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小说:嫁三叔 作者:赫连菲菲
    周鶯动了动嘴唇, 晋帝抬手打断她“如果你是想为顾长钧求情的话, 不必了。朕最大限度是不动周家,不可能他们瞒骗了朕十余年, 什么代价都不用付。”

    恰此时, 外头响起了宦人拉长了的唱声“太后娘娘到。”

    晋帝站起身, 帘子掀开, 太后飞速跨入进来。

    行了两步, 在门前停住,眼睛盯在周鶯身上, 眼泪滚了下来。

    晋帝道“母后, 您这是”

    太后不理他, 红着眼睛朝周鶯招了招手,周鶯凑近两步蹲下身行礼, 太后一把抱住周鶯,手抚着她头发,托着她的下巴叫她仰起头。

    太后凝视着那张她曾经就觉得似曾相识的脸, 哭着道“正弘,我的孙儿。”

    这个名字许久没在宫里听过了。晋帝表情变换莫测,最终垂下眼眸, 什么都没说。

    “他的鼻子嘴巴, 似他娘, 你和他有好几成相似。尤其抿着嘴唇说话时, 显得特别腼腆要不觉着你跟别人不一样呢, 原来原来, 是我们正弘的骨肉。”太后一面说,一面伸手抚着周鶯的脸。

    第二回相见,那个高高在上要选她为灵王妃的太后,成了她的曾祖母。

    周鶯心头发涩,张了张口想喊声“曾祖”,最后却是舌尖一顿,涩涩地喊了“太后”。

    太后怔了下,眸中满是落寞。她苦涩地扯个笑出来“罢了,来日方长。”

    抹了眼泪回身对晋帝道“皇上,叫丫头进宫,就住在寿芳宫陪着我。”

    盛王为人谦和,又十分乖巧,太后从前最是疼爱这个孙儿。他造反逃逸后没多久,死讯传来,皇后疯了,太后伤心不已,开始一心向佛,如今已经茹素十几年了。

    那些苦痛无法消解,唯有守灯诵经寄望神佛。盛王还有骨血存留于世,未尝不是给她某种新的念想。

    这世上总要留有他的影子,哪怕这个女孩儿的出身不足为外人道,身世亦永远见不得光。

    晋帝颔首“儿子也是这个意思。”

    太后已过古稀之年,还能享多久的福呢身边有这孩子陪伴,听说是个最心细不过的好姑娘,太后想必也能快慰几许。

    于他自己,更是一种慰藉。

    周鶯垂下眼睛,忍住喉中涩意,低声道“多谢太后抬爱,臣女已经和外家说好,过了年就回苏州,只怕,无法在宫中服侍太后娘娘。”

    她忙跪下去“求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有些为难,也有些伤心“孩子,我们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啊,你舅家你舅家远在江南,难道今后你都不想见我们了吗”

    周鶯攥着袖子,道“非是臣女无情,实在是”

    那些理由太难启齿,该怎麽说父亲给祖父派人绞杀,母亲原是父亲的妃嫔。她分明是晋帝的孙女,却要养在罗贵妃名下做什么公主

    周鶯抿唇道“臣女已经几番认了父母,实在不想再易姓更名”

    做了顾小姐,又变回周姑娘。进了宫,赐国姓,她这一生,堪比一场笑话。任谁都能可怜她,叫她随了自己的姓吗

    太后道“这简单,你仍做周鶯,不过是本宫喜欢你,封你做公主,外头谁敢说,本宫撕了他的嘴”

    周鶯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我称太后做祖母,还是曾祖”

    太后张了张嘴,乱辈分的事,民间都不许有,于皇家,更是一种丑事。

    晋帝在旁踱步,冷声道“你说与外家商议了朕怎么听说,你那舅父已在春华巷买了院子,最近正在瞧铺面儿,似要做起买卖来。”

    他顿了顿,笑道“顾长钧瞧上你,会准你走此人自大惯了,这些年仗着过去的功劳在京里只手遮天,如今又平北乱,怎可能容他瞧上的姑娘嫁给旁人”

    周鶯跪在地上,双膝之下的石砖渗着一股股凉意。周振确实听从顾长钧的话,说年后回苏州,也只是她和外祖母商议的结果。舅父拿她没法子,说不准会拿一些借口来拖住外祖母。届时她回不得苏州,和顾长钧就不可能真正断得了。

    太后将她拽起来,握住她手道“孩子,过去在顾家,那顾长钧对你”太后没说下去,却拿眼打量着她身子,周鶯明白过来,脸上漫过不自然的窘,“没有的,三顾侯爷为人贵重,他不会”

    他说过,不会让她不清不楚的就跟了他。

    太后放下心来,拍拍她的手背“他要是敢,本宫摘了他的脑袋。你放心,今后你再也不是没人疼的孩子,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曾祖没多少日子了,就盼着你能在身边儿”

