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重就轻

    精灵女王很满意龙之领主见到她时的表情, 但矜持地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笑着指了一下自己侧前方的座椅，示意尼格瑞姆坐下来。

    尼格瑞姆又看了一眼埃布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和女王分别坐下了, 说道“您变了很多，这样高贵美丽的气度连我也从未见过。”

    没有女性不爱听这种话, 尤其还是从龙之领主这样的人口中说出的恭维, 精灵女王果然也很受用，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说道“这都是托您的福。”

    尼格瑞姆的后背被埃布尔的目光扎得难受，他努力挺直了脊背，问道“精灵族在和人类交往的时候有遇到些什么问题吗”

    精灵女王听到他关心精灵族, 脸上的笑容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 尼格瑞姆的话唤醒了当初诅咒被破除时的记忆，龙之领主确实是真心待精灵族好，精灵女王也十分愿意回报对方。

    不过她毕竟是女王，不会拉着尼格瑞姆絮絮叨叨地讲太多，只简单地回答道“一开始确实有些摩擦，不过都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如果再有什么事, 我会通知您的。”

    精灵族和人马族不一样，他们有组织、有头领、并且更加警惕，既不会轻易被人类蒙骗, 也不会去特地占人类的便宜，尼格瑞姆其实在进来时就通过看到的景象确认了精灵族的情况，精灵女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尼格瑞姆又转而提起诞生日的事情，不出所料的，精灵女王对尼格瑞姆来邀请他们感到很惊喜，表示诞生日当天去盖登的精灵可能会比较少，毕竟精灵族内部也有庆典，但是第二天应该会有很多精灵愿意去人类的舞会上看一看。

    精灵族对人类文艺的喜爱并不作假，尼格瑞姆确定精灵女王的“很多”是真的多，他把这事儿记下了，打算回去后告诉操办舞会的人，以免到时候人数太多，造成拥挤。

    和精灵女王谈话完毕后尼格瑞姆就准备离开了，还有两个种族需要拜访，他的时间并不多。

    但在尼格瑞姆起身的时候，女王却出乎意料地将他拦了下。

    尼格瑞姆不明精灵女王是什么意思，询问地看向她，精灵女王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她轻声说道“您拯救了整个精灵族，难道没有想要过什么报答么”

    尼格瑞姆心中一动，面上却不甚在意道“精灵族签订了和人类交往的契约，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精灵女王闻言，心中十分感动，森林中的种族可不用交税，她也完全不觉得精灵族签下的契约是对尼格瑞姆的报答，准确来说，真正得益的是他们精灵才对呢，女王心中原本还对自己想要送出的礼物有些犹豫，但尼格瑞姆的回答却让她认定对方就是一个一心为了所有生灵，完全不求回报的好人了，这样的好人，是配得上她的礼物的。

    精灵女王静静地看了尼格瑞姆一会儿，说道“您还记得么我曾经对您提起过的生命池水。”

    尼格瑞姆愣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精灵女王会提起这一茬儿，生命池水尼格瑞姆当然知道了，它养育着所有精灵的母亲，精灵之树，其中的生命能量能在瞬间让一片枯黄的精灵族领地恢复原状，现在也仍旧滋养着精灵们种植的草药和果树。

    尼格瑞姆心中有了预感，但嘴上仍旧道“我记得，但是您说这个是为什么生命池水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精灵女王含笑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生命池水什么事情都没有，只不过是我想邀请您去生命之池中泡一次澡。”

    这话一出来，尼格瑞姆和埃布尔都惊住了，那可是精灵族的至宝啊尼格瑞姆还以为就算精灵女王想要谢他，应该也就是给个几滴吧，没想到对方竟然邀请他去泡精灵池水

    而埃布尔的想法更加简单了，生命池水既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尼格瑞姆如果能去泡一次，身上的伤痛说不定就能够痊愈了尤其是尼格瑞姆的腿

    尼格瑞姆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果不其然，精灵女王就是这个意思，她毫不避讳地说道“身体上的缺陷想来困扰了您很久吧生命池水可以让您恢复健康。”

