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一刹那, 裴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微怔了些许, 随即转身便朝外大步走去。
屋内, 贺子贤倒是对戚柒的这个答案没有什么意外。
只是心中却更是失落, 活人如何争得过死人
他低叹道“戚姑娘果然痴情。”
戚柒干笑两声,怕多说多错,而且她也不想给贺子贤再留下什么希望,便道“我先归家了,贺公子, 聘礼我会马上派人给您送回来的。”
贺子贤想说不用那么急, 但戚柒已经转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戚柒走得快, 刚走到门口, 不妨便与一人撞到了一起。因为高度的问题,她恰恰撞进人的怀里。
她猝不及防,身子因为力道不由自主的向后仰, 眼看着便要后脑着地, 腰间却突然被一只手揽住,把她往前一带。
“唔”
戚柒的鼻尖撞到了一片厚实的胸膛上,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声音娇软。
拦着她腰肢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嫂嫂走路还是看着点路为好。”
熟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戚柒抬头, 入眼的便是裴靖淡漠如霜的脸。
“咦, 二弟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贺家门口,她微微有些讶异。
裴靖背着手回“我想起有些事要与贺兄说,便又回来了,怎知会撞到嫂嫂。”
戚柒点头“原来如此。刚才谢谢二弟了。”
正这时,身后传来贺子贤的声音,“戚姑娘,裴兄,你们还在啊。太好了,幸好赶上了。”
戚柒与裴靖都回头看去,贺子贤正带着几个护卫快步走过来。
“贺公子这是”戚柒问道。
贺子贤道“今天好在戚姑娘机灵,化险为夷。但是谁也不知还有多少不安好心的人,我想着戚姑娘若是独自回家危险,便想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家。”
戚柒当即便笑道“那便多谢贺公子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以防万一嘛。”贺子贤微微一笑,又看向裴靖问道,“我还以为裴兄已经走了呢,看来裴兄应该也想到了这点,所以特地等着戚姑娘的”
裴靖还未开口,戚柒便道“二弟说是有事想与贺公子说呢。”
自然不是真特意等着她的。
贺子贤一听,便问道“裴兄要与我说何事”
“乡试还有几个月,你就算南下,但也不能耽误了学习。”裴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不知为甚,戚柒莫名觉得那道冷淡的背影似乎正散发着怒意
倒是贺子贤很感动的道“裴兄果然是我贺子贤的好兄弟,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绝不辜负裴兄的一番心意。”
一路无话到家。
戚柒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做下决定之后,便不会再耽搁,一回到家便开始收拾行李。
裴靖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眸光闪动。
戚柒要离家去云州府这事儿,对于裴家来说可是个大事儿,像一道惊雷一样,砸晕了裴家上上下下。
裴裕第一个表示不满“嫂嫂,你不能不去吗”
因着之前打架的事情,小家伙正单方面与戚柒冷战,等着戚柒去哄哄他。但是这一次,戚柒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因此,便故作不知小家伙的心思,偏偏不理他。
此时,知道戚柒要走,裴裕再也冷战不了了,直接跑到戚柒身边,扬起小脸,可怜巴巴的望着戚柒。
“嫂嫂,别走好不好我会乖乖的,以后都听您的话。”裴裕捏着她的衣角,委屈的道,“我以后也不打架了,就算别人打我,我也与他们讲道理,绝不还手”
戚柒笑了一声,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小傻瓜,嫂嫂不是不让你打架,只是不能无缘无故的动手。能用嘴解决的事,尽量便不动手。你看看你二哥,不就是如此吗毕竟打起架来,就算你打赢了别人,自己也难免受伤。若是你伤了,嫂嫂会心疼的。”
裴裕忍不住红了眼,抬头望着她道“那嫂嫂去了云州府那么远的地方,我也会担心啊。”
旁边,裴锦也赞同的点点头道“嫂嫂,这事儿太危险了,我们不去好不好”
