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小说:嫁三叔 作者:赫连菲菲
    许是结束了长久的跋涉, 一直努力强撑着的意志力突然垮了下来。

    又加上昨日多饮了酒, 新环境,新人物, 那些她才认回来的长辈亲人,一一劝酒,她推辞不过, 便都饮了。

    晨起头脑就昏沉起来,勉力撑到上院请了安。连周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入京回乡这一来一回, 周老夫人花甲之龄也是不堪颠簸。

    见周莺俏脸惨白,老夫人忙叫人搀着她去休息,想到蓼淑阁住着那些女孩子, 难免吵闹,就叫周莺在自己后头的暖阁里先歇着。

    才躺下,二舅母韩氏就亲自端了碗参汤过来, 笑盈盈道“孩子你晨起什么都没吃,先用些汤水暖暖胃再歇下不迟。”

    周莺接过谢了,当着韩氏将汤饮了多半碗, 用帕子沾了沾唇角,福身道了谢“有劳二舅母。”

    韩氏笑道“苏州不比京城,一南一北气候极不一样,你这是水土不服, 等你歇一会儿起来, 请郎中给你瞧瞧脉相, 按情形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我刚嫁进来那年,也是这样的。”

    落云在旁听韩氏和周莺寒暄,想到昨晚韩氏在梅香屋里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乐意,觉着这二奶奶未免太功利了些。连这份关怀里头也掺了别样味道。

    韩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周莺接过清水漱了口,净手匀面后才歪在枕上躺了会儿。

    前头热闹起来,姑娘们都起身了,结伴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周老夫人不舒服,大伙儿更是抢着在旁侍疾,老夫人反倒得不到休息。

    梅香远远坐在门边上,冷眼瞧着姊妹们装乖扮巧地逗老夫人开心,她实在没什么心情,二哥出事时大伯父和祖母还在京城,为了那个半路出现的周莺奔忙着呢,如今回来了,又都围着那女孩儿转,谁问过一句她的事

    她的侍婢巧兰这时进来了,神色张皇地凑近,压低声音道“姑娘,孙家来人了,二爷叫人引着去二太太的院子呢。”

    梅香身子一僵,蹙眉瞧着巧兰,待回过神,她气得直抖“我爹这是,为了救儿子,连脸都不要了”

    巧兰摇头劝她“姑娘小点声儿,赶紧跟二太太去瞧瞧吧,若直接闹到老夫人这儿,姑娘不是更没脸儿”

    梅香咬着牙,挥退了巧兰。见韩氏在炕前笑着逗老夫人说话儿,梅香一点儿也不想过去喊她。

    梅香悄声出了屋,疾步朝母亲院子走。

    远远就见院前站着几个眼生的婆子,母亲院里的钟嬷嬷正陪着说话儿。

    梅香掀帘子进了屋,座上一个富态的妇人转过脸来,“哟,这就是周六姑娘吧”

    妇人笑道“我是祖轩的大嫂,你跟着喊嫂子就行。”

    梅香抿了抿唇,脸色不带半丝笑“孙夫人,今日我祖母身上不好,大伙儿都忙着侍疾,我娘这会儿脱不开身,叫我来跟您说声抱歉。”

    妇人脸上的笑顿了顿,抬眼打量着梅香,“六姑娘,我不请自来,为的可是你和祖轩的事儿,你也知道他老大不小了,前头的妻房死了也有两年多,家里急着抱孙子,这婚事宜早不宜迟,你们家这样拖着,可半点不诚心啊,你若这般老大不愿意的,行啊,你们家给个准话儿,我们祖轩也不是娶不着媳妇儿,非得你这棵树吊死吗”

    妇人眯了眯眼,轻蔑地道“可不是我们上赶着要成这婚,事情不是我们祖轩惹的,是贵府的公子自己求的。”

    孙夫人说着站了起来“倒是我来错了,罢了,这事儿要么就算了。今儿六姑娘的态度我们知道了,回头贵府的二公子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家人。”

    “我来迟了,孙夫人可在里头”窗下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梅香眉头凝了凝,韩氏快步走进来,把孙夫人手一握“怎么没提前告诉一声我也好备些酒菜招待夫人,仓促之下只怕怠慢了您呢。”

    孙夫人笑笑“不敢当,周二夫人客气了,我正要走,您别忙了。”

    韩氏在外已听了一会儿,忙堆笑道“夫人您别跟这死丫头一般见识,您快坐快坐,梅香,你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嫂子沏茶来”

    梅香气得直跺脚“娘”

    韩氏抬眼瞪她“这么大了半点眼色没有,在孙夫人跟前给我丢人亏得不是外人,要给外头知道咱们家闺女这么没规矩,还不给人笑死出去面壁思过去”

    梅香恼得摔门走了。

    孙夫人似笑非笑“二夫人何苦勉强六姑娘咱们是结亲不是结仇,可万万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韩氏堆着笑道“孙夫人勿怪,小孩子不懂事,您等我斥她。您今儿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唉,原该我上门去瞧您的,这不我们大伯一直在京城寄养在安平侯府的闺女回来了家里头一忙乱,就没顾上。”

