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畜生……

    银冬脸上带着笑,边看着银霜月,边慢悠悠后退道,“长姐不必挂心,这是晨间我走过春和园时,见有一池不知名的花开的极盛,想要命人移植来给长姐看看,只不过一时错神,踩拌摔了,跌在了花池中。”

    “谁知那盛放的花生的美,却根茎密布着倒刺,还含着暗毒,这才不慎刮伤了手臂。”银冬已然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银霜月的距离,紧紧盯着她的神色,面上滴水不漏,撒谎撒的真的一样。

    银霜月打死也想不到,今日那庄郎官未曾有命去赴她之约,皆是出自面前这纯善温润的弟弟之手,那滚在她脚边的头颅,是他命人刻意为之,连人头的朝向都有所计划,那遍地的拖红的残碎肢体,是给她的“深刻记忆”也是惊醒。

    银霜月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流连尘世,苦苦当儿子一样拉扯,带着东躲西藏大的弟弟,现如对她抱着什么样禁忌的孽欲,已经疯魔到莫说是让她同谁再缔结婚约,就连她同人私下约见一面,也要嫉妒到发狂了。

    她只短暂的闪神,很快便相信了银冬的话,自从他们终于被先帝安排下的暗势力找到,银冬被推上大位,从民间回来,这宫中锦衣华服无忧高枕,在这几年之间已然腐蚀了她的所有机警。

    加之银冬刻意的培养,银霜月无论衣食起居,皆出自银冬之手,精细到连银霜月的脂粉和熏香,都是银冬亲手调制,银霜月骨子里面对他的依赖和信任,甚至超出了她对自己的自信。

    所以银霜月即便是怀疑这天下的所有人,也决计怀疑不到银冬的身上。

    她眼中的冬儿,向来是那个纯善无害的好孩子,是这大岩国宽厚仁义的好君王。

    “快,过来给长姐看看。”银霜月短暂的愣怔,连忙上前两步,抓住了银冬的手臂,将他的手腕抓到近前,看到那腕子上的伤口和血,因为两个人的扯动,再度殷红的流出来,心里更是愧疚。

    “什么花竟生的如此恶毒,将你这手腕伤的这样重,这血还留着,暗毒可彻底清了?”银霜月拉着银冬,小心翼翼的给他处理了伤处,越看越是心疼,小脸都皱在一块,她真是今天被吓的不轻,这伤处明显是刮伤,哪里有半点同庄郎官脸上的相像,明显是她眼花!

    “不行,这还是传太医仔细处理,”银霜月轻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低头,用布巾将伤口周围流出的血擦了擦,这便要叫人。

    银冬一直盯着她的神色,片刻也不曾转移视线,多年相伴,他对银霜月的了解更胜她自己,自然能够看出,她不仅打消了疑虑,甚至还在心疼自己。

    于是银冬笑了,声音都又软了三分,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情愫,即便是对牛弹琴,也甘之如饴,“长姐……冬儿无碍的,那花我已经命人铲除,粉碎,彻底的掩埋掉了,从今往后宫中都不会再出现。”

    “长姐不必紧张,”银冬悄无声息的凑近,垂头笑盈盈的看着银霜月,“太医说,这暗毒也没什么的,不会影响身体,只不过伤口容易流血,不爱好罢了……”

    “那怎么成?还是要让太医院仔细配药,你如今是万金之体,半点马虎不得。”

    银霜月轻轻的撅起嘴唇,凑近了吹了下,这动作是下意识的,自小银冬磕着碰着,那时候没有条件,也没有银钱去娇气看病,银霜月便像这天底下所有的娘亲一样,吹一吹,揉一揉,道一声“伤处吹吹,痛痛飞飞”也便就含混过去了。

    她动作自然,表情心疼,从前银冬觉得多么的温馨,现如今便觉得有多么的磨人。

    他罪孽的心思,是什么时候从心中悄无声息的滋生,以至于这两年日复一日的疯涨,就连银冬也说不出具体,他只知道,为了克制这种心思,他甚至平日里根本不敢同长姐这般的亲近,生怕自己万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要顷刻间摧毁他们之间的一切。