    尼格瑞姆已经瘸了十一年了，他因为这条腿饱受苦楚，不仅仅来源于身体，更来源于其他人对他的排挤和鄙夷，说不心动是假的，尼格瑞姆的眼里有光，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几乎就要答应了，但就在这一刻，更多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尼格瑞姆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尼格瑞姆低声说道“但很抱歉，恐怕我要拒绝了。”

    精灵女王愣住了，埃布尔更是情不自禁地叫道“主人”

    尼格瑞姆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精灵女王道“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精灵女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难以理解地看向尼格瑞姆，重新问了一遍“那可是生命池水，就算是精灵也不能轻易去使用的池水，您真的要拒绝吗我不会替您保留这个机会的”

    尼格瑞姆应了一声，说道“是的，我拒绝。”

    精灵女王闻言，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埃布尔也满目不解，但尼格瑞姆的态度非常坚定，两个人也无法再劝。

    精灵女王完全没想到，自己准备的这样一份大礼竟然送不出去，她看了尼格瑞姆好半晌，摇头说道“我实在不知道您究竟在思考些什么，但既然您不愿意接受生命池水，我还得再另外送您一件礼物才行。”

    尼格瑞姆刚刚拒绝了生命池水，其实自己心中也有一点遗憾，当下也不再想要别的礼物了，只摇头道“我说过了，精灵和人类的交往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

    精灵女王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哪怕只是一些小玩意儿呢，她总不能让尼格瑞姆就这么空着手离开。

    精灵女王想了想，在看见尼格瑞姆穿得如此之多，甚至能称得上臃肿的时候，有了办法，她笑着说道“也许您会需要一只火绒兔。”

    火绒兔是一种生活在边际森林里的小型魔兽，它的外形和兔子极其相似，但又比兔子更大，更轻，它的特点就在于那一身火红色的绒毛，那些绒毛可以自己发热，在冬天的时候极受边际森林中居民们青睐，不过它们擅长躲藏，又因为鲜艳的颜色而导致数量稀少，想弄一只来其实也不容易，称得上珍贵，又十分实用，送给看上去非常怕冷的尼格瑞姆再合适不过了。

    尼格瑞姆听到精灵女王的介绍，不禁真的有点心动，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埃布尔，果不其然，埃布尔脸上的表情相当别扭，他的龙看上去并不希望有其他活物夺走自己在冬天时的工作。

    精灵女王仍在笑着劝说“您既然暂时不打算将腿治好，一只火绒兔可以让您在冬天时轻松很多，它们很轻，像云朵一样，放在膝盖上不会有任何负担。”

    尼格瑞姆看了一眼精灵女王，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精灵女王是注定无法送出礼物了。

    在又一次拒绝了精灵女王之后，连续两次碰壁的女王陛下也不再打算第三次尝试了，她无奈地派了人将尼格瑞姆送了出去，并告知对方诞生日之约她一定会赴，也希望日后尼格瑞姆有时间时能够再来精灵族做客。

    尼格瑞姆当然是点头应允，不过事实上，如果下一次他要来，恐怕不是边际森林里出了大事，就是为了明年的诞生日了。

    埃布尔有一肚子的话和疑问想要对他的主人说，但他们在离开精灵女王居住的树洞后不久，竟然在出去的路上碰见了许久不见的西格玛。

    西格玛在看见他们时一愣，随后立刻欣喜地迎了上来，叫道“阿领主大人，埃布尔”

    埃布尔并不想和西格玛寒暄，但尼格瑞姆停了下来，他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原本领着他们的精灵在看见西格玛后，和西格玛交谈了几句，便把二人转托给了西格玛，自己则急匆匆地离开了，西格玛看了那精灵的背影一眼，撇了撇嘴。

    尼格瑞姆还是第一次看见精灵们内部出现矛盾，不由得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个精灵他怎么了”

    西格玛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被尼格瑞姆看见了，不禁有些羞窘，但尼格瑞姆问起来，他又有些兴奋，说道“你您还不知道吧赛特斯，也就是刚才那个精灵，他原本是相当反对和人类交往的精灵呢”

    事实上，虽然尼格瑞姆拯救了整个精灵族，但最初仍旧有一部分精灵觉得哪怕龙之领主是好人，其他人类也依旧是坏种，他们认为和人类交往是有害无益的一件事，签订契约可以，但精灵们仍需克制，看在龙之领主的面子上随便买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了，千万不能上人类的当。

