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时机

小说:教授,你的龟! 作者:醉白虾
    纪凡从兜里掏出旧相片“你说这张”

    “嗯。”陈臻没看他,指尖有规律地轻敲方向盘, 仿佛在弹奏一支乐曲。

    纪凡面露困惑, 却还是递给了他“可以是可以的, 但是”

    但是为什么

    陈臻接过照片,夹进驾驶座的遮阳板背后,淡淡道“我家住得近, 抽空帮你找别人问问。”

    “啊。”纪凡这才反应过来, 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最近遇到的怪事太多, 他简直疑神疑鬼了。

    明明人家只是想帮忙而已。

    “那行,多谢了。”

    “不用。”陈臻发动汽车,两根手指夹拢, 习惯性地按上唇边,很快又不自然地放了下来他指间空空荡荡, 皮肤白皙, 完全看不出曾有过抽烟的习惯。

    一旁的纪凡压根没注意到他的习惯动作,只是低头坐在副驾驶上, 专注想着心事。

    拥堵的晚高峰已经过去,一路绿灯,行车很是顺畅。

    到了纪家小院门口,陈臻停稳汽车, 却仍锁着车门。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敲击着顶棚和玻璃, 车内寂静无声。

    发动机熄了火, 少顷, 连顶灯也灭了。

    “陈臻”纪凡拉了拉把手,发现打不开,惊讶地扭头看他。

    陈臻没有回答,重重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双腿随意交叠着前伸。

    “你”纪凡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

    陈臻靠着椅垫,双目紧闭,一言不发。纪凡本想抬手试试他额头温度,又不太敢。

    恰巧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陈臻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话“纪凡,你相信时间是线性的吗”

    “啊”

    “时间具有一维性,单一向前不可逆。”陈臻自顾自低笑了一声,“每个人都知道的真理,但这真的是真理吗”

    纪凡的心跳怦怦加快,抿唇道“你在说什么”

    陈臻懒洋洋地偏过头,黑夜里,凤眼如野猫一样闪着神秘的光。

    “换个说法,如果我说我不是陈臻,你相不相信”

    纪凡喉头滚动,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陈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收回视线,低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的确是你认识的那个陈臻没错。刚才只是个假设。”

    “但换个角度来看,昨天的我也许并不是现在的我。如果有一天,另外的某个我出现了,你觉得别人能够分辨出来吗”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直相信,人类的独特性并不只在于外貌、性格,或者思想。”陈臻停顿片刻,徐徐道,“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假设有一天,时间的一维性被打破了,当时间不再只能向前,或许会同时出现很多个看起来很相似的我”

    纪凡微微睁大了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陈臻猝然收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解释。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他淡淡开口,转开了话题“其实,很多我们以为无法挽回的事情,并不是真的无法挽回。”

    “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

    纪凡听得云里雾里“契机”

    “一个打破一维时间的时机,或者说,一个改变过去的机会。”陈臻习惯性地按了按唇,如吸烟般长出一口气,“我还在等待,而你你大概已经等到了。”

    改变过去

    不知为何,纪凡脑中陡然浮现出那枚神秘的宠物蛋。

    他眉头微蹙,想追问个清楚,却听“咔哒”一声轻响,四扇车门的安全锁齐齐弹开。

    “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陈臻直直望向前方,下达了逐客令。

    “可是”纪凡欲言又止。

    什么“时间线性论”、“改变过去”要是换个人在这里,恐怕都要以为陈臻是在说疯话了。

    可纪凡有种强烈的直觉,对方多半知道些什么。

    “没关系。我今天说的这些,你就当随便听听。”陈臻语气轻松,好像两人刚才真的只是瞎聊而已。

    “不早了,你回吧。”

    纪凡满腹疑虑,一步三回头地跨下车门。

    就在汽车缓缓启动的瞬间,陈臻忽地放低声音,低低说了声“谢谢”。

    闻言,纪凡脑中灵光乍现“等等”

