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嬷嬷斥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这是为夫人好, 夫妻之间的事哪像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更何况侯爷是什么人物怎可能就只夫人一个伺候着你见哪家高门大户没有庶妻如今是找人替夫人拢住侯爷的心罢了,夫人不主动,难道等老夫人安排下来老夫人安排的人想处置容易吗那不是打老夫人的脸我教夫人主动赢取婆母和丈夫欢心,难道错了跟老夫人逆着来,不考虑侯爷的情况,才是对的”
秋霞给训得面红耳赤, 一来有些话未婚的闺女不便出口,二来也是担心对周莺不利。
尹嬷嬷沉声道“老奴也是为夫人做打算, 夫人跟前没有长辈, 遇事没人能拿个主意, 老太君就是想到这一层, 才会叫奴婢跟着夫人,自然, 老奴也只是职责在此,才多嘴劝几句,事情还得是夫人自己决堤才好。”
尹嬷嬷说完就起身行了一礼, 举目瞧着周莺,等她拿主意。
周莺有些倦了,今儿一上午,就听尹嬷嬷不停与她晓以利害, 劝她主动进献美人送给顾长钧以固宠。
她知道尹嬷嬷是好心,在他们这些年长的人看来, 夫妻关系若要牢靠从来不是靠两人之间的感情维系, 女人需得深明大义, 照顾好方方面面,叫男主人没有后顾之忧,两人相敬如宾,饰演好各自的身份,尽到自己的本分,那才算是人生圆满。
周莺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小口,缓了缓道“我明白嬷嬷的意思了,您放心,我自个儿会打算的。屋里还有一堆事儿,前儿庄子里送来的瓜果不是叫拿去给刘夫人送一半吗”
尹嬷嬷“哦”了声“是,叫人找合适的箱子装着呢,您不提老奴也要去瞧瞧的。”
周莺掩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留秋霞守屋子,你们都散了吧。”
尹嬷嬷见周莺的模样气定神闲,心想莫不是已经想通了,因此也放了心,和如烟快步走了出去。
秋霞适才被气得通红的脸,这会子还有些痕迹,勉强按捺下心里的不忿,低声问道“夫人是在炕上躺会儿,还是换了寝衣去床里”
周莺笑道“我不困,你把针线簸箩拿过来,我上回绣的东西还没完。”
秋霞错愕了下,接着反应过来夫人大抵是为了把尹嬷嬷支走。秋霞去拿了针线过来,又忍不住嘱咐“夫人您仔细眼睛,别做太久了。”
周莺点头,选了根新的绣线掺入进去,一抬眼,见秋霞还站在跟前,“怎么了”
秋霞抿了抿唇,面上浮起一丝羞意,但出于忠心,还是问了出来“夫人您,当真要听尹嬷嬷的劝,给侯爷找找人吗”
周莺默了会儿,搁下针线示意秋霞坐下来“落云走了,如今我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你,虽然你不像落云,是从小跟着我的,但我在顾家多年,你负责我屋里的事,我冷眼旁观,是个心善妥当的。我的事也不瞒你,尹嬷嬷是老思想,但也是好心,适才我是推脱之词,屋里添人的事,我不会主动去说,至于别人怎么做,且先瞧情况,侯爷不是那等人,他若当真有这个心,也算我看错他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己有打算。”
秋霞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我还担心您不高兴,或是给尹嬷嬷劝得没法子,您有成算再好不过,是我白担心了。”
周莺和她笑说了几句话,就听外头报,说顾长钧回来了,给顾老夫人请过去说话儿。
周莺道“知会后厨一声,叫给侯爷备点山楂茶,近来忙,没什么胃口,再把今天刘夫人送来的蟹蒸几个给侯爷尝尝。”
顾老夫人院里,陈氏也给支了出来,屋里静悄悄的,听不见说什么。陈氏是知道底细的,脸色不大好。
纳妾之事,若是主母多年不孕或是有什么隐疾,纳也便纳了,如今人家周莺才嫁了一年不到,就开始琢磨纳妾的事,这不是打人脸吗
她自己是人家的妻子,在这事上自然是站在周莺那方,想及这些年过的日子,虽说背靠侯府安稳无忧,但婆母不是丈夫亲娘,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有侍从上来在廊下挂了灯,整个侯府都在微暗的暮霭中染了淡淡的黄晕,陈氏待会儿还要服侍老夫人用晚饭,不知屋里何时才能谈完。