戚柒摇了摇头,蹲下身,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认真的道“若是因为危险,便逃避不去面对,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小锦,裕哥儿,你们也要记住。逃避或许能躲得了一时,但只要有人惦记,便躲不过一世。”
“想要在这个世上真正的站稳脚跟,我们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勇气。”戚柒唇边荡起一抹温柔的笑,“当然也不能以卵击石,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你们放心,嫂嫂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她说得坚定,去意已决,裴锦和裴裕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嫂嫂离开。只是这心里到底担心。
裴裕便道“嫂嫂要去也行,那带着我一起吧。我保护你”
边说,边对着戚柒举了举拳头,还撩起衣服,露出自己结实的小胳膊,对戚柒道“嫂嫂您看,我都练出肌肉啦”
“好啦,等你出师了,以后嫂嫂去哪里都带着你。”戚柒失笑。
还肌肉呢,就那小胳膊。
戚柒笑着想去捏那小胳膊,只是手还未碰上,旁边就伸出来一只手把裴裕撩起来的衣服弄了下去。
“裴裕,教你的礼仪你学到哪去了”声音淡漠却让裴裕立刻站直了身体。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只要裴靖一沉下脸,裴裕便像只小鹌鹑似的不敢再闹了。
戚柒向裴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裴靖面色不变,神色未动,仿佛没有看到似的。
戚柒对裴锦道“小锦,我离开了。羽绒作坊便要靠你了,我会把作全权交给你管理。这个作坊可是压了我们所有钱,所以作坊有多么重要,你知吧”
裴锦点头。
“那你敢接下这个担子吗”戚柒目光严肃的看着她。
“我敢”裴锦咬牙,郑重地道,“嫂嫂,您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戚柒欣慰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道“那嫂嫂便等你的好消息了。再过不久,羽绒制品便要开始卖了,成败在此一举了。”
“嗯”裴锦握拳。
安抚好了裴锦,戚柒又看向一直撅着嘴不爽的裴裕。
“怎么,我们裕哥儿在生嫂嫂的气”她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
裴裕别开脸,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说,嫂嫂都不会同意他跟着一起去的,小家伙心里难受极了。
戚柒道“裕哥儿长大了,会心疼嫂嫂了,嫂嫂很开心。若是裕哥儿真的心疼嫂嫂,便在家好好读书,考个第一名如何”
“行啦,不气啦。你乖乖在家,嫂嫂回来便给你带礼物。若是你考了第一名,嫂嫂便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裴裕终于忍不住开口,偎依进戚柒的怀里,软乎乎的说“我只想嫂嫂平平安安的回来。”
戚柒心尖软了软,温声道“好。”
她忍不住把两个孩子都搂进了怀里,桃花眼半弯,一大两小紧紧依偎在一起,气氛温馨得不可思议。
就犹如真正的一家人。
裴靖看了看裴裕笑得鼓起来的脸,到底是收回了手,没有把他拎出来。
夜凉入水。
夏季渐过,天气渐渐变凉,凉风拂过脸颊,带起阵阵凉意。裴靖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月,一杯一杯的灌着酒。
非是那些清淡如水的果酒,而是浓烈的烧刀子。
烈酒入喉,烧得喉咙、肚子都火辣辣的。驱散了空气中的凉意,反而让他浑身开始燥热。
今夜,戚柒又为他熬了药膳。
这一次,鬼使神差的当着她的面便喝掉,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偷偷倒掉。
他记着,当时那个女人还愣了一下,随即便笑眯了一双桃花眼道“二弟今日怎这般乖哈哈,不会是因为知道我要走了,所以舍不得嫂嫂吧”
那时,他未回答。
他怎么会舍不得,哪里又能舍不得
戚柒也不在意,笑出两个小甜窝道“不过就算我走了,你也不能停了药膳哦。除非大夫说可以了,毕竟还是身体为重。”
她是真不知这药膳的药效,还是故作不知
裴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子了。他曾以为她对他图谋不轨,时时刻刻防备着她来勾引他。
可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她的云淡风轻。
反而是他
他借着酒意咬了她的脖子,却在她问起时,用醉后失忆骗了她。他唾弃那样的自己,却又忍不住沉醉其中。
温柔乡,穿肠刀。