    周鶯想挣开那双手,太沉重了。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就再也过不回从前宁静的生活。她的名声坏透了,也不想再和顾长钧有所牵连,隔着太多恩怨,她没法毫无芥蒂的和他在一起。她想走。

    离开京城远远的,重新去过平静的日子。她没想过要做皇家的公主,过宫中的生活。她想去江南,寻个不起眼的小院静静的住几年,去好好的想清楚,想清楚自己是谁,想清楚自己该归何处。

    日暮时分,天际泛着蓝紫色的云霞。中宫正殿廊下,宫人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坐在上头目送夕阳坠去。

    她是晋帝结发,中宫嫡皇后,楚氏。

    她面容安详,容色依稀可辨出昔年风采。

    她和晋帝少年夫妻,孕育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就是盛王正弘。他聪敏过人,很受喜爱。他十五岁那年,晋帝就悄悄写了诏书,要立他为太子。谁也想不到,他二十岁行及冠礼前,反了。

    这个本来就将属于他的江山,不及他心头所爱贵重。痛哭着求晋帝将心上人还给自己而不得,他癫狂地举起了反旗。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他把大好前程和年轻的生命都搭进去了。

    楚皇后追悔不已。她痛恨晋帝剿杀了亲生骨肉,更恨自己,没有教导儿子去成就霸业和野心,而是教他做个沉溺于情爱的无用的人。

    更恨那个离间了自己丈夫和儿子,致使这一切悲剧发生的女人。

    楚皇后疯了。从知道盛王的死,那一瞬她就疯了。

    她被锁闭在这辉煌的殿宇中。十六年了,晋帝不曾踏足过这个宫殿半步。

    如今“皇后”不过是个虚幻的名头,真正执掌六宫的早换了别人。

    她贴身的宫人站在她身后,身上穿的宫装已经旧得看不清颜色。她瞧似应该也有四十来岁了,梳着夫人髻,陪伴疯后在这宫里关了十几年。

    “娘娘,听说,皇上今儿恼了贵妃,叫人关了秀毓宫的门儿呢。那妖精也有今天,可算是天开眼。”

    楚皇后摇了摇头,眼睛半眯着,无力地瞧着那日头。她嘴唇嗫喏着,在说着什么,宫人凑近了才听清。

    “妖女还活着,杀,杀”

    周鶯从宫里出来,迎面就见一辆玄青马车侯在宫门前。

    她抬头四顾,周家送她来的那辆车早不见了。

    车帘掀开半面,瞥见顾长钧冷峻的侧颜,“上车。”

    四周都是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引路的宦人宫女。周鶯抿了抿嘴唇,依言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她跟着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长钧拥着她,捏着她下巴道“说什么了怕你吃亏,一直候着没敢走。”

    周鶯闭了闭眼“顾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她有点累,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想纠缠。

    顾长钧嗤笑,凑近亲了亲她嘴角“小东西”

    她头回这么喊他,过去口口声声“三叔三叔”,不知多殷勤,原来小可怜也会说风凉话的吗

    顾长钧按住她脑后,噙住那两片叫他渴慕得心疼的唇。

    许久许久以后,他才微微喘着,松开她。手在她脸蛋上抚着,爱不释手。

    周鶯始终垂着眼不瞧他,声音听来有些疏冷,“顾侯不能永远这么锢着我,将来我还得回祖家,也要嫁人。”

    顿了顿又道“就是不嫁人,皇上也不准你和我一起。今后还是”

    “圣旨下来了。”顾长钧苦涩地笑了下。

    “适才你在寿芳宫陪伴太后,我被宣去御书房。”

    周鶯这才抬起眼看向他。

    他瘦了,面部线条比过去更冷硬几分。

    “周鶯,我被贬谪了,年后就去两江赴任。”

    周鶯怔住,他翻个身,将她按在车壁上头。

    薄唇吻下来,掠过她额角,鼻尖,下巴上。

    他眉目在偶然掠过的光影里越发深沉。

    “咱们私奔吧。”他笑着道。

    她看着他,心底一点点漫过痛楚。

    撇去那些有的没的,这个救了她许多次的人,是不是当真不值得原谅

    他不过是瞒骗了她,行事的是养父,他为此与家里闹翻了,还在外头住了那么多年。

    这些年,他不苦吗

    如今为她认祖归宗,他冒着性命风险把当年的事翻出来了。

    到手的军功,明明可以只手遮天的当他的权贵,他为了这件事把官职都丢了。

    他拼了那么多年,在战场上用血肉换来的荣誉。

    如今全没了。

    她做着那个梦,许多年,是她们初次相识的场景。

    他在火光中凶神恶煞地砍翻那些敌人。他宽阔的肩背,灼热的体温。他亲吻时温柔轻薄的唇

    顾长钧拍拍她的脸颊,正色道“我在问你,周鶯,要不要和我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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