    “不行,”银霜月擦好了流血的边沿,还是见之触目惊心,轻拧眉心道,“你等着,长姐这便传太医来此处,外面酷热,蝇虫正是泛滥的季节,莫要带着伤出去。”

    这伤处若是在旁人身上还好,就连她见着庄郎官的人头滚在地上,心中惊悸,生理性的不适,却也不如这娇嫩手臂的上的一道伤,来的让她心口搅着的心疼。

    银霜月朝着门口正要张口,想叫平婉吩咐脚程快的小婢女快快去传太医,却未等张口,后脑便被兜住,整张脸结结实实的压在了玄黑色的龙袍之上,正和那吞云吐雾的金龙脸对上了脸。

    “唔……”她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闷在喉咙的声响。

    银冬实在是没能克制住,胆大包天的将银霜月的头扣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实在是长姐那张脸,那张泛着为他痛苦和揪心的小脸……和他先前在沐浴汤池中做的那个梦诡异的重合。

    太过让人受不住了。

    “长姐……”银冬轻启嘴唇,像在哪沐浴汤池的梦境之中一般,声音低哑的开口,“不可……”别用这样的表情这样对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银霜月则是瞪着眼睛,被搂的有点犯傻。

    姐弟两个确实向来亲厚,但是年长之后,自然而然的便会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之内,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人之常情。

    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这样相拥,怪异的气氛无声的蔓延开来,尤其在银霜月满脑门子疑惑,推了银冬一些却没推开的时候,也有些僵硬了。

    她甚至能够听到她所靠的,对她来说堪称陌生的成年男子宽厚的胸膛之中,传来足以媲美鼓点的激烈心跳。

    “冬儿……”银霜月按着银冬的胸膛,又推了一下。

    银冬面色绯红,却不是羞涩,是过于激动,他魔怔一样的伸手搂住了人,如何舍得这样就放开?

    他索性搂的更紧一些,两只手都环住了银霜月,将她密密实实的搂进怀中。

    闭上眼睛,喉结滚动数次,才勉力压制住心中欲冲出牢笼的魔鬼,开口道,“长姐……你可还记得,那年冬天,你我进山去下兽夹,我却不慎被兽夹打伤了手臂吗……”

    他脑子沸腾如一锅热油,却还得竭力的分散出精神,去回忆往昔,“那时长姐便也是这般的为我焦虑着急,顶着大雪,深更半夜,求遍了山下小镇的大夫。”

    虽然两个这姿势太过了,但是果然,银冬一提起这个,银霜月便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银冬适时的将自己黏在长姐身上的手臂勉强用意志力撕下来,拉开到合适的距离,忍到发疯的眼泪,却抑制不住的落下来,倒是恰好将他有些狰狞的眉目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我到如今,还记得长姐当时的表情,便是像这样拧着眉心,冰天雪地冻到面色惨白。”银冬眼泪大颗落下来,却笑着伸手去推银霜月眉心,“长姐莫要皱眉,冬儿现如今好着呢,无人敢不尽心的。”

    银霜月也被勾起了回忆,说到那年冬天确实是记忆深刻,看到银冬哭着笑,也不知道怎么被带的,鼻酸起来,因为那时候,几乎是两个人最难的时候了。

    那段时间两个人隐姓埋名,在深山一个破庙中落脚,因为要躲避追杀,根本不敢入世,连吃食都是在别人家地里挖那剩下的,冻烂的大白菜萝卜,还有上顿没下顿。

    山上弄柴的时候,捡到了捕兽夹,欢欢喜喜的准备将最后点吃食作为诱饵,看看能不能捕到个野兔什么的也好。

    只不过他们都未曾接触过那兽夹,并不知道那兽夹本就是坏的,是旁人丢掉的,拉撑开之后,弓簧松散,直接将银冬的手骨打的鲜血淋漓。

    “当时你真要吓死我了。”银霜月笑起来,推了下银冬的肩头,伸手掏出帕子给他擦泪。

    “冬儿怎会想起这些,瞧你的出息劲儿,都是做父皇的人了……”见银霜月彻底被转移了注意力,银冬这才无声的吁出一口气。

    盯着银霜月胡扯道,“最近总是做梦,梦到从前的事情。”