    孙夫人挑了挑眉“安平侯可是岁前征北的那位”

    韩氏抿唇笑道“可不是吗您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我们姑娘和老太太都是顾侯爷亲自送回来的,如今顾侯爷还没走,说要跟我们熟悉熟悉,安顿好了姑娘才去赴任呢。我听说,咱们孙家的铺子正想往江宁扩呢,您说咱们两家关系这么近,届时少不得在顾侯爷跟前帮孙爷说说话呢。”

    孙夫人垂了垂眼睛“这事不急呢。府上二公子,想必比我们急。今儿我上门,原是想跟您商量商量我家叔叔和令千金的事儿,没成想倒给个小辈儿臊得坐不住,二太太,六姑娘这性子,在我跟前便罢了,若是到了外头,只怕要吃亏。”

    韩氏忙陪着笑“是,是,这丫头给我宠坏了,回头我定不饶她。孙夫人,您也算我们丫头亲长,瞧她年纪小,您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啊”

    孙夫人捏着帕子沾了沾嘴角“罢了。”

    韩氏笑着道“顾侯爷给我们家带了不少京城的稀罕玩意儿,您稍坐,我叫他们取几样精巧京点给您尝尝。”

    孙夫人摇摇手“不必了,我们家京城也有铺子,不缺吃的。”

    韩氏尴尬地搓了搓手,连连道“是,是。”

    自家儿子扣在人家手上,实在轮不到她来硬气,周家若有法儿,也不至要拿嫡女去给人家抵命了。韩氏心里酸的不行。

    后来周老夫人才得知周二公子在外头惹了什么事,韩氏哭哭啼啼地把孙家的态度说了,“那孙公子是个有名的泼皮,他妹子嫁了知州做如夫人,兄长经营着几家兴旺的铺子,和那些官员有些牵连,在咱们苏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逸飞得罪了他,他就敢拿人,如今不知关在哪个牢里,周海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到半点儿准信儿,实在是没法子,只得依了他们。可梅香不乐意,跟我吵,恨我偏心她二哥,娘,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有什么法子啊要怪,只能怪咱们势不如人。”

    严氏在旁冷笑“要说这事儿也怪你,弟妹,你太宠逸飞了,小小年纪,吃喝嫖赌他哪样不沾书没读好,倒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现在好了,惹出大祸了,要拿自个儿姑娘去换他梅香这孩子哪里不好竟要给人作践做填房咱们周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韩氏直抹泪“大嫂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爷儿们顶用,哪里轮得到咱们后院的忧心那您说,难道就瞧着逸飞去死大伯若有法子,我给大嫂您磕头赔礼都使得,这不也帮不上忙”

    严氏气得跳起来“你”

    “行了”周老夫人扬声喝止住了两人,“正事说不明白,你们倒吵起来都给我闭嘴”

    两人讪讪地应了“是”。

    周老夫人瞥着韩式道“梅香呢”

    “叫我撵到祠堂跪着了。”

    周老夫人白她一眼“去,叫人把梅香送回蓼淑阁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都不疼”

    韩氏嗫喏道“这不是”

    周老夫人冷笑“为了救儿子,就把闺女填火坑闺女就不金贵你们都回去,把老大老二喊过来,外头的事,爷儿们出头,若还不顶用,就叫你爹舍出老脸去求旧人。实在救不回来,周逸飞自己闯的祸,叫他自己担着没道理他在外兴风作浪,倒半点不用受罪。”

    韩氏哭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逸飞怎么就闯祸了不过是小孩子醉了酒犯糊涂。死的是个不值钱的丫头,早给爹娘卖了,她的命能用逸飞去抵逸飞可是咱们家嫡出的少爷”

    周老夫人笑了笑“你还当咱们家是从前没有芙儿给你们挣前程了醒醒吧”

    周莺在暖阁里,把这些话都听得真切切的。这时候出去,又怕韩氏脸上挂不住。她知道韩氏说这些话的意思,没办法的时候,想用梅香去换周逸飞。如今顾长钧人到了,他们就想谋些别的路。

    上房吵吵嚷嚷的时候,周振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得胜茶楼的厢房茶几前。

    “侯爷,我那侄儿实在冤枉,是给人设计的。那孙瘸子早看上了我们梅香,不过是设套儿,想逼着我们家应承”

    顾长钧手里捧着杯茶,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儿。

    “死者爹娘早没了,早前卖给了孙瘸子做妾,孙瘸子出来喝酒,把她带着作陪,逸飞就以为是风月楼里陪酒的,没想那么多”

    “所以人家不从,就可以扼死了人”顾长钧淡淡抬眼,声音沉缓地道,“国有国法,作奸犯科,就得受罚。莫非,你们觉着周莺在你们手里,就可以仗着本侯的势藐视律法”

