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渊看了她一会儿,从善如流道“不错,是我。”
他这么爽快一承认,陈幼青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她噎了老半天,又瞥了眼旁边紧张兮兮的纪凡。
傅明渊则跟没事人似的催她“轮到你了。”
纪凡瞅瞅这边,又望望那边,几回欲言又止,端的是左右为难。陈幼青全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动。
说起来,这回小儿子能考上t大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听系里几个同事还有女儿的意思,这件事似乎还有傅教授的一份功劳。
虽然她也不清楚,明明傅明渊在南极关了小半年才刚放出来,怎么就和自己儿子扯上关系了。但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翅膀硬了,也不可能总拘着他。
回想起纪凡刚离家的那段时间,她先是暴怒,冷静下来,又觉得慌张,再然后,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起过去那些事,总疑心自己确实是过于严厉了。
具体要她讲,她也讲不出自己错在何处自己生来就是冷厉的性格,而当年,她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导他们兄妹三人。
幸而,她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就好比两个孩子的父亲撒手不管跑去南美研究矿石,她从没在孩子面前抱怨过一句。他们夫妻隔着一整片大洋,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感情还在,只是性格不合,住一块儿总要吵架,这样反而好过些。她便由着他去了。
对纪凡也是如此。既然相处不来,她也不愿强求,只是
陈幼青心底叹了口气,眼下也不是想这些闲心的时候,两人上次吵的那一架,现在想起还有些尴尬,怕是只得靠时间慢慢调解。
她收回思绪,正色道“羲和这个项目,我这边已经调查了一段时间”
“羲和”本就是顶级的机密项目,她也是在即将升职研究所所长的前夕,才偶然从系主任那里得知了这一封存二十年的计划。
当时上边儿来了压力,据说有人投了一大笔赞助给“羲和”计划,要求重启研究。系里为这件事争吵不休,主任坚决反对,并举出当年的爆炸案,力证实验的危险性。
直到这时,陈幼青才明白,当年校外研究所的“意外”
爆炸案,竟还另有内情。
顺藤摸瓜地,她开始暗中调查兄长的自杀案,谁知牵连出诸多疑点。整件事越查越不对劲,了解越多,越是泥足深陷。甚至到了后来,她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起初只是商店街隔着拥挤人群投来的一道可疑目光,慢慢的,她开车时扫眼后视镜,总能看到不远不近缀着的全黑汽车,更有甚者,无论白天黑夜,家里的门窗都有人盯梢。
等到纪凡高考前后那段时间,出于安全考虑,她干脆搬回了b市的教职工宿舍。
即便如此,她想法依旧坚定,“羲和计划”正如潘多拉魔盒,说什么也不能重启。他们系分作两派,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谁知就在这当口,系主任突然出了车祸,昏迷住院,院里指派了一位空降的书记代职。
那书记是一位激进的唯发展论者,来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阔斧推进改革,开始重组“羲和”项目组,陈幼青当然被孤立在外,险些还丢了所长的职位。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争斗胜负已定,小汤山却传来了“地震”的消息。
地震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震之下,小汤山研究所彻底与总控室失去了联络。
研究所今儿一早接到警报,各派系乱作一团,医院里的老主任趁机翻身,越级将情报上报中央,力排众议,任命陈幼青为特派员赶来协助。
这起起落落,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可真够精彩的纪凡想起她前段时间神色疲惫,如今想来,倒是都说得通了。
讲到这里,她歇了一歇“左右是些勾心斗角的事,没什么好详细讲的。你们呢,为什么到这儿来”
纪凡望了眼傅明渊,这两天经历的事儿不仅关乎到他一人,实在不能实话实说,可要让他当着他妈的面撒谎,他脸皮子薄,只怕一开口就要被识破。
傅明渊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张口就来“毕业旅行。”
“啊”
纪凡垂头,盯着脚尖,小声道“对的。是,是许老师组织的高中毕业旅行。”
傅明渊接口“顺带请了我。”
陈幼青还是搞不明白“我儿子毕业旅行,关你什么事”