她的身上像是蒙着一层迷雾,让人望而却步,却又忍不住生起浓浓好奇,想要去探寻。
明知前方是地狱,却依然掉进了这温柔乡,躲不过那穿肠刀。
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那药膳药性其实不太强,但混合着烈酒,却成了最烈的药,燥意传遍了他全身,烧掉了他大半的理智。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他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步步朝那人的所在而去。
她睡着了。
闭上了那双到处惹人的桃花眼,眉眼安宁,面色恬然。他借着月光目光一寸寸的在那张脸上划过。
最后停在了那张淡粉色的唇上。
唇瓣微张,露出小巧的贝齿,还有浅粉色的she,如花瓣一般盛放,像是在邀请人品尝。
他弯腰。
闭上了眼,缓缓朝那唇而去。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他与她。
这一次,他没有呛水,在河里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眼中的焦急,脸上的紧张,尽入他的眼底。
近了,她与他越发近了。
下一瞬,她应该主动吻上他的唇,与他渡气。
可时间过得慢了,慢到他终于失去了耐心。这一次,他主动朝她游了过去,在她惊讶地目光下,揽着那细软的腰肢,按着她柔嫩的脖颈,狠狠地吻上了那张唇。
他的牙齿碰上了她的柔嫩,磕破了皮,鲜血的铁腥味在嘴里蔓延。明明该是厌恶的,他却越发沉醉。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嘤咛
“疼”
裴靖如梦初醒。
窗外太阳出来了,今日是个好天气,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裴靖木然的躺在床上。
伸手,捂住了自己怦怦直跳的心。
“二少爷,您醒了吗”门外牛烈轻轻敲了敲门,问道。
裴靖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回道“醒了,有事吗”
牛烈道“我来告诉您一声,夫人已经出发了。”
“她已经走了”
裴靖猛地拉开门,眉头微皱道“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牛烈回道“是夫人说不要打扰您的,夫人走之前特意亲自下厨做了朝食,二少爷,您现在要用一些吗”
裴靖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裴锦与裴裕也已经起了。
但是戚柒走得太早,两小醒来时,她早就离开了,自然都没有见到嫂嫂。
因此,饭桌上,裴裕一直臭着一张小脸。
哪怕嫂嫂专门为他做了好吃的,他也吃得不开心“哎,也不知道嫂嫂现在到哪儿了”
“食不言寝不语,闭嘴,吃饭。”裴靖冷冷道,“不想吃就放下筷子出去,或是你想饿几顿肚子”
裴裕一听,瘪了瘪嘴,但到底乖乖埋头吃饭了。
只是嘴里边吃边忍不住嘀咕“哼,就是你太凶,嫂嫂才要走的。”
裴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面不改色的解决了大半的朝食,冷声道“吃过饭之后,裴裕来我书房,我查查你功课。”
裴裕顿时垮下了脸。
小家伙见他吃得香,仿佛对于嫂嫂的走毫不在意,终于忍不住道“二哥,嫂嫂去了云州府诶,那么危险,您不担心她吗,居然还能吃这么多”
猪都没这么能吃。
当然小家伙也不是口无遮拦,这句话说了就会被打屁股的话还是被他悄悄咽了回去。
裴靖瞧了他一眼道“她走了,你就不吃饭,不活了若是她几个月都不回来,你难道要一直饿着肚子,不吃不喝等她”
他嘲讽的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裕抗议,“只是你调整的也太快了点吧,嫂嫂刚走,你都不会舍不得吗”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裴靖面无表情的道,“还吃吗不吃的话,就跟我来书房。”
他优雅的擦了擦嘴,起身朝书房走去。
裴裕顿时气得鼓起了脸。
“还不快点去,当心二哥真罚你不吃饭。”一旁,裴锦慢悠悠的道。
裴裕不满“姐,你刚才都不帮我”
裴锦回道“你平日不是很机灵吗没看出二哥心情不好吗你还去招惹他。”说着,她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他哪里心情不好了明明一直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样子,哼”
书房里,裴靖坐在桌前,面前打开了一本书,但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舍不得吗
或许分开,才是最好的。