    精灵女王一开始也觉得这种想法没什么错，人类的狡猾早有记载，多加小心总是更好一些的，但话是这么说，真正接触后，尝到了好处的精灵们哪里还保持得住自己的高傲呢大量人类制造的物品开始在精灵族出现，各种从未见过的点心成为了精灵们的挚爱，不少守旧的精灵都觉得精灵族简直要完蛋了，竟然这么快就在人类的糖衣炮弹下被腐蚀。

    赛特斯作为女王的近侍，当然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提出了意见，西格玛从前和赛特斯其实是同一战线的守旧派精灵，但在和尼格瑞姆相处过后，他已经完全偏心到了龙之领主这一遍，当然也跟着站出来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尼格瑞姆听得津津有味，说道“然后你赢了”

    西格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输了。”

    他虽然心是站在尼格瑞姆这边的，但脑子里的观念还是那些，不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人类的事物，怎么可能吵的过赛特斯，最后还是女王看在西格玛当初为了拯救精灵族奔波了那么久的份儿上训斥了赛特斯，这才让西格玛有台阶可下。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况并不是那个赛特斯支持的结果吧”

    西格玛听到这里，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赛特斯支持什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只要女王喜欢就够了”

    是这样的，某一天赛特斯去服侍精灵女王的时候，发现精灵女王在看人类的诗集，第二天他再去的时候，诗集又变成了故事，赛特斯原本还没放在心上呢，直到有一天，女王甚至开始向那些离开过森林的精灵们打听起人类的吟游诗人来，赛特斯这才发现，原来精灵女王也已经被腐蚀了

    但是精灵女王和精灵之树以及生命池水一样，相当于精灵族的某种象征，赛特斯当然是没办法指责女王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的，他只能看着女王渐渐喜欢上人类的文化，精灵族内那些原本躲躲藏藏的亲人类势力在女王的领头下越来越壮大，而他们这些守旧派在大流下跟着一个个被腐蚀瓦解。

    “后来有一天，他也发现人类的东西其实挺好的，”西格玛耸了耸肩，说道“现在精灵族已经没有人觉得和人类交易是坏事啦”

    尼格瑞姆这时才反应过来，其他精灵的穿着打扮其实也就比普通的平民要精致一些，精灵女王却穿得那么隆重，原来是故事看多了

    不过精灵女王喜欢戏剧之类的东西这件事可以记下来，回头诞生日的时候请几个吟游诗人吧，虽然不能放他们进边际森林，叫精灵女王出来看却是可以的。

    西格玛原来还是相当讨厌人类的精灵呢，这会儿也开始为了精灵和人类的交往而感到高兴了，尼格瑞姆没有在女王那里得到的细节消息，全部在西格玛这里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西格玛想到什么，问道“领主大人，您最近还有维斯的消息吗”

    精灵十分重视友情，虽然维斯说话总是讨嫌得很，但他和西格玛的感情却一点儿也不掺假，日子平静下来后，西格玛偶尔还挺挂念他的。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便把维斯离开盖登的事情说了，也表示并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西格玛闻言，看上去有些失落。

    尼格瑞姆见状，也只好把自己之前的推测说了出来，安慰道“他应当是某个大剑士之类的人物的弟子，来这里也是历练，离开之后，恐怕又去别的地方历练了，等闲下来之后，说不定还会回来找你我们的。”

    西格玛看上去高兴了一点儿，不过尼格瑞姆知道，维斯的身份恐怕不止是某个大剑士的弟子这么简单，他极有可能也是一名贵族，但应当不是金羽王国的贵族，边际森林中发生的事情的确不小，但具体能在维斯的心里留下多深的印象，还是要看维斯的身份，说实话，他会回来边际森林寻找西格玛的可能性相当小。

    西格玛作为一个除了尼格瑞姆外，完全没有接触过人类贵族阶级的精灵，当然考虑不到这么多事情，他只感叹道“从前生活在森林中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在和人类接触之后，大家都觉得自己从前的眼界太小了，说实话，我有些羡慕维斯，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走远一些，去外面的世界历练一番。”