老夫人此刻坐在炕上,顾长钧在对面的椅上垂头饮茶。
“那孙夫人近来经常进来,说是瞧我,有几回,都带了她娘家侄女儿,一开始只说来陪我解闷儿,后来我瞧出来了,是想添做你房里人。”
顾长钧握住被子的手紧了紧“那您应了”
“你听我说呀”老夫人道,“那孙夫人说是侄女儿,模样性情都不错,人也知礼,往那儿一站,是个惹眼的。”
“但我瞧了,透着股小家子气,托人打量了,原是外头买的瘦马,认作是闺女,想嫁进来卖个好儿,还想着这养女将来做了侧夫人,给吹枕边风哄侯爷偏待他们家。你们官场上这些人,到底都打得什么主意我才来住几个月,就有好几拨人上门走我的路叫说好话,一个个挣命想挤着上去做京官,京城的水哪是那么好蹚的不用你说,这事儿我已经拒了。”
顾长钧有些意外,笑了笑道,“您做的对。”
顾老夫人少见他笑,给他赞了一句,心里也高兴,“你是个侯爷,那些人想巴结你,巴结咱们,也是常事,难道这点事我都不懂吗自然也要擦亮眼好好分辨的。”
顾长钧道“许不是冲我而来。江宁盛传,因皇帝为我妻子封了郡主,故而以为是瞧我脸面,便猜疑我将来还要被召回重用。您知道,周莺郡主之位得来并非因我之故。龙子凤孙,外人不识罢了。”
顾长钧站起身,行了礼“母亲安置,儿子告退了。”
顾长钧从院子里出来,直接朝周莺房里去。沐浴出来,把人都屏退了。顾长钧抬眼见周莺在灯下做针线,走过去把她绣绷子拿开,捏住她下巴打量了一遍“屋里太暗,不许做了。”
周莺抿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顾长钧与她并膝坐在床沿,握住她手“你没什么问我的吗”
周莺抬头瞭他一眼“你答应了吗”
顾长钧怔了下“果然知道了你猜,我有没有答应。”
周莺笑道“我猜没有。你这么喜欢我在意我,不会叫我没脸的。”
顾长钧瞧着她,半晌说不出话。过去她那么害怕他,如今倒敢说这种话了。
抿唇笑看着她道“那你得长长久久的记着,不要忘了我多喜欢你多在意才好。”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顾长钧把她抱坐在腿上,手掌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来回摩挲着。
“等这个落地,再不叫你受这孕育之苦了,回来就听说,今儿又犯恶心了我找人问过,都说头三个月不舒服,你这都快七个月了,还受这苦”
周莺张开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贴着他“没事,我习惯了,没多难受,前儿张大夫来,说这胎许是个闺女。老太太盼孙儿,怕她不喜欢”
“傻瓜。”顾长钧噙着她耳朵,低声道,“什么都好,只要落了地,都是我最疼的。”
十月中旬,周莺提前发动了,半夜就疼起来,顾长钧睡在身边,立时发觉了,叫人去把前院住着早请好的稳婆和医女都请了过来。产房设在西暖阁,早布置好了要用的东西,稳婆把顾长钧推出来,叫人打了热水。
廊下夜风冰凉,顾长钧孤零零立在那儿,顾老夫人远远过来就瞥见他,叫人请他过去坐着休息,顾长钧摆手拒绝了。
约莫过了有半个多时辰,周莺疼得忍不住,嘴唇都咬破了。稳婆看见劝她“夫人,莫要使劲忍着,您若是痛,咬着枕头,可别伤了自己。”
顾长钧在廊下听得清清楚楚的,手攥成拳,肩膀轻微抖动。
又一会儿听得连咬着牙都抑制不住的声音,从窗格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周莺眼角不知是泪是汗,疼痛已经击垮了意志,她努力张大眼睛想要看清帐顶的花纹,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耳畔好像有无数的声音,有人在给她擦汗,有人手在她身上,有的在喊她的名字,嘈嘈杂杂,好乱。
疼,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疼,好像整个人都要被从中间劈开,劈成两半。
她发颤的唇,打颤的牙齿,努力想发出声音,想喊顾长钧的名字。以往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伤了手,他也会好生心疼地抱着她,边喊人拿药来,边嗔怨她不小心,眼底都是深情。
