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地下通道曲折蜿蜒, 苏湘湘提了一盏灯慢慢走着, 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披风, 她拉上了帽子,压得低低的,远远望去, 只露出尖细的下巴来。
这条通道尽头只有一间牢房,里面就关着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
灯影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苏湘湘很快就看到了九七。
九七赤.裸着上身, 跪在地上,手腕分别被两条嵌在墙上的铁链锁住, 他垂着头,发丝披散下去, 遮掩着他的侧脸,看不清神色。
刘九疑说过, 并未对九七用什么刑,可就算没有用刑,被关这么久, 也会逼得人发疯吧。
苏湘湘脚步很轻,但还是引起了暗卫的注意, 他转过头, 侧耳仔细倾听, 大概是在黑暗中太久了, 乍一看到光, 眼睛适应不太过来,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半晌后九七察觉到有人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蹲下去,裙摆随着动作扫过去,只觉得一片轻柔。
鼻尖是熟悉的栀子花香。
九七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然而仍是不太敢相信,试探性地出声,“小姐?”
“我在。”苏湘湘轻声应下,。
他这才抬起头来,循声看去,随着他的动作,铁索也晃了晃,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小姐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分明自己狼狈得很,九七竟然还笑了一下,温声道,“天气冷了,小姐要记得多加衣服。”
他注视着她,披散而下的发丝半遮半掩,可能是因为身处黑暗的缘故,眼睛里却是没有光的。
苏湘湘默不作声地起身,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皱了皱眉,吹灭了灯,好让九七的眼睛好受一些。
整个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只一线月光透过高高墙上的一个小窗落到他面前,像是一小块儿丝绸,清润又温柔。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动,半晌后,苏湘湘直起身来,俯身到他面前,把披风给他拉好,凑在九七耳边轻声道:“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吗?”
早就知道顾长青不会这么轻易放手,但是半点风声没给她透露。
“属下知道。”暗卫终于抬起头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完整的面容来,确实如同旁人所说,五官深邃,带着异域风情,却并**型的北漠人长相,能看得出应该是混了中原人的血统。
他该是美的,五官精致却混杂了野性,眉眼侬艳风流,在一片琳琅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因着眼尾细长,看人的时候便格外多情,哪怕不笑,唇角也是微翘的,天生的笑模样,一副风流相,哪怕是身处这样狼狈的境地也颇为不正经,“因为这是交换来的。”
他没说交换什么,只是垂下眼眸,好看的眉轻皱,似乎是在忧心某件事情,淡淡道,“属下没想到小姐会来看九七。”
“还以为这回要很久之后才能见小姐。”暗卫仿佛毫不忧心,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刚刚属下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便是梦,有她出现,也该是场难得的美梦。
“他们都准备处死你了。”苏湘湘咬着唇,提起这件事情,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哭腔,“这回过去,哪里还有以后。”
“我要是不来,你也见不到我了。”
“莫哭。”他看着泪水从少女的脸颊上滚落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傻的,你又不再受顾长青牵制,我再没什么牵挂,何苦再在这儿耗。”
九七侧过头去看她,语气轻描淡写,“何况就算他们想要处死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是。”
“那我之前叫你来当我的暗卫,你都不应。”苏湘湘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想起之前被拒绝这么多次就觉得委屈。
暗卫却只是笑,唇角勾起来,“小姐你可知道,主家是如何保证暗卫忠心耿耿的?”
苏湘湘摇摇头,她情绪已经平复下去了,见她给九七披上的披风快要滑落,抬手给九七把身上披的披风拉了拉,好奇地发问:“靠什么?”
“靠毒。”
他半敛起眉眼,轻描淡写的模样,“所以九七不能跟小姐走啊。”他不怕死,只怕再见不到她。
九七以前不觉得活着有多好,对于死亡也不觉恐惧,心无牵挂,死了便死了。但是在碰到苏湘湘之后,他难得犹豫了。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法再去她的窗前,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一想到这些,他便心生烦躁。
“我几年前曾跟顾长青约定过,我为他效命十年,十年之后,便放我走。”
年少时不知活着的滋味,对于性命是不甚看重的,没觉得自己的命被握在旁人手里有什么好的,但是相对的,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好。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没觉得珍贵,失去的时候也不觉可惜,一直到以后的某个时间,经历得多些,碰见某个人。
才知道自己丢弃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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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活得浑浑噩噩,因着没有证明身份的“验”与“传”,基本上只能在缝隙中喘息,除了赌坊那些下九流的地方,再没什么地方敢接纳他。
不过那时九七也不在意,甚至刚刚开始觉得那样的生活也还可以,长安有他从未见过的繁华热闹,但是市井喧嚣走过一遭,便觉出无聊来。
他就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游移在天空之中,始终没个牵绊能栓住。
漂浮无定——他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这个词语是在长安过第一个年的时候,边塞那边也是过年的,但是节日气氛并不浓厚,只是较平常饭菜丰盛一些而已。
但是长安不一样,人们会贴春联,贴年画,也放烟花,每一家都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传出很远去。
只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坐在屋檐上,看着不远处人家门口挂起的红灯笼,茫然又不安,不知将要去往何方。
之后他便因着没有户籍,被大理寺收监,原本是谋划着越狱,反正靠他的能力,逃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从此之后再不踏入长安,但是那时顾长青出现在九七面前,问要不要做他的暗卫。
九七沉默了很久,想起揣在怀里的那个破旧的锦囊,想起从那个码头开往长安的船,脑海里掠过那个小姑娘裙摆的一角。便点了头。
自此之后他就成了顾长青的暗卫,其实相对于之前在赌坊,也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要做的事情基本一样,横竖都是动用武力,于他来说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杀人也会杀倦的,刀尖舔血的日子过惯了,他也想换一种过一下,便跟顾长青约定,十年之后便给他能一个全新的能行走在阳光下的身份。
直到碰到苏湘湘,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满足于此。
他贪心地想要得到更多。
他不想等到十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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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湘湘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一点上,被气到直接站了起来,咬牙恨恨道:“顾长青还给你下了毒?”
“解药呢?有解药吗?他是不是不给?”
九七哑声笑了,低下头,不知从哪儿用牙咬起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到她手里,舒展了眉眼,笑意深了些许,不再只是浮于表面。
“这是解药。”
苏湘湘握着那荷包,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没有在意,微微低头去看他,不太自在道:“你给我做什么?”她小声嘟囔,颇为不解,“不早点吃掉。”万一掉了怎么办?
“从今往后。”
暗卫抬起头来,海藻般的头发披散在他赤.裸的肩背上,上身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如同工匠精心雕琢出来的,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感来。
月光下,他眸子的颜色看上去浅了许多,像是已经盛满了银色,映衬得他五官越发妖异,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双手被铁索铐住。
像是痴情的妖在立下誓言,说出的话就化为束缚的咒语。
暗卫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继续道。
“我便是小姐的了。”
自此之后,便生死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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