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银霜月觉得自己置身业火, 浑身都被炙烤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只记得银冬在她的面前, 她伸出手, 紧紧抓住,紧紧地抱住。
她以为自己已经下了地狱, 诸般罪孽都在今日清算,再也逃不掉了。
银霜月向来不肯软弱, 不肯向糟心的命运和遭遇低头,否则也不会冒着五马分尸的风险,冒名长公主, 哪怕为了这个长公主的名头, 她坏了嗓子, 落下满身伤疤,也最终还是披荆斩棘, 证明了自己不是天生的贱婢。
但在此刻,在她觉得自己就要焚化在烈火滚油之中的时候, 她死都不肯松开的是她的小冬儿。
银霜月看似温软,生慈悲之貌, 却实际上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主, 这世界上, 也只有银冬敢这样利用她毁她, 逼迫她, 否则银霜月即便是不能够以牙还牙, 也总要拼个鱼死网破。
她恼他,怨他,却也从骨子里便依赖着他,他们姐弟两个做的孽,就算要清算,也休想将他们分开,烧成飞灰,融在一处,或许来世,他们真的能够血脉相连
于是银霜月紧紧抱着银冬,一声声地叫他,指甲嵌入他肩头的皮肉,焚身,她忍得嘴角鲜血和眼中清泪一并落下,砸在银冬的眼中,浇灭了他因为银霜月的拥抱和渴求即将燎原的浴火。
他不能。
银冬爱慕长姐,却也不只时男女之间的爱慕,他对银霜月的感情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般凉薄利用,而是难以言说的浓重,叠加在亲情之上的爱慕,何尝不是沉重地要压塌他的脊背
他的利用,确实是为了私欲,但也不仅仅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始终知道,无论他做出了什么事情,利用长姐达到了什么目的,长姐纵使痛苦愤怒,却也不会真的怨恨他,这是一种难为外人道的,甚至凌驾于亲情和爱情之上的信任。
他们不仅是并肩而行的亲人,更是能够踩着彼此肩膀向上爬,甚至不用朝下看的伙伴。
但是无论利用还是私欲,都不能是折辱。
他不能,不会,不敢,也不肯折辱银霜月。
所以纵使他已经沉落在银霜月为他缔造的业火中痛苦焚身,也咬着牙搂着银霜月,重重扶过她的脊背,用别样的方式舒缓她的痛苦,也死死守着那条线,不曾越过。
床上的被子湿了又干,床头的水壶一整夜添了三次水,银冬抱着银霜月,衣衫凌乱却束带未解一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在这场炙烤着两人的业火终于熄灭之后,银霜月才疲累地昏死过去。
银冬满脸都是伤,或者说不只是脸上,脖子手臂,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指甲抓痕亦或是深重的咬痕。
他起身去洗漱过后,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接着便回到了银霜月的床边,给她换了干净的被褥后,撩起衣袍,噗通跪在了地上。
垂头闭上了眼睛。
银霜月是临近天黑才醒过来的,她口干舌燥到嗓子要着火,哆嗦着手爬起来,就看到跪在她床边的银冬。
记忆瞬间如潮水一般地层层覆盖而上,银霜月僵若死木,抓着被子的手指泛上了青,死死瞪着银冬半晌,闭上了眼睛,无力地软倒在了床上。
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夕阳将整条船都包裹其中,却透不进这没有缝隙的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银霜月才哑到气声一般地开口,“我只问,这可是你安排的”
“不是。”银冬因为在心里预演了太多遍了,真的回答反倒是非常地平静,“这条船是我命人采买的,先前是花船,但是买下之后,船上的所有物品都已经重新换过了。”这当然不是谎话,到处都是新的东西不用说银霜月也看得出。
银冬停顿了片刻,抬头看了银霜月一眼,这才继续,“那酒名为成仙去,是藏在夹板之中的,并非故意不扔,也是阴差阳错,我岸边雇佣来的一个小厮找到的,端给你之前厨房人也看过,因着那酒是用药物浸泡并非下的药,再者也并不是毒药,所以并没能检查出来。”
银冬交代得很清楚,银霜月听了,又是许久没有吭声,好一个成仙去啊,她昨晚上确实有种经脉尽碎折磨到骨骼重塑的效果,且那些记忆和挣扎,竟然没有像寻常醉酒一样忘却,却是清晰无比地历历在目。
所以她做的所有事情,说的所有话,才让银霜月恨不得回到昨晚上,将自己一刀捅了算了。
是她抱着银冬不放,是她撕扯银冬的衣襟,哀求他疼爱自己,若是清醒,那话银霜月一辈子也不会说,可若说不清醒,她又为何能记得这样清楚
她想要怨,可她最是了解银冬,他再丧心病狂,再求而不得,也不会对于她用这种手段,况且他是不是撒谎,银霜月根本无需问,一眼就能看得出。
问了一句,只不过是给她自己一个不迁怒于人的理由罢了。
“所有厨房的人已经全部拿下,包括不能为长姐配置解药的医师,”银冬顶着一张被猫抓花似的的脸,面无表情道,“船上没有砂石,但是有两袋米,足够重了,长姐若是生气,我这便命人将他们沉江。”