    尼格瑞姆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西格玛一眼，说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吗”

    西格玛完全没发觉尼格瑞姆语气中的变化，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其他很多精灵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女王和母树在这里，大家暂时不想离开，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定决心了。”

    尼格瑞姆笑了笑，说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先祖留下的对人类的印象并非全部都是偏见，外面确实有很多坏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心，也并不是所有城市都像盖登一样安全。”

    尼格瑞姆认真道“你们在盖登能够以公平的价格进行交易，从不受骗，其实是因为我已经提前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剔除了，如果到外面去，你们的精灵身份可能会惹出很大的麻烦来。”

    西格玛听到这话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也意识到尼格瑞姆说的其实是真话，人类好起来可以非常好，坏起来当然也可以非常坏，尼格瑞姆作为领主，其实真的默默地为他们做了很多。

    天真的精灵完全没有听出来领主大人其实并不愿意他们这么快与外界接触，只诚恳地说道“十分感谢您为盖登的和平做出的一切，我会谨记您的话的，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一定会结伴而行，也不会轻易相信外面的人类。”

    尼格瑞姆“”

    行吧。

    其实他也没指望能日久天长地垄断边际森林的资源，口子打开后，边际森林里的种族走向外界是迟早的事情，不过即便他们离开边际森林，也不可能和其他势力联系得比尼格瑞姆更紧密了，更何况他们没理由也没必要联系另外的势力，更别提给尼格瑞姆添堵，短时间内，最大的可能其实还是这些异族在外碰壁，最后又灰溜溜地跑回来。

    如果精灵族真的有人想要出去闯荡，尼格瑞姆现在最需要担心的还是这些外出异族的安全，资源外流一部分无所谓，想要赚回来不过多收一些税，但如果有哪个精灵在外面被人类杀了或者怎么样了，最终还是得他去擦屁股。

    尼格瑞姆想想那情形就头疼，西格玛还在那儿傻乎乎地问道“您怎么了”

    尼格瑞姆看了他一眼，心想，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我的龙亲手教导你外面世界的残忍与恐怖。

    但西格玛那无辜的眼神还是让尼格瑞姆冷静了下来，堵不如疏，拦肯定拦不住的，还不如自己率先做好准备。

    尼格瑞姆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不过外出的危险性的确很大，你们中如果有谁出了事，极有可能引发精灵与人类之间的冲突，不过我也不会阻拦你们，等我之后想出一个章程来，会另外告知精灵女王的。”

    西格玛一听，立刻感动得不行，说道“阿领主大人，您真是太好了”

    尼格瑞姆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西格玛却在重新找回之前同他相处的感觉外更添了一份尊敬，阿尔巴，不，龙之领主果然是龙之领主，他的可靠与气度都是普通人完全无法企及的，在西格玛心里，现在大约也只有精灵女王能和尼格瑞姆比一比了。

    等尼格瑞姆离开后，西格玛自然还会将这番对话和想法传播给其他精灵，尼格瑞姆的形象和威严就是这样慢慢建立起来的，迟早有一天，他在精灵族也会有一拨相当巨大的追随者，尼格瑞姆当然不会想着让他们与精灵女王为敌，但当有一天他需要用到精灵族的时候，这些精灵将成为最忠心的力量。

    西格玛代替赛特斯将尼格瑞姆二人送到了精灵族领地外，马车夫不是第一次来，其实已经和精灵族的精灵们相当熟悉了，还被请着吃了几个果子，看见领主和他的仆人出来了，又揣着果子回到了车上。

    西格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尼格瑞姆和埃布尔，恋恋不舍地寒暄了一番，这才目送着两个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埃布尔根本不在意西格玛的事情，他憋了一路，几乎是在尼格瑞姆刚刚坐稳的时候就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您为什么不答应精灵女王”

    尼格瑞姆眨了眨眼，说道“因为我有你了呀。”

    埃布尔一愣，第一反应是，因为有我，所以主人无所谓腿是否能痊愈了吗就在他手足无措，心中甚至生起一丝不那么光彩的欣喜时，尼格瑞姆又说了。

    “还要什么火绒兔呀”

    埃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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