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伸出双手,连拖带拽, 像是拔萝卜似的把人往外面扯。
情急之下, 他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 竟然硬生生把一米八几的傅明渊从雪堆里给拽了出来。
傅明渊滚了几滚, 仰面躺在雪地上, 轻微地喘着气。
呼吸声极轻、极淡, 纪凡却立刻分辨了出来。
他将耳朵凑近了对方的胸腔, 努力倾听他还从没见过傅明渊这样狼狈的样子,僵硬冰冷, 连眉毛上都挂着冰霜,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这暂且还是个活人。
纪凡难以抑制地恐慌起来, 偏头叼下手套, 手在对方脸上胡乱摸索,徒劳地想把体温传递过去, 好让躺着的人看起来多一丝生气。
积雪被温暖的手指抹开,底下露出一张更显狼狈的,冻得青白的面孔。
纪凡紧咬着后槽牙, 眼眶有些发酸,惶恐的感觉愈发清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 他的掌心里忽地闪过一丝痒意, 似是被睫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纪凡怔住了, 慢慢拢起手指, 覆在傅明渊脸上。
下一秒, 他感觉那轻柔的痒意再度回来了。
对方睁开眼,试探着眨了眨。
醒了
他立刻撤开手,凑到对方面前,细细端详。
只见傅明渊半睁着眼,望向上方,目光有些失焦,也不知究竟是看清了他,还是没有看见。
那一瞬,失而复得的快乐充斥了心房,心脏如一只小小的黄雀,不知疲倦地上下蹦跶。纪凡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勾着手指,小幅度晃了晃对方的手臂,撒娇似的,盼着对方能快一点清醒过来。
半晌,傅明渊终于有了反应,浅色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定格,瞳仁里满满倒映着纪凡的影子。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嘴唇嗫嚅,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纪凡没听清,复又俯下身去,附耳在他唇边。
“你来了。”鼻息微凉,吐在耳垂上,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纪凡心脏猛地一抽,铺天盖地的都是心疼。
他抬手,用力揽过肩背,不管不顾地搂紧了对方。
“真好,”傅明渊恢复了更多的知觉,虚弱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笑意,“看,你又救了我一次。”
纪凡收紧双臂,把脑袋更深地埋进他的肩颈,不动声色地藏起了裹在眼底的泪。
此刻,两人交叠着摔在一处,纪凡又抱着不肯松手,便如一对儿交颈取暖的鸳鸯。
“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请了。”傅明渊叹息似地道。
谁稀罕你还呢纪凡心下微恼,赌气般轻咬了一口。
傅明渊立刻觉察到这调情似的撕咬,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又低低笑了两声。
他安抚地拍拍纪凡的背部,缓缓做出了总结“一辈子也不错。”
纪凡原本还有点羞恼,猝不及防听见这句告白,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是他想多了吗
正当失神之际,一只大手搂住了他的后脑。
傅明渊偏过头,薄唇几乎紧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我你。”
哗啦狂风不知卷着什么硬物破空袭来,撞碎不远处的玻璃,响声巨大,瞬间吞没了尾音。
纪凡心跳猛地加速狂跳起来。
等等,傅先生刚才说了什么
他半撑起身子,仰起脑袋,视线牢牢盯着对方,眼底满溢着孩子气的期待。因为紧张,就连双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了,微微上翘着,看起来软绵绵很好亲的样子。
你说了什么
拜托,请再说一遍吧
傅明渊与他对视片刻,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秘密。”
纪凡“”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僵硬,傅明渊赶忙补救,反手揉揉他的脑袋,哄道“先走吧,太冷了。等回去再告诉你。”
纪凡这才回过神来两人竟一直躺在雪地里说话,也亏得他觉不出冷。
这倒是他的疏忽了,只见傅明渊唇色都冻紫了,却还在逗他开心。想到这里,纪凡的胸口复又丝丝缕缕地泛起了心疼,可这回,疼里面又带了些说不出的小得意,像是他偷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他彻底心满意足了,当下便爬起身,再试图将傅明渊扶起来。
“冷”纪凡无声地比了个手势,指指外套,作势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傅明渊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拉链“别闹了小祖宗。”
纪凡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固执不肯动。
“我没事。”傅明渊又解释了一遍,站直身体,尝试着活动着胳膊腿,“真没事。”
他说的倒是实话。其实,对于降温他早有防备,提前多穿了好几套防水的保温服,再加上纪凡及时赶到,并没有严重到失温的地步。
唯一预估错误的,只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
当发现自己彻底迷失方向时,傅明渊心中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就在离基地附近,却不敢贸然搜索。
那样的气候条件下,万一走反了方向,距离科考站越来越远,可就麻烦了。
待得暴雪过去,天色好不容易敞亮了些,风速却又加大,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他步履维艰,最后干脆找了个背风点原地躺下,准备耐心等待风暴过去。
