当年的事。

    眼泪早已模糊了周莺的双眼。

    顾长钧抬手想替她抹掉泪珠,周莺抬手,挥开了他的抚触。

    她哽咽着,缓缓站起身,退后,再退后,与他拉开距离。

    养父的照顾,她一直感恩。为着养父这份恩情,她再多的委屈也咬牙受了。

    战战兢兢的活在他人的屋檐下,原来她原本不是没得选。

    是养父出于私心想占有母亲,才会让母亲痛苦了那么多年,也叫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养父,可那些痛苦的回忆却处处与养父有关。

    他瞒骗着她生父的身份,想让母亲以为她就是晋帝所出,他每一步都在为自己留后路。

    不是什么慈悲的抚育,真相令人如此不齿。

    顾长钧跟着她站起身,朝她走过去,“周莺,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我也曾想过,你的身世要不要知会你外家那些人。”

    “但你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当年盛王的谋逆,我不确定,你外家那些人,会不会瞧在血缘上善待你。”

    逆臣之后,有所勾连,也可能是死罪啊。

    顾长钧不敢赌,当年的事顾长琛有所牵扯,若给人揪住把柄,也许整个顾家都要获罪。

    而她身为逆臣之后,又是否能平安活着

    一切都没定数,他如何能擅自决定什么。

    无数个夜里,他从有她的梦境中醒来,他挣扎辗转,他茶饭不思,那些困苦背后,没人知。

    直到北漠这场大战。他才终于有了几许把握。几许护住她,护住所有人的把握。

    “周莺。”他低声喊她的名字。

    她母亲姓周,名芙,生于江南,是苏州有名的才女。

    若不是那年虽父兄赴任入京,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也能平平安安的活着,相夫教子,颐养天年。

    可命运就是这么弄人,叫她遇见了平生挚爱,却又不能长久。

    她的一生,悲怆无奈的一生,为情所困,被权势桎梏,被命运捉弄。

    顾长钧想要拥住她,抹掉她的眼泪把她紧紧地拥在自己怀里。

    可是周莺不肯。

    她一步步朝后退。

    要怎么接受啊要怎么接受她自己的身世和他所说的那些事

    养父不是她认识的养父,母亲不是她了解的母亲。

    祖母的宠爱是一种变相的利用。

    人人都说,她福气好,能被这样的高门收养,被老夫人当成亲孙女一样爱护。

    可若是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想借由她和晋帝之间的血脉牵连,在必要的时候为家族换一份保全和平安。

    三叔就连三叔也一直知道她的身世,说喜欢她,说想和她在一起。可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对她说出真相,他却选择了沉默

    顾长钧心很痛。他不得已。

    但周莺不接受这份不得已,也在情理之中。

    他决心在这个时候把真相说出来,就已经做好了她不原谅不接受的准备。

    余生很长,他可以等。

    但他不忍瞧周莺为此痛苦。

    他叫人去苏州,周家人那幅嘴脸,他觉得庆幸,幸好周莺没看到。

    他们怕啊,害怕那个祸水女儿给自家带来祸端,害怕自家与逆臣有所牵连。

    顾长钧百般说理加恐吓,保证自己一定护住周家,又有周老太君痛哭流涕的以命相逼,周莺那个所谓舅父才勉强答应来认回周莺。

    他看过很多人性的黑暗面。

    多么不堪的情形也见过。

    但如果可以选,他希望周莺不要经历这一切。

    不要看到那个龌龊不堪的真相,不要经历那些叫人作呕的虚伪。

    他能给她的,也就是这一点担当。

    许诺了,就要护着她到永远。

    他从不食言。

    顾长钧从青萝苑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从下人们的眼中看到怪异的一抹了然。

    他们的关系,只要还禁锢在叔侄的情境里,他们就永远没有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的机会。

    周莺将要一辈子瞧着这样的目光。

    接受全天下的奚落。

    他怎么忍心。

    说好要携手前行,他得将路铺好,慢慢哄回她,慢慢与晋帝周旋,保全她,也保全自己。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屋子。

    周莺一夜没睡,也没有想要去锦华堂侍奉的意思。

    落云陪着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长钧一早就上朝去了。

    昨天在正阳殿,他说出周莺是周家血脉,隐藏了她父母的详细身份,希望余下的事他与晋帝商议就好。

    有的人能理解,周家身份毕竟尴尬,那个突然暴毙的丽嫔死的也蹊跷。盛王谋逆并没有打着争夺丽嫔的旗号,他只是突然逼宫,眼看不敌就撤出了京城。当年知道丽嫔这一段的人,早已死的干净了。

    顾长钧在御书房外,已被晋帝晾了两个时辰。

    天气很冷,腊月的罡风岂容小觑。御前服侍的几个宦人都与顾长钧熟悉,安平侯不苟言笑,但出手大方,平素外出公干回来献贡,从来没短过他们。

    那内监总管朝顾长钧打个眼色,垂低了头道“皇上跟前几个大臣,讨论的都是些不足道的小事儿。这是还在气头上,不想见侯爷。”

    顾长钧点点头,道声“多谢”。他能明白,这件事对晋帝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冲击。

    源于他们的愚弄,晋帝甚至起过要将周莺收入后宫的可怕念头。

    如何能不怪他瞒骗了这么久。

    不远处,几个宫人拥簇着一个绝美的丽人朝这边走来。

    罗贵妃穿着狐裘大氅,戴着昭君兜,顶着寒风下了轿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

    顾长钧这个人,这张脸,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上回他出现,还是在她的梦里。

    多少回,为着这人哭得枕畔沾湿。

    顾长钧面无表情,甚至没有行礼的意思。

    罗贵妃经过他身边,脚步顿住,仰头笑着请内监总管通传,待人去了,便抬手命身畔服侍的退后。她靠近顾长钧,美目在他脸上流连,压低了声音道“本宫听说安平侯求见皇上不得,若安平侯求一求本宫,兴许,本宫能助力一二。”

    他多糊涂,他竟然要娶自己的侄女儿前程未来,他就这样不要了吗甚至惹得皇上震怒,值得吗

    一开始她只是奇怪,顾长钧何时关心起小辈来。后来她在那少女的眼神中瞧出端倪。

    听见心上人名字时那种含羞带笑的眼神,那种想要遮掩却根本遮不住的雀跃,她太明白了。

    她少年时,也是这样的恋慕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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