怎么这会儿她这么无助,他却不在呢周莺觉得好委屈,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忽然腹中一阵叫人熬不住的疼,周莺胡乱地大喊一声,身子打摆,旋即又倒回枕上,穩婆道“不好夫人晕了”
外头顾长钧听的真真切切,他按住面前的窗,咬牙默了会儿。听屋里嘈嘈杂杂,不知对周莺在做什么,恰此时有个侍婢推门端着巾帕出来,顾长钧立在那儿道“她怎样”
出来的是如烟,瞧见顾长钧的脸色,吓了一跳,“侯爷”
“她怎样如今是在做什么有没有喊我”
顾长钧平素和底下人说话不多,每每回院子来,就和周莺两人单独在房里,如烟秋霞他们都很怵他。如烟磕磕绊绊道“夫人夫人晕了一会儿,医女用了针,已醒转了,秋霞姐给她喂水喝,这会儿、这会儿不清楚了,我拿东西出来”
说得颠三倒四,但也算说清楚了。
顾长钧脸色一点儿都没见好转,抿唇摆手放她去了。
如烟如逢大赦,快步从庑廊另一头溜了。
顾长钧立在门前沉默着,适才如烟从屋中带出来的暖风都渗着一丝血腥气。
她怎样了
最无助痛楚的时候,他不能在身边,而这痛楚求其根本,还是他给带来的。
顾长钧在廊柱上狠狠捶了一拳,老夫人吓了一跳,上前来扯住他的手,见指节上皮开肉绽,一手的血。老夫人气得捶了他两下“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喜事,你瞧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待莺娘过后看见,她不伤心”
顾长钧不语,把手掩在袖中,在廊下来回踱着步,片刻,屋里传来细微的哼吟声,他眉头紧锁,眼睛紧紧盯在窗上。屋里一声比一声难捱的声音,像有一把锯子拉扯着他的心。
顾老夫人见他如此紧张,便想劝他去休息一下,“这种事捱个两天两夜的也有,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陪着。先回去歇会儿,等天亮了吃了饭再来。”
顾长钧摆手道“不必。”目视老夫人身边跟着的陈氏道“劳烦二嫂将母亲送回去休息。”
顾老夫人站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十分疲倦,见劝不了顾长钧,只得点头应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顾长钧在此痴立已大半晚,稳婆都有些熬不住了,周莺已经喊不出来,侧过脸头发像水洗过似的,全是汗。稳婆叫人准备点儿吃的给周莺补补气力,如烟推门出来,眼底泛青,见顾长钧还站在那儿,心里一软,鼓起勇气道“侯爷,不若您去歇歇,待会儿夫人知道,该心疼了。”
顾长钧嘴唇干裂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刚要摆摆手,就听屋里传来好凄厉的一声吟。顾长钧浑身血液直往头上冲。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进去,要去陪在她身边
如烟被一股大力推开,捧着托盘险些摔倒在地上,顾长钧砰地踢开门,风一样往里冲。几个外头打盹的婢子都吓坏了,纷纷起身,还来不及喊“侯爷”,顾长钧已越过他们走到里头。
稍间摆着四扇屏风,隔着屋里头那个受苦受难的人,顾长钧眼睛都是红的,在外头吹了一夜,感官已麻木了,只想着里头那个人,要伴在她身边。
猛地一声儿啼,响亮的划破屋中的嘈杂声响。
顾长钧的脚步凝住,整个人立定在屏风跟前,再也没办法朝前走半步。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个小公子,可真俊啊。”
稳婆笑着将孩子报到一旁,用一直在旁备着的温水洗了。
小人儿有些瘦小,使劲地挣着,仰头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医女松了口气,上前查看周莺的情况,半晌方道“夫人母子平安,夫人您受累了。秋霞姑娘,还不去通知侯爷和老太太”
秋霞一直陪在周莺身边,眼睛早哭得肿得,这会儿小少爷平安出身,她原该高兴的,可是想到夫人这一晚险象环生,想到受的那些苦,心里就酸的不行。
“夫人,您还好吗”
周莺满头都是汗,莹润的脸上尽是水光。