    他小跑起来,追着轿车跑了两步,气喘吁吁地拍窗“等一下那个人,照片上的人,你认识他,对不对”

    隔着缓缓升起的车窗,他睁大眼,见到陈臻将面孔转向他。

    擦身而过的瞬间,年轻的男人冲他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车速加快。

    银灰色的旧轿车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路口,不见影踪。

    纪凡停住脚步,因为太过震惊,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

    他的小舅舅死于二十年前,离世时还不到三十周岁,那时候纪凡甚至还未出生。

    一般情况下,无论如何,陈臻都不可能见过那个人。

    可是,纪凡方才读懂了他的口型。

    陈臻说,我在找他。

    你还觉得,我们所处的时间是线性的吗

    精神紧绷到极致,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纪凡猛地抬手捂住嘴,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声,额上冷汗涔涔。

    无论是照片上的人,还是徐海帆遇到的那个人,甚至于陈臻本人,或许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半晌,纪凡定了定神,从裤兜里掏出宠物蛋,握在手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黑暗中,它散发出温润的荧光,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只普通的玩具。

    可是他一点点收紧手指,心绪纷乱。

    就连这件神秘的礼物,或许,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

    假设还存在着另一个没有宠物蛋的“过去”,那么,在另一个“他”身上,又曾发生过什么

    大哥哥总是穿着长袖,即使很热,也不肯脱衣服。

    纪凡越想越乱,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

    混混沌沌走回家中,他弯腰掬了捧冷水,泼在自己脸上,总算清醒了一点。

    他抬起脸,镜中人面色发白,有棱有角的嘴唇被风吹得发红,湿漉漉滴着清水,是一副健康漂亮的好相貌。

    纪凡缓缓抚过镜面,与“自己”对视了。他唇角嗫嚅,哑声道“是你吗”

    镜中人理所当然地沉默着,眼底流露出的困惑与本体别无二致。

    纪凡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必须冷静思考。

    无论如何,还有傅先生。

    一切都与以前不同,他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或许,他需要找他谈一谈。

    睁开眼睛,小乌龟没有乖乖呆在水缸,而是大咧咧在傅明渊的枕头上筑了窝,一副唯我独尊的恶霸模样。

    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大概是傅明渊怕小企鹅会突然冲进去,不小心用大脚丫踩坏它脆弱易碎的爸爸,这才特地锁了门。

    想到这里,纪凡情不自禁地露出个笑容,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变回人型,三两下穿衣出门。

    可是,傅先生呢

    纪凡兜了两圈,始终不见人影,心中隐隐有些焦躁。

    胖乎乎的小企鹅趴在另一间房里,翘着脚丫睡得正香。傅明渊却哪儿也找不到。

    往常,对方出门都会留张小纸条给他,比如说维修,或者补充供给,像这样无故失踪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纪凡情绪愈发焦虑。等到确认了对方真的不在基地,他立刻扭头回房,找到外出的衣物,匆忙往身上套。

    外面天气不算太坏,光线虽暗,却也还看得清路。

    这样的情况下,傅先生没有及时回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纪凡压下心中的不安,卷开电动闸门,单手提着强力手电,一脚深一脚浅,趟过雪地,朝着记忆中卫星基站所在的方位艰难跋涉。

    刚走了没两步,他突然瞥见不远处火光一闪。

    他揉揉眼睛,还以为是看错了,紧接着,又见一朵飘忽的火光亮起。

    摁灭雪亮的电筒,那隐约的光亮变得清晰起来。

    忽明忽暗,基地边缘好像有人正在烧什么东西

    全南极只剩下了最后两个人类,有“人”反倒成了最不必害怕的一件事。

    纪凡松了口气,搓搓手,缓步走向那座小小的火堆。

    走近了,渐渐可以闻到纸张燃成灰烬的气味。

    再近一点,黑暗里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的的确确是傅明渊。

    纪凡总算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下一秒,胸口却泛起了说不出的恼火。

    “你”傅明渊听见动静转身,也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醒来看不见你,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纪凡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猛扑过去,举起毛茸茸的手套,往他的厚防寒服上重重锤了两下。