    周振连连摇头“不是的,侯爷,实在是那孩子醉酒失了神智,也是孙瘸子有意设计。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那孩子就此枉死了啊进了大狱,这都一个多月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小命堪忧。无奈才求到侯爷跟前来,我也是昨儿才知道,那时候这不是为着莺娘,我去了京城吗若我在苏州,说什么也不会纵容侄儿出去,结交孙瘸子这样的人。”

    顾长钧淡声道“你是想说,你为本侯所迫去了京城,才引至了这祸端”

    周振俯下身去“小人不敢。”

    “哪里不敢”顾长钧收回目光,凉凉笑道,“周员外胆子大得很呢。”

    周振灰头土脸地回到家,直接去了上房。

    “顾侯爷没应,倒也没拒,明儿叫莺娘再求几句,这事有门儿。”

    说的周海和韩氏惊喜不已“这可太好了。”

    韩氏道“我这就去求闺女。只要莺娘可替她二哥求个情,免了这回的祸事,回头她出嫁,我给她多添五千两压箱。”

    韩氏忙不迭就要去找周莺,一直没开口的周老夫人沉着脸道“你想让莺娘怎么求顾侯爷”

    韩氏笑道“莺娘早晚要嫁给侯爷做夫人的,这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值当什么”

    “顾侯爷向你提亲了”周老夫人怒道,“你们给莺娘什么好处了是养育过她,还是和她有什么情分不许去”

    韩氏哭丧着脸,推了周海一把“你还不求求娘”

    周海“娘,逸飞他”

    周老夫人怒道“你们纵坏了儿子,闯出了祸,还想拿几个闺女的脸面尊严去给他善后莺娘今儿为娘家求了顾侯爷,今后就得在顾侯爷跟前矮一头,咱们做娘家的,不能给闺女争脸,也不能拖他们后腿吧这事以后休要再提,回头叫你爹去打听打听,若真没转圜余地,你们老老实实歇了心思,逸飞闯的祸,叫他自己去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担着个人的命”

    正月二十,年节的氛围渐渐淡了,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二十五顾长钧就要去赴任,日期一拖再拖,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寒山寺,周莺和严氏、王氏等人在大殿祈福。香烟缭绕,烟火味浓的呛鼻,身边的严氏和王氏相互打个眼色站起身退了出去。周莺知道是谁来了。

    颀长的影子映在颜色深沉的砖地上,他越来越近,立在她侧旁的蒲团后。

    周莺双手合十念完了祷词,顾长钧缓缓坐下来,抱膝认真地打量着她。

    周莺睁开眼,明媚的双目春意盎然。

    见到他,她也是有几许欣喜的。虽然不应该。

    顾长钧身后撩了下她耳侧的碎发,低声道“听说,你有事要求我”

    周莺咬了咬嘴唇“谁说的”

    “你那个二表哥,不是想出来你跟我说几句好听的,也许我考虑考虑”

    他好整以暇地抱膝坐在蒲团上,身后是金漆雕成的佛像。

    宝相庄严,香火缭绕的殿上,他用这样低醇诱人的嗓音说着这样轻浮的话。

    周莺摇头“我没什么好求。”

    顾长钧笑了下,薄薄的唇漾开浅淡的涟漪“我要走了。”

    周莺怔住,长睫垂下,又掀开,“什么时候”

    “明日,辰时。”

    周莺手在袖中握成拳,渐渐收紧,她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想问,“那我怎么办”。嘴唇抿了抿,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紧攥的指尖给温热的手指分开,他伸手过来,牵住她的手,渐渐靠近。

    “周莺。”

    他低声喊她的名字,呼吸靠近了,有了几许旖旎的味道。

    “”周莺轻轻仰起脸,唇轻启,颤着呼吸,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把心一横,主动吻了他的唇。

    顾长钧低低地笑了下“佛祖在上,你这样大胆,合适么”

    周莺没答,她伸出双手,缠绵地勾住他的脖子。

    顾长钧垂头吻下来。

    外头暮钟响了,一声一声,回荡在紫蓝的暮霭中。

    大殿敞开的门外,有淡淡的光线射进来。

    顾长钧拥着她,不想放开。

    “婚事,昨日与你舅父提了。日子可能会定的很急。”

    周莺不意外,如今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就是顾长钧的另一半。

    她想到周逸飞的事,“舅父找你帮忙了”

    顾长钧浅浅一笑“苏州官员和我没什么交情,江南富庶,自成一体,官场上的人没那么卖军中的面子。”

    “不过你不用担心,安心等着,等我来迎你。”

    周莺眸色黯了黯“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做不到”

    顾长钧哼了声,伸指捻了捻她小巧的耳垂“你可是皇族血脉。你有的东西,可多了。”

    顾长钧缓缓站起身,负手行至殿门前,暮色中,他周身像镀了金光。

    “朝廷的旨意,只怕就要到了。周莺,我得早点儿娶到你才成。繁文缛节不走了。”他回过身,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你怕不怕我委屈了你”

    周莺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怕。”

    三书六礼,说起来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那个人是他,她觉得很好,很安心。

    踏着细碎的光线,顾长钧去了。再见时,身份已不同,她穿着大红嫁衣,牵过他手中的红绸,自此成为了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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