顾长钧在外头,听见一个虚弱得不能更虚弱的声音,“快,给我瞧瞧”
稳婆将孩子裹在一张小杯子里,包得粽子似的抱过来,“夫人,瞧,是个哥儿,瞧着头发多黑,长大了定是个招姑娘们喜欢的。”
周莺虚弱地笑了下,秋霞出去报信,才走出来就怔住了,失声道“侯爷”
屋里都听见了,稳婆笑道“哟,侯爷等不及看哥儿了夫人先歇歇,老奴”
话没说完,顾长钧就跨步走了进来。
稳婆大惊失色“哎哟,产房还没收拾出来,污秽得很,侯爷您别心急,请您移步外头,老奴把哥儿抱出来给侯爷您看。”
顾长钧不言语,高大的身形像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的,他走到床边,鼻端嗅见的都是血腥气。
“莺”
嗓子哑得连话都说不出。
周莺抬手想叫人把自己扶起来,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必然是很狼狈憔悴的吧,屋里还没收拾干净,自己这个样子也难为情。
她的手被顾长钧握住,很用力的握着。
顾长钧将她汗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单膝跪在床头,心里好生酸楚。
周莺想抽回手,没成功,只得任他握着了。
抬头见帐外好些人围在这儿,周莺抿了下唇,那稳婆倒是机警,把人都喊了出去。
屋里只余他二人了。
顾长钧贴在她手上许久都没有开口。
周莺侧头瞧着他,直到再也没力气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她不知道顾长钧陪了她多久,等醒来时,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
很快就有人发觉,凑了过来“你醒了还好吗有么有哪里不舒服”
周莺摇摇头,撑着他的手臂坐起身“孩子呢”
顾长钧给她掖了掖被角“母亲在外瞧呢,喜欢得不得了。”
周莺想到一事,忙问道“他齐整吧”
先前听稳婆说,好些人身体不好,生下的孩子也跟着不大健康。她知道自己的事,原本是个被断言不会有子嗣的人。如今有了,正是不知该如何宝贝才好。
顾长钧温笑“我看过了,他很好。莺莺,谢谢你,受苦了。”
周莺抿唇想笑,眼泪却不知怎么掉了下来。
外头有人报,说张大夫来了。
顾长钧起身把位置让出来,和张大夫寒暄了两句,张大夫道了恭喜,在床前椅子上坐了。
顾长钧信步从屋内走出来,隔间炕上,老夫人和陈氏坐着,正逗弄那个刚睡醒的小家伙。老夫人还把一块儿家传的上好的玉佩挂在孩子的脖子上。
顾长钧认得,那是兄长顾长琛幼时戴着长大的玉佩,听说能辟邪。
他立在那儿,身后是低声与郎中答话的妻子,前头屋里母亲和嫂子逗弄着孩儿。
忽然生了几许丧志的念头,若生活就此平安和顺,还再求什么呢
权势地位,过眼云烟。
如今有妻有子,人生足慰。
三日后,是孩子的洗三礼。
江宁官场上走得近的几乎都来贺了。
周莺还在坐月子,不能下床,女眷们都聚在她房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她有福气,赞臻哥儿生得好。
“臻”是老夫人给孙儿取的名字,周莺没意见,就这么喊着了。
这回虽刘夫人一块儿来的还有梅香。
生产当天就听说了,和丈夫两个早早就到了府上,帮顾长钧和周莺理理事儿。
民间有传统,为了孩子好养活,要给孩子认一门干亲,越多人疼爱他,越多福气。
周莺和刘夫人关系亲近,性子也合得来,刘夫人主动说愿意认亲,周莺便同意了。
在众人见证下乳母抱着臻哥儿给刘夫人行了礼,刘夫人送了一对麒麟镶金碧玉钏给臻哥儿戴在手上,便算礼成。
梅香远远瞧着那玉雪可爱的孩子,心里有些艳羡。
众人正热闹着,忽听外头一阵喧哗声。
前院的北鸣快步走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在廊下大声道“快,知会老夫人、夫人,宫里的王公公到了,说皇上太后派人来问候夫人。”
屋里都吃了一惊。京城到此,便是脚程最快的马,不眠不休的奔跑,也得二十来天能到,想必这是算着日子,早就派人上了路,才会如此的及时。
不禁有人想,可见这安平侯多受天子重用,不过是添个儿子罢了,竟如此大动干戈。
周莺强撑着要起来,听外头一个宦人的声音道“烦请嘱咐顾夫人一声儿,太后知道夫人辛苦,不许夫人劳动。”