“他们班主任,是t大理论物理许院士
的儿子。”傅明渊平常是懒得解释这些,看纪凡脸都烧红了,方才懒洋洋道,“他承过我的情,请我一起来玩玩。”
陈幼青几乎吐血“就纯意外”
“就纯意外。”傅明渊稳如泰山,“哦对,你们系有个叫荀江云的研究员吧”
陈幼青回想了一下,似乎只在文件里看过这个名儿“好像”
傅明渊毫不犹豫“就是他绑架了我们”
纪凡“”
陈幼青“”
“你别是在说笑吧,人都失踪二十年了,怎么可能”
“信不信随你,”傅明渊耸肩,“本来我们玩得好好的,要不是他,哪儿能卷进什么羲和计划”
纪凡“”非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傅明渊嘴皮子上下一磕碰,就把他俩摘得干干净净,敢情黑锅全被荀江云给背了。
陈幼青想想,似乎也在理。
“可他无缘无故的,干嘛要绑架你们”
傅明渊面无表情“研究所的入口在旅店西馆底下,不巧,你儿子和我就住在西馆。”
啊这好像也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纪凡真是服了他了,几句真几句假,成功把陈幼青的逻辑给拐跑偏了。
傅明渊大约是真的很记恨荀江云先前叫纪凡为难,字字都是落井下石“我们被警察同志解救的时候,姓荀的才刚下山,现在去追,应该还追得上。”
纪凡“”
小汤山研究所已经塌了,里头的情况谁也不清楚,要说荀江云炸毁密道前顺带盗走了机密资料,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啊
陈幼青神色立刻紧张起来,抓着电话就站起身,打算联系上级。
她走出房门不多时,先前那个小警察又拐进来,面孔涨得通红,点头弯腰地冲两人道歉,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还请他们两位回去。
傅明渊脾气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基层工作人员,便很好说话地站起来,对还懵着的纪凡招招手“走吧。”
纪凡回过神,一边追上他,一边低声问“那那就这么把荀先生卖了吗”
傅明渊淡淡道“能不能抓到还是一回事呢。就算荀江云就杵在她面前,我怕她也认不出来。”
也对,现在
这位“荀江云”年纪对不上不说,双腿还残疾着,要是真能找到了,那也是本事。
纪凡稍微安了心。两人肩并着肩,沿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一道往村口走去。
后山的尸坑还没收拾完,一路上都是鉴证科的人和警官跑来跑去,他们也不好太亲近。
走了一半,傅明渊突然停下,低头问他“脚疼不疼”
先前出来得匆忙,纪凡就套了双薄底的跑鞋,踩在这多棱石子上,初时还不觉得,走久了确实有些隐隐的疼。
他摇摇头,想说没事。
谁知傅明渊压根不同他理论,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纪凡抓着他衬衣领口,硬生生憋回去一声叫。他侧过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傅,傅先生你做什么疯了吗”
他身量轻,头发也没剃得极短,侧脸秀气,远看过来倒也不是特别突兀。旁的警员还热心肠地跑来问,是不是小姑娘因为塌方伤了脚。
傅明渊难得笑容和气“没事,只是走累了,我带她下山去坐大巴。”
光天化日,谁也没往别的方向想。警员挠挠头“哦哦,那敢情好,后山那头封路是特殊情况,真是对不住了。”
傅明渊大度地表达了对警方工作的理解。好一派警民同乐的场景,怀里纪凡只恨不能咬死他。
“喂,放我下来”
好不容易等警官走远了,纪凡踢蹬着小腿就想下来。
“喂让老许看见了怎么办,喂”
傅明渊虽是教授,常年领着科考队出任务,身上也是有点力气的。他那点小扑腾压根撼动不了什么,反而像只小猫挠得人心痒痒。
傅明渊低低笑了一声“怎么,不肯叫先生了”
纪凡抿紧了唇,心想,就这德行还先生呢
两人私下好归好,陈幼青也当视而不见,万一真捅到外面去,光舆论压力都能够傅明渊喝一壶的,更别提接下来纪凡也要进大学了。
傅明渊没撒手,反而抱得紧了些“你是不是见谁都喊先生什么荀先生,嗯”
纪凡总算是回过味来了,有点哭笑不得,原来这位爷是吃醋了。
他停下挣扎,无语地想,就这
就这。
傅明渊心里确实不大爽快。他不爱听
纪凡喊他老师,因着在他心里,两人本就是平等的,压根没有什么师生关系。本来嘛,“先生”还算一个识情识趣的叫法,奈何纪凡也这么喊别人,他听见就免不了生气。
纪凡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主动给搭了个台阶“那您想听我叫什么”
傅明渊思忖片刻,伏到他耳边低声两句,纪凡听着,整张脸立刻爆红,桃花眼都快瞪成杏眼了。
也怪他自己失策想也是,傅教授怎么可能是顺着台阶下的主儿,你给他搭个台阶,他下一秒就能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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