“沉了吧,”银霜月说,这种疏忽都能犯,无论留在谁的身边伺候都是祸患。
银霜月说完之后,银冬立刻起身朝外走,但是走到门口,又被银霜月喊住。
“算了”银霜月坐起来,无力地靠着床边,不敢坐实了,整条腿都在哆嗦。
能够缓解难耐,不光一种方式,银冬好歹是个帝王,纵使未曾临幸过嫔妃,但是春宫却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专门的画师画了送进宫的。
所以他的招数之多,银霜月难以想象,她现在大腿里侧的皮肉,成排都是青紫的,最嫩的地方,掐着最疼,疼和快乐,在特定的时候,是能够混淆的银霜月迅速晃了晃脑子,强行转移注意力,只要想起来,就觉得自己还没能从昨晚那个油锅里面爬出来。
银冬“哦”了一声,就知道银霜月不可能真的牵连无辜人命,所以只是将那些人捆起来,并没有处置。
他回到银霜月身边继续跪着,银霜月在床边艰难地靠坐着,实在渴得不行,想要指使银冬吧,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她现在的心情真的难以形容,经过那样的一晚上,银冬这两个字,比火烙还要烫嘴。
怎么能那么不知羞耻呢她心中想的明明不是那样,可是说出的话,比最最放荡的花楼妓子还要不堪入耳
还当什么姐弟银霜月看银冬脸上她留下的罪证,心里已经放弃了找回狗屁亲情的想法。
她深处舌尖,润了下干裂破皮的嘴角,心说幸亏她心智坚韧,要不然就去跳江了。
好一会,才看着别处,慢慢说道,“我记得,你为我准备了长公主府,回皇城后,我便搬进去吧。”
这是昨天银霜月找银冬一起吃饭想要说的话,但是现如今的心境和昨晚上可真的是天壤之别。
昨晚上她还想着如何将姐弟亲情横亘在两人之间,好用来约束银冬,但是现在,提起姐弟亲情,她臊得恨不得去跳江,她只想找个地方藏进去,从今往后,只要不是生老病死,他们便不需要用任何的理由见面了。
银冬以为长姐醒来,他要迎接长姐的滔天之怒,可是他想岔了,长姐最了解他,怎么可能不相信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没有撒谎。
但遭遇了这种事,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管是怒火还是迁怒,发泄出来总是好的。
银霜月这样没事人一样,平静得死水一般,反倒是让银冬害怕。
“长姐想搬出宫,就搬出宫吧,我回去之后,会命人好好地再重新布置公主府”
银冬都答应了让她出宫,可却在银霜月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欢喜,哪怕是轻松的情绪,心疼地说,“长姐,你打我吧,不解气捅我都行,是我疏忽了,我”银冬膝行几步,伸手要去碰银霜月的膝盖,银霜月却避如蛇蝎地抬起了腿,收回了床上,用堪称惊恐的眼神瞪着他。
银冬手僵在半空,错愕地对上银霜月的视线,银霜月却马上就转开了眼睛,说道,“跟你有何关系,本就是阴差阳错”
银霜月抱起了身边的软枕,皱眉蜷缩着腿,“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吧。”
不想看到你。
银冬被银霜月这句话快要搅碎了五脏六腑,但是面对银霜月麻木又脆弱的侧脸,他也知道这时候真的不能再说什么了。
银冬出去,银霜月狠狠松了一口气,瘫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她病了,是昨夜着凉,也是心思太疲累,病得还十分地凶。
船行三天,靠了两次岸,都是去采买治疗风寒的草药,一碗碗地灌下去,彻夜不睡的看护,银霜月瘦了一大圈之后,才终于爬起来。
高热还没彻底退掉,她在屋子里被苦药味实在是熏得难受,趁着婢女不在的时候,她自己披了袍子出来,走船板上,扶着栏杆透气,浩浩江水涟漪不断,像她这么多天久久难以平复下的心绪。
银霜月幽幽叹了口气,嘴里喝药喝得苦巴巴的,要是从前银冬肯定想着给她找蜜饯,但是这几天自从她说了不想见他之后,银霜月真的没再见到他,有几次顺着她屋子的门缝看到他的衣摆,久久地站着,却没进来过。
“哎”银霜月对江长叹,因为消瘦不少,更显得下巴只有巴掌大,这几日没出门了,她四肢酸痛,刚一见风,一条小腿肚抽筋了,银霜月哎呀呀地弯腰,抬脚把小腿蹬在栏杆上,这才缓解了一点。
“哎”她又叹口气,身体裹在松了不少的衣袍里面,被风一吹,风筝似的,猎猎扬起来。
银冬不过方便一下的功夫,发现长姐竟然不在屋子里之后,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急匆匆地寻到了船板上,就看到了这一幕
风扬起了她的衣服缭乱她的头发,银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和她欲蹬上栏杆,乘风而去的姿势。
他吓得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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