秋霞等忙把周莺按住,老夫人带众人到了中堂,宦人笑着给老夫人道了喜,笑道“太后娘娘早惦记着了,一个多月前就叫小人上路,本是带着宫里给的有经验的稳婆和乳娘来的,夫人这不提前生了,没赶得及,所幸赶上了洗三礼,太后娘娘吩咐了,要用最好的补品给咱们郡主补身。太后娘娘还说,她老人家惦记郡主,吩咐小人务要亲自给郡主磕个头,请个安,把太后娘娘的几句体己话转给郡主。”
人群中有人相互打眼色,心道,这安平侯和皇家到底是多近的关系太后娘娘至于如此抬举他夫人
老夫人忙叫人引着那公公进去。
片刻,那公公出了来,眼眶微红,哭过似的。众人更是咋舌。
那公公抹了把眼睛,道“请示老夫人,是在这儿传赏,还是到外头去”
出去劳师动众,顾老夫人也不好意思,公公便拿出一张明黄圣旨读起来,大意是慰勉安平侯府顾周氏,赐了好些东西,礼单足好几卷。
公公宣读完赏赐的礼册,给老夫人打千道“小人奉皇命,还得跟侯爷说几句话,就不扰夫人们了。”
顾老夫人给陈氏打眼色,叫陈氏亲自送了人出去,还塞了个极丰厚的荷包。
屋里头周莺用帕子擦了脸,才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
她有一部分的血液来自皇家,皇帝是她亲祖父,太后是曾祖母。他们原想把她接到宫里去的。为了和顾长钧在一块儿,她先斩后奏,直接跟着顾长钧走了。
他们没怪她,还成全她的婚事,赐她做郡主,给她撑腰。如今连她生产的事也惦记着,特地趁着人多的时候来,给人家知道她是多受重视。生怕有什么人不长眼,敢瞧轻了她。
如今太后已是古稀高龄,将来也不知还会不会有机会,能再见一面。
如烟劝她“皇上太后惦记您,是好事儿啊,咱们夫人再也不是无根的浮萍,是有家的人。您听适才王公公说的那几句话,那是敲打老太太呢,怕老太太给您委屈受。您莫哭了,瞧哭坏了眼睛,侯爷该心疼了。”
自打生了孩子,顾长钧就变得特别黏她。过去他总有理不完的事儿,近来像是不用做事了似的,镇日的腻在她屋里。
待家里宾客都去了时,天色已晚了,临近冬日,白天越来越短。
顾长钧饮了些酒,从外院回来,见老夫人还没走,和陈氏都在周莺屋里。
摇篮里的孩子已经熟睡了,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热。
顾长钧跨步进来,潦草地打了招呼,在摇篮边含笑望着孩子。
周莺有点儿不好意思,时人都讲究“抱孙不抱子”,男人家没有抱孩子的,顾长钧却好像太宠这个孩子了,若非已熟睡了,定要抱起来逗弄一番的。
顾老夫人假装没瞧见,祝福周莺道“再别总抱着孩子,底下的人手足够,乳娘婆子一大堆,勿把自己累着,养好身体再给臻哥儿添个弟弟妹妹才是正事。”
周莺脸上一红,就听顾长钧在旁道“天晚了,叫人送您回去。”
陈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夫人气结“我来瞧瞧孙儿,你每每赶我走”
顾长钧面无表情站起身“路上小心。”
陈氏笑得不行,扶住老夫人把她朝外让“娘,您看了一天的孩子了,也让弟媳和侯爷说会儿话。”
等外头终于无声无息,顾长钧才缓步靠近帐子。
周莺坐在那儿抬脸瞧他“今天那王公公敲打您了”
顾长钧哼笑“你怎么知道软硬兼施,连哄带吓,说太后叫我定要好生待你。”
他俯下身来,踢掉鞋子爬进帐子。
“今天都还好吗累了一天,我怕你吃不消。”
周莺小声道“我挺好的,药一直吃着,今天比前两天精神好,就是偶然会走神,今天臻哥儿非要抓着刘姐姐闺女的衣裳,不叫抓就哭,哄了好一会儿呢”
帐子里的声音渐渐低了去,夜静了,一盏一盏的灯渐次熄灭。
窗前偶尔传来簌簌风声,眼看又是年关。
年前,陈氏和顾老夫人终于要回京了。
原定三月回京赴任的顾长林因故这时候才回到京城。
臻哥儿还小,周莺和顾长钧这个年又是在江宁度过的。
次年春,顾老夫人递消息来,说宫里的太后娘娘这几个月不太好,加上操劳过年庆典的事,在寿芳宫晕倒了,自此就再不能下地行走。
顾长钧那边也收到消息,晋帝委婉地表示,如今朝中缺少能稳定军心的武将,问顾长钧是否愿意重掌虎符。
这晚,顾长钧和周莺商议“要不,回京”
次年六月,顾长钧和周莺重回京城安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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