他可以接受自己为美色所惑,但却不能任由自己对一个女人产生依恋。
没有舍不得,这一生都不会有。
转眼便又过去了几日。
裴家也渐渐适应了少了一个人的生活,就连裴裕嘴上也没有一直念着嫂嫂了,该练武练武,该读书读书,日子与往日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裴锦的日子也很是充实,天天渐渐冷了起来,她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去作坊监工。小姑娘越来越有老板的威势了,有时候板起脸来,甚至比戚柒还要吓人。
至少,那些作坊的工人之前还会与戚柒说些话,但对上裴锦,却是不敢的。
说起来,裴家几兄妹里。
裴大哥敦厚善良,裴裕调皮机灵又外向活泼,而裴锦与裴靖却是最像的。两人不仅长得像,还有性也颇为相似。
两人都是寡言之人,话不多,但是每次出口却又一针见血。
只是裴锦之前多了些女孩子的腼腆,看上去便有些木讷,但随着年龄渐大,跟着戚柒见了那么多的世面,木讷渐渐便成了不动神色。
特别是当她板起脸时,更是与裴靖如出一辙,明明年纪尚小,但是浑身的威风却不小。
羽绒作坊的工人,基本都是女子。
这女人多了,闲话便多了。其中更不乏一些喜欢占小便宜的人。
之前没有羽绒作坊,大家也不知能拿这些绒毛干什么。但进了羽绒作坊之后,却知道那些平日被他们扔掉的绒毛竟然能做出蓬松温暖的羽绒来,这些人的心思便活了起来。
再加上戚柒不在,就留个小姑娘。看起来唬人,但小姑娘嘛,能有多大能耐因此,有些不安分的人便开始搞坏了。
羽绒这东西又轻又软,掉了多少也不能轻易察觉。有些爱贪小便宜的便每天往怀里揣一点,一段时间下来,便够凑一件马甲了。
裴锦每日都会查帐本。
一斤鸭绒或者鹅绒能做多少羽绒,都是有定量的。因此,按照这个比例来算,每日能产出的羽绒也有个定数。
但这几日,裴锦查账却发现羽绒少了不少。
起初还只是一天一两斤,还可以推说是买进的绒毛质量不好。但当这个数量翻了几倍时,这便说明其中有猫腻了。
如今作坊不大,管事的有两个,一个姓文,负责进货,一个姓何,负责生产。
察觉到不对,裴锦并未直接发难,而是先把何管事叫了过来。
何管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长相富态,见到裴锦,便笑眯眯的行礼道“小老板找何某有事”
裴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许久都未说话。
何管事本是不把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的,只是被那双冷淡的凤眼一直盯着,起初不觉得如何,时间长了,便生了些紧张。
他干笑道“小老板这般看着何某干嘛若是有事,您直接吩咐便是。”
半晌,裴锦才突然开口问“何管事来作坊有多久了”
何管事回道“自从作坊建立,何某便在了。小老板难道忘了不是”
“我自是没忘,却怕有人忘了。”裴锦冷下声音,“何管事应该知道今日作坊的羽绒产量少了不少吧但是我们进货的量却没少,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这事儿,何管事早就想好说辞,立刻回道“近来天气凉了,这羽绒出的便少一些,也是应当的。”
“仅仅只是这个理由”
何管事笑道“那还能有什么理由”
“既然如此,何管事今日就去账房结了工钱,之后不用再来作坊了。”裴锦没再继续问,直接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这是要夺了他的差事
何管事立时一惊,忙拦住裴锦道“小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我何某可是戚老板亲自聘来,岂能因这点小事便辞掉我”
裴锦冷笑“小事看来何管事家境颇富啊。”
“这十日来,作坊少了至少有十斤羽绒,光是成本便是三十两之多。你既然无法提高作坊的产量,甚至还减少了这么多,何德何能再待在作坊”
她冷哼一声道“何管事每月的工钱也是足足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难道还聘不到一个有才之人吗五两不够,那亏的这三十两足够了吧”
何管事的脸色登时白了。
裴锦没看他,小脸如冰道“就算我嫂嫂在这儿,也会这样做。作坊不留无用之人”
何管事忙道“是何某错了,小老板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把产量重新提上来。”
他再也不敢小看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了。
若是戚柒在,或许还会让他申辩一二,但这小姑娘却直接要他走人,这也太冷酷了些。
这份差事不累,工钱又多,作坊还包了饭食,何管事自是不想丢掉这样的好差事的。