    说是重重的,可隔着层层叠叠的布料传到身上,只剩下隔靴搔痒的撩拨意味。

    不过傅先生很好地领会了精神。

    他伸长手臂搂过怀里的人,低声笑起来,服软哄道“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还有一会儿才来,出门也不远,就没告诉你。”

    听了这番解释,纪凡丝毫没觉得解气。他被搂得紧紧的,拳头不方便发力,只得贴着对方的脖颈磨了磨牙。

    “乖,回去再陪你闹。”傅明渊自知理亏,好脾气地任由他咬着,又哄了两句,随手将掌心里最后一点东西也丢进了火堆。

    闹谁闹了

    纪凡很不服气,挣扎着探出脑袋。就在这时,他被脚边濒临熄灭的火堆吸引了目光。

    干柴底下落了层薄薄灰烬,风一吹便四下飘散。

    火光中,一团白纸蜷曲着,依稀可见小巧精致的轮廓,似乎是

    等等,纸花

    纪凡隐约想到了什么,顺着方向抬眼望去,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活火山正显露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难道说

    他皱起眉,扯下手套,在傅明渊手心里写了个“花”,又用力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是的。纪念一下而已,”傅明渊替他正了正帽子,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我们就要走了。”

    不、不对纪凡挣脱他的怀抱,仰起脸打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傅明渊反手摸了摸脸。

    就在这时,纪凡趁势将手指插进对方衣兜,果不其然,从里面掏出了一朵精巧的纸折玫瑰。

    纯洁而美丽的白玫瑰,恰如安德烈吹给米沙听的那支口琴曲。

    他一手握着那脆弱的玫瑰花,一手固执地写道“米沙”

    傅明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他们的确在一起了。”

    纪凡没说话,单是静静地瞅着他。

    过了许久,等到火堆即将熄灭,傅明渊垂眸与他对视,低声道“嗯,他们没有活下来。”

    “我骗了你。”

    微弱的火光闪了一闪,彻底熄灭了。

    “别,”黑暗猝然降临,傅明渊略带慌张地上前抱住了他,像是在寻求某种安全感,“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怕你难过。”

    “”

    纪凡埋在他胸口,半晌,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傅明渊忙松开他,却也不敢完全松手,死死拽着纪凡帽檐上那圈软软的毛边。

    摊开对方紧张的手指,纪凡慢吞吞写道“下一次,你该告诉我实话”

    “嗯,我保证。”傅明渊立刻答应。

    “告诉我,我才好帮你一起折啊。”写完,纪凡踮起脚,安慰般拍了拍对方后脑勺。

    “嗯。”傅明渊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没生气”

    “暂时没有。”纪凡将最后一朵花还给他,“那这个呢烧吗”

    “按照俄罗斯的习俗,祭奠的花应该用双数,数量已经够了。至于这朵,这朵”伶牙俐齿的傅先生不知为何结巴了起来。

    清清嗓子,他总算补完了下半句“这朵多出来的,你想要就送你好了。”

    多出来

    纪凡挑了挑眉。凭傅明渊的数学直觉,就算他闭着眼睛,一边唱俄语版东方红一边折纸,也不可能平白多叠一朵花出来。

    分明就是这家伙特地折的,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又撒谎。

    借着黑暗掩护,纪凡的手指很不老实地往上爬,直爬到脑袋旁边,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耳朵以示惩罚。

    他们并肩站了一会儿。

    旷野里滚过喑哑的风,呼啸着挟卷起纸玫瑰的灰烬,一路飘荡,飘荡,直到飘落远方,与火山灰融为一体。

    风、雪、灰烬,混合在一起,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祭祀。

    看着落下的新雪重新覆盖了火堆的痕迹,傅明渊握住纪凡的手紧了紧,简短道“我们回去吧。”

    冰雪呼啸,掌心温度火热,口袋里藏着最后一支纸玫瑰。

    纪凡点点头,不知为何,先前躁动不安的心绪渐渐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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