    银冬低头,装着为刚才的失控羞赧,说情话一般的轻声道,“其实长姐,对于冬儿来说,那时候并不是难过的回忆,若不做这帝王……”我便不需要顾忌良多,熬到心血快要干了,却也不敢做他想做的事情。

    “说什么傻话!”银霜月打断他,“你是先帝与皇后的嫡长子,生来便是这天下之主,你不做帝王,谁来做?”不像她,就连顶着个长公主的身份,却还是贱婢的命格。

    银冬没再说什么,他喜欢长姐总是以他为首以他为傲的模样,就如此刻的眼神,只一眼,便能让他热血沸腾上一整天。

    “午后还要去议政殿,”银冬笑下,“我这便回去了,伤处会仔细处置,长姐不必挂心,倒是长姐,好生休息,我待会派太医来给长姐开副安神的方子。”

    银冬不敢再多待,今日失控他已经有些消受不起,用宽大的袖子盖上手腕处的伤,边朝门口走边说,“长姐万事安心,一切交给我便是。”

    银霜月虽然还是担心,但是被银冬这样一搅合,确实先前因为庄郎官的不适烟消云散,送银冬到门口,还是坚持用干净的布巾包裹了他的手臂,叮嘱他一定仔细上药。

    银冬坐上步撵回到龙临宫中,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径直跳进了寝殿后已然换上干净冷水的沐浴汤池。

    这汤池每天都会两次换上干净的清水,待他用的时候,才会添上热水,但是此刻根本不需要人添上热水,银冬急需冷水让他冷静下来。

    少年总是血气方刚,尤其是在同思慕之人接触之后。

    他本是天下之主,这天下想要谁,无论是谁,都该是只要他想,必然不出一日便被子卷了干干净净的送上他的龙床由他尽情享用。

    但是偏偏,他想要的人,是他这辈子根本不敢要,不能要,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罪孽的人。

    银冬将自己泡在冷水之中,深呼吸着,压下自己心中的欲燥,但是鼻翼间萦绕的,甚至袖口处沾染的,全都是银霜月身上的味道,那是他亲手为长姐调制的香……专属于他的香。

    他靠在冰凉的池壁上,一路从面色潮红到脖子,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抓起袖口塞进自己的嘴里,近乎粗暴的抓下自己的金冠和金钗,头发没了束缚,顷刻散落,银冬却顾不上,抓着钗朝着先前被他抠的鲜血淋漓的手臂刺上去。

    “唔……唔……”他疼的整个人都在发颤,但是双眼却更加兴奋的血丝弥漫。

    没有用。

    他胸腔之中的魔鬼野兽,似乎因着他刚才在长姐的房中片刻的开笼,此刻全都不肯蛰伏,嘶吼着,狂叫着,啃食着他所有的意志力。

    最后沾血的金钗滚落池底,口中的袖口堵住他所有的痛苦与咆哮。

    只余水声哗啦细细碎碎的,顺着后殿未曾关好的缝隙,如群魔狂欢一般的幽幽飘出。

    许久。

    银冬大敞着前襟,趴伏在池壁长发湿透垂落在他的后背之上,丝丝缕缕,如罪孽缠身的钩藤。

    他面色红霞未退,身上湿漉漉的顺着池壁爬上来,嘴角挂着有些斜肆的笑,光着脚,托着水淋淋的袍子,慢悠悠的从后殿走出来。

    手臂上的伤似乎又重了,不仅有了鞭伤,刮伤,刺伤,甚至还密布着齿印,纵横交错,狰狞的翻着,连他在水池中泡了这许久,都没能止住鲜血,随着他身上掉落的水滴,蜿蜒过他的手背,淋漓的滴落在他走过的地方。

    银冬最终站在了后殿的一处一人高的铜镜前面,看着镜中自己贪欲毕的“丑陋”模样,抬起手,指着镜中的人,轻声呢喃。

    “畜生……”

    我是个畜生。

    一个觊觎自己长姐到发疯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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