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马车的车辕上漆着金,车门上是繁复华丽的雕花,就连马儿身上套着的鞍具都被打理得闪闪发亮,实在太过醒目,所以看到它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尼格瑞姆和埃布尔,还包括送他们回来的罗兹。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样制式高级的马车,是绝不会属于哈伦这种边陲小镇的,它只有可能来自更加繁华的地方,而蜗居于此的领主大人作为休诺丁家族最后留存的血脉,无亲无故,会在诞生日前来“探望”他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离开后,四周的温度变得更低了,尼格瑞姆下了车,风一吹,他脸上原先的那些好不容易蔓延上来的血色就再度褪去,变得青白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前那辆马车,又看了一眼迟迟没有离开的罗兹,沉声说道:“镇长还不回去吗?天色晚了,马车就不好赶路了。”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罗兹笑得有些尴尬,但是却厚着脸皮道:“车夫熟悉路程,倒不怕天黑,只是这天气也太冷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进您的城堡喝口热茶再回去……”
尼格瑞姆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奈何罗兹一副看不懂他脸色的模样,一定要找借口留下来,出于贵族的礼貌和修养,尼格瑞姆最后还是没有强硬地让他离开这里,而是勉强应道:“那就喝口热茶再走吧。”
“不过罗兹镇长,我好像有客人到访,还请你不要在城堡里随意走动。”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罗兹连忙点头,心中却并不打算听尼格瑞姆的话,他的目的便是要看一看这神秘的客人,怎么可能真的只喝口茶就走。
埃布尔因为尼格瑞姆突然变化的情绪而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担心,但身为侍卫长的艾伦却一直面无表情,好像并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包括尼格瑞姆将要面对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会不会给尼格瑞姆带来危险,也都跟他也毫无关系似的。
罗兹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瞧了瞧几人的反应,心中微定。
众人绕过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径直走向大门,开门的人是早已恭候多时的管家,他扫了一眼进门的四个人,视线在罗兹身上微微停顿,随后略带敷衍地朝尼格瑞姆行了一礼,说道:“领主大人,有客人……”
“知道了,”尼格瑞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不在罗兹面前掩饰自己与管家的恶劣关系:“人呢?”
管家显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好半天,才硬着声音说道:“您的书房。”
尼格瑞姆抬腿便往前走,目不斜视地吩咐道:“给镇长倒杯热茶,他喝完就走。”
管家同罗兹对视了一眼,随后朝尼格瑞姆恭敬道:“是。”
罗兹跟在管家身后去了侧厅,艾伦在将尼格瑞姆送上楼后也离开了,埃布尔知道尼格瑞姆还要更衣,立刻忙不迭地去置办。
尼格瑞姆奔波了一天,已经非常疲惫了,埃布尔还以为以自己主人的性格,搞不好会赖在房间里面休息一会儿再去见客,没想到的是,尼格瑞姆一换好衣服,便撑着手杖要站起来。
埃布尔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尼格瑞姆没有拒绝,因为他的腿确实使不上多少力气了。
小孩儿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尼格瑞姆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是埃布尔从未见过的严肃,埃布尔心脏怦怦跳,既担心又害怕,但对于那位来历不明的客人,他没有任何插嘴的资格,憋了好半天,只能问道:“主人,您要用些茶点吗?”
他还记得尼格瑞姆在哈伦镇的庆典上只喝了一口汤,胃中没有食物的话,不仅身体会冷,恐怕也没多少精力去应付那位客人。
但尼格瑞姆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根本没有将埃布尔的问话听进去,在小孩儿把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便迈开腿朝书房走去了。
埃布尔将自己的主人送到书房门口便不得不停下了,他只是个奴隶,尼格瑞姆出门游玩的时候可以将他带在身边,但会见这样重要的客人时,他是没有资格跟进去的,他努力地去张望了,但也只在尼格瑞姆开门关门的一瞬间模糊地看见了书房座椅上坐着的人影。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尼格瑞姆的客人,但他瞥见了那人身上华贵的衣物,不客气的说,他的服饰看上去甚至比身为领主和伯爵的尼格瑞姆还要好,埃布尔并非真的愚钝,他隐隐约约中猜到了这位客人的来历。
这位客人大概来自王都,赶在诞生日这天出现,恐怕是替国王陛下前来给尼格瑞姆送上关照与祝福的——如果以尼格瑞姆过去在王都的境遇,真的值得国王如此大费周章的话。
埃布尔猜想,这位使者大概并不仅仅只是前来友好探望而已,他工作可能更多的是来检查尼格瑞姆在哈伦镇生活的情况,也许他的主人过得不如意,才是那位客人想要看到的情形……
埃布尔站在门外,脸色十分难看,不只是因为这位客人来者不善,更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去帮助他的主人,连陪在尼格瑞姆的身边安慰他都做不到,他和艾伦学了这么久的剑术,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保护自己的主人了,结果到了现在,却只能看着尼格瑞姆一个人去面对其他人带来的恶意,而他甚至连眼前的这扇门都进不去。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一点儿用处的废物。
但他其实知道自己能做到的并不仅仅只是服饰尼格瑞姆生活,逗尼格瑞姆开心,如果……如果他不是现在这个孱弱的模样,如果他能拥有力量的话……
埃布尔呆呆地望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小孩儿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睛,埋着头走开了。
他的主人还没有填饱肚子,他得去厨房弄点点心和热茶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女仆们不知什么时候点亮了走廊上的灯台,埃布尔摇摇晃晃地走着,拖在身后的影子在经过一个个烛台时慢慢变短,又晃动着拉长,没有人觉察出其中缓慢发生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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