裴靖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何管事也算是我们作坊的元老了,行,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只提高产量可不够啊,之前亏损的那些也得挣回来才是,何管事,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小老板说得对。”何管事面上谄媚笑着,内心却叫苦不迭,只觉得整颗心都在痛。
那些工人之所以能拿走羽绒,除了每日量少,还因为何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好处是不能少了他的,工人拿一些,自然也要孝敬他一些。
之前戚柒在时,何管事自是不敢如此做的。
戚柒虽然脾气好,但是却不可小觑,对于生意一事,更是老练。他自是不敢在戚柒面前班门弄斧的。
直到戚柒走了,作坊交到了裴锦这一个小姑娘手上,何管事才动了心思。
他是想着,这羽绒量不多,每日拿些,就算裴锦问起,只说天气不好或者质量不行便好。哪里能料到,这不声不响的小老板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就直接来个大的。
“给你三天时间,希望何管事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若是不能,便官府见吧。”裴锦扔下这一句,才沉着脸不疾不徐的离开。
一听要报官,何管事心里的小心思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家里还放着那么多羽绒呢,这事儿若是报官,岂不是人赃并获到时候,莫说是保住差事了,怕是自己都要去吃牢饭了。
其实裴锦何尝不知那些羽绒,怕是何管事一人便贪了不少但是水至清则无鱼,虽然她很想直接解决了这何管事,但是这何管事确实也有能力。
而且,他熟悉那些工人,也在工人里面树立起了威信。
也只有他,才能完完全全的把羽绒追回来。
而有了这一出,想必之后那何管事想使坏,怕是就需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与裴锦所料不差,还不到三天,作坊便恢复了正常的产量。
工人们更加老实了,何管事也兢兢业业的,不敢再耍小心思,如此一来,产量甚至还小有增加。
云水县靠北,冬天来得便早。
戚柒走后一个多月,云水县便落了第一场雪。她走之前,把作坊交给裴锦,虽说也存有考验的心思,但也不是完全做甩手掌柜。她还留了一个计划书,上面不但有她制定的一些销售计划,还有她留下的一些产品图。
因着是第一年,她也不准备做太多种类,便是羽绒服与羽绒被这两种就够了。
除了羽绒服与羽绒被,还有毛线制品,比如手套和毛衣。
第一场雪之后,裴锦便开始售卖了。
首先便在贺家布庄上了货,为了来个开门红,裴锦还突发奇想请了一些人当场示范这些产品,无师自通开始用模特了。
别说,这效果非常好。
她特意选得是一些身段和容貌都出众的人,有男有女,里面穿着毛衣,外面穿着颜色鲜艳的羽绒服,手上带着手套,往外面一站,那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为这苍茫寒冬,增加了一抹亮色。
不过短短几天,之前积存的毛织品便很快销售一空了。因着毛织品虽不便宜,但也不太贵,普通之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样。羽绒制品比较贵,但是也销售得很好。
迟了几天,竟也卖得七七八八了。
裴锦算了算,除去成本,净利润竟然比预期中的多了好几倍,这还是裴锦第一次经手这么多的银子。哪怕面上尽量绷着,但是心里却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与嫂嫂分享。
这些日子,县城里最火的便属这羽绒和毛织品了。哪怕买不起羽绒制品,但是买件毛衣或是手套也行。
打眼望去,县城里好多人都带上了手套,尤其是小孩子。
说来,还是五指手套最受欢迎,在读书人里好评众多。
一来二去,没多久,这名声便传到了府城。
齐彦在京城时,便自诩最尚风流,从来都走在潮流的前沿。但在家窝了一些日子,眼见天气放晴,他难得起了兴致应了一场诗会。
这诗会嘛,自然要选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品着小酒,吹着微风,这才能生出诗意来。
只是这是冬日,风景优美的地方便意味着寒冷。
齐彦自幼便怕冷。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但为了风度,却也穿不了多少,不然便会显得臃肿,便没了那潇洒气了。
他里面套着一层薄袄子,外面披着一个狐狸毛披风。
贵气之余又不乏风流气。
就是冷。
他强忍着冷意到了诗会,却发现参加诗会的书生们竟都只穿了薄薄一层,手上套着一个套子。
他光看着便觉得冷,但这些人却面色红润,看上去似乎并无寒意。
齐家乃是京城的高官之家,齐彦的爷爷是吏部侍郎,正二品的高官。因此算起来,齐彦可是在场中人身份最高的。
多的是人想要巴结讨好他。
他虽未开口,但早有注意到他神情的人,见此,便道“齐兄可是在奇怪为何我们穿得如此少,却不见冷”
说话的是齐文野,仗着与齐彦同姓,齐文野说话便比旁人随意些。
齐彦闻言,挑眉看他“子鱼兄不用卖关子了,说来便是。”
子鱼乃是齐文野的字。
齐文野便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心领神会,立刻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上前,递给齐彦。
“齐兄请看,这原因便在此物身上。”齐文野微微一笑,“此物称作羽绒服,乃是云水县出产的好东西。外面用得是锦缎,里面加的却不是棉花而是羽绒,不但轻薄,而且比棉花和皮毛还暖和。”
齐彦听他这般说,便好奇的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件深紫色的羽绒服,他伸手上去摸了摸,果然又软又轻,手感极佳。齐彦起了兴趣,直接把羽绒服提起来,便往身上一套,下一瞬,便忍不住喟叹出声,赞道“果然暖和”
他性子高傲,往日送到他面前的名贵之物不知凡几,可却从未如此直白的夸赞过。
齐文野面上笑意更深,眼中还带了些骄傲道“齐兄喜欢,便送予齐兄了。”
“那便多谢子鱼兄了。”若是往常,齐彦自是不会如此轻易收下。但此刻他披着那羽绒服,只觉得舒服温暖的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哪里舍得脱下
“看来云水县可真是个好地方,竟能有如此好物。”齐彦懒洋洋道,“这种好物,自要多买一些,好送予家里人享受一番才是。“
齐文野听此,便叹道“可迟了,这羽绒服也是今年才出的新鲜物,前两日那商家便已经宣布暂停售卖了,据说存货已经卖完。想要买,怕是要等许久了。如今好些人家早早便开始预定了。”
“哦,是哪个商家”如此,齐彦的兴趣更大。
齐文野回道“说来也是巧,正是裴案首家。”
齐彦皱了皱眉道“这裴案首还行商事”虽说对此物甚是喜爱,但是清贵的读书人自甘堕落行商,却让齐彦心里不喜。
“非也非也。”齐文野摇头道,“这行商事的不是裴案首,而是他的长嫂与小妹。”
两个女人
齐彦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戚柒这走得一个多月,云水县倒是发生了不少事。算起来,陈月儿也快到临盆的日子了。
自那日,裴靖与许兰依谈过之后,两人便各自行动了起来。
彼时,陈月儿还做着做当家主母的美梦。
为了好好生下这个宝贝蛋,陈月儿很是小心翼翼。严按照大夫交代的来,每日用过饭后,都会去花园散散步,松快松快。
这日也是如此。
陈月儿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走着,刚到了花园,却听到假山背后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正是吴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秋儿,你说那陈氏傻不傻不过是个无媒苟合的贱人,幸运的有了孩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吴家的主母了。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乡下丫头,长得还没咱俩好,还想山鸡变凤凰。”
听到这话,陈月儿面色顿时变了。
她身边的小丫鬟想要跳出去骂那两个小贱人,陈月儿拦住了她,面色阴晴不定。
“可不是,不过说来她也是个可怜人。”那秋儿叹道,“她怕是想不到夫人是绝对不会让她活下来的,吴家的继承人决不能有一个如此上不的台面的母亲。”
“是呀,少爷出生之际,便是陈氏殒命之时了。”
陈月儿的面色顿时惨白如雪,身子晃了好几下。旁边的小丫鬟连忙扶住她。
“回去。”陈月儿浑身颤抖着道。
丫鬟扶着她回了后院,让她躺在榻上,见她面色白得厉害,便担心的道“夫人,您别听那些丫鬟嚼舌根。您可是少爷的亲生母亲”
“正是因为我是吴家继承人的母亲,所以才要死啊。”陈月儿抖着唇道,“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吴家吴家真是好狠的心啊。”
去母留子,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到这些日子那吴夫人和吴老爷对她的隐忍,哪怕她提了过分的要求,都没有发作,反而还同意了。
之前,她以为是吴家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今拨开迷雾,却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站在了刀尖上。
她猛地看向丫鬟,冷声道“说,你是不是也是他们派来害我的”
那丫鬟吓得忙跪在地上,直直摇头道“夫人,冬儿没有,冬儿一心为您啊。”
陈月儿摸着自己的肚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前她有多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如今便有多么厌恶他。
他生,她死。
何其讽刺。
可是她不想死啊,她还这么年轻,凭什么要死想到此,陈月儿看向跪在地上的冬儿,突然笑道“既然一心为我,那冬儿你愿意帮我一次吗”
“当然,若是你不愿,也没事。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放你出去岂不是太过危险了”
冬儿的身子微微颤了颤,低头道“冬儿愿为夫人马前卒。”
陈月儿不想死,唯一的法子,便只有逃。但是她这才发现,吴家对她的看守很紧,她无论走到哪儿都跟着一批人。
之前以为是重视,如今看来,怕是监视。
要如何逃,便需要她好好筹谋一番了。
陈月儿也不傻。
她知道她现在不能露出马脚,绝对不能让吴家人知道她已经知晓他们的目的,否则,到时候她便真的再无逃出去的希望了。
再说裴家这头。
戚柒已经走了一个来月,前几天终于寄回了一封信,信里说道他们已经顺利到了云州府,说自己一切都好。
除此之外,便是嘱咐裴锦裴裕好好学习不能懈怠。
信挺长,但是大部分都是对两小的思念。
却只字未提裴靖。
戚柒走之前曾说好,半月便会往家里寄一封信。但距离上次的信,已经过了大半月,她的信依旧未到。
裴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事儿,但是却总是静不下心来读书。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如今还有短短几月时间,他不应该为其他事情分心的。
他如此告诉自己。
但是拿起书,眼前闪过的不是圣人之言,而是那张桃花颜。那女人临走时不告诉他,信里也未提过他,分明是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又何必为她忧心
正想着,牛烈突然来报“二少爷,小少爷跑了”
“什么”
牛烈奉上一张纸条,是裴裕的字迹,上面写到
二哥,姐姐,我去找嫂嫂了。
裴靖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他猛然起身道“去追”
好在裴裕小短腿跑得并不快,他们又知道的及时,没多久便把裴裕抓了回来。
小家伙还不愿意,一直在挣扎着吼道“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嫂嫂”
裴靖二话不说,直接提起来便开揍。
但是这一次,裴裕却只咬着牙忍痛,一滴泪也没流,嘴里还道“你打吧,打不死我,我就还要去找嫂嫂。嫂嫂都许久未有消息了,你不担心她,我担心”
“二哥,你揍死我吧”
“二哥,你是个坏蛋,你的生辰嫂嫂一直记着,早早便准备好了礼物。但是你没良心,你都不关心嫂嫂”
裴靖手猛然在半空中顿住,凤眼牢牢的锁住裴裕,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什么”
裴裕大吼道“嫂嫂担心自己赶不回来,便把给你准备好的生辰礼物交予我,让我转送给你。”
半晌,裴靖才哑声开口问“在哪里”
裴靖十六岁的生辰,他又收到了那人送来的东西。
是两双手套。
他曾因为一双手套,心生嫉妒。
他以为她忘了,可原来,她一直记着。
如今,她还了他两双。
随着礼物而来的还有一封戚柒亲手写的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二弟,这次只有你有哦。
这一个来月,裴靖再也没有做那些荒唐梦了。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分开是对的,只要时间长了,那些绮念便自然而然的消散了。这段时日来,他也有意的让自己忙碌起来,如此便不会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然而,他所有的努力,在这简单的一句生辰快乐和手套下,全部化为乌有。
有些温柔真的如刀。
一寸一寸割开他幸苦筑起的屏障,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铭心刻骨。
他怕了。
裴裕把东西交给他之后,终于忍不住哭了,“二哥,我们去找嫂嫂吧,我这几日做梦,梦到嫂嫂遇到危险了。她在叫救命,她受伤了”
裴靖的心颤了颤。
他喉头一哽,终是吐出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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