偏偏是这么一躺就躺出了事,竟险些给埋在了积雪底下。
甩甩僵硬的四肢,傅明渊感觉力量渐渐回到了体内,便撤开拄着纪凡的手,试着自己走了几步。
“看,没事吧”他扭头招呼纪凡,“走了。”
纪凡立刻跟上了。他按捺心底的担心,跟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缀在后面。再看傅明渊,只见他步幅稳健,看起来倒像是真没什么大碍了。
走路的问题暂且解决了,可此刻,两人又遇到了新的麻烦说起来,他们到底该往哪儿走呢
先前,纪凡跟着神秘男子一路追踪到此地,可是,要叫他摸索着原路返回去,却有些强人所难了。
黑暗里,每个方向的路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纪凡为难地站了一会儿,试着打手势告诉傅明渊我们回去找那个人吧,他非常熟悉附近地形,应该能带我们走出去。
那个人傅明渊眉峰微微一挑,没有说破,心中却疑窦丛生。
那又是个什么人他住了将近一个月,还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第二个活人。
纪凡比了个大致的身高体型,可要说更清楚的相貌,他也说不清了。
这倒不是他的记忆出了毛病,而是细细回想之下,那人的面孔始终一团模糊,怎么也说不出更深刻的特征来,只能隐约记得一些欧罗巴人种的面貌特征发色极浅,鼻梁高窄,瞳仁冷冰冰的,是疏离的鸽子灰。
“没事,”傅明渊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替他解了围,“先去看看。”
纪凡松了口气,点点头,率先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天色昏黑,两人摸索着往回走,待得到了近处,却发现原在屋檐下的男人,不知何时竟失去了踪影。
“你刚才”傅明渊皱眉,“真的见到了人”
望着干干净净的雪地,纪凡极轻地点了点头。
“确定吗”
这一回,纪凡却迟疑了,久久没能回答。
屋檐下的雪地平整洁净,只有一对脚印,是他本人站立过的证据。
而原本理应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却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究竟是
还来不及细想,夜幕里忽然飘来了模糊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恰在此时,风声静了一瞬,细若游丝的声音立刻清晰了许多。
是口琴。
遥远的黑夜深处,好像有谁正在演奏,有一搭没一搭,随性吹奏着不成调的小曲。
两人屏息聆听,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曲调。
那琴声时断时续,任性地转着调,唯一不变的,是苏联情歌小调独特的忧郁意味。
纪凡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缓缓插手入兜,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布口袋那支口琴和他神秘的主人一样,不知何时,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远方,小调还在继续演奏着,似是想要传达些什么讯息。
侧头倾听,纪凡愈发肯定,这样特别的音色,正是自己先前吹过的那一支口琴。
他脑中逐渐构成了模糊的猜想轮廓从乐观的角度想,那人或许已经回到了基地,正在用琴声帮助他们指路也说不准呢。
越想越觉得,这似乎是眼下唯一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
纪凡没有迟疑太久,对于那萍水相逢的男子,他总有种说不出原因的信任,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他并不会伤害他们。
想到这里,他抛开心中疑虑,反手牵过傅明渊,一脚深一脚浅,踏过雪地,沿着乐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然而,无论前进了多久,他们也没能靠近那飘渺的口琴声。它始终不远不近地吊着两人,像是驴子脑袋前方拴的红苹果。
每当他们疲惫不堪,想要原地停下休整片刻,口琴声就会突然变得更加响亮清晰,穿透风雪,刺激着两人的鼓膜,催促他们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距离基地更近了,音乐声也变得更加嘹亮,傅明渊突然顿住了脚步。
纪凡略带不解,回头望去,却见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听。”
黑暗的荒原上,口琴声依旧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有种说不出的荒凉与凄切。
是要听什么纪凡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傅明渊双眼微阖,口中轻柔地哼了一段小调,慢慢地,竟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诡异口琴音符全都穿在了一块儿。
他低声哼唱了一遍,而后再度从头开始,这一回,调子立刻变得流畅起来。
这下,就连纪凡也反应了过来。
这首歌分明就是
“白玫瑰。”傅明渊睁开眼睛,低声道。
两人视线相交,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纪凡惊疑不定地张了张嘴,骇人的猜测在喉头滚了滚,到底还是没能直接问出来。
傅明渊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
“走吧,”他温和地说,“不要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
至于他所说的“他们”是谁或许已经不言自明了。
纪凡任由他拽着,偏头望向傅明渊平静的侧脸,心中困惑不解。
他一直以为,像傅先生这样的科学家,一定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看对方现在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切超自然现象都接受良好的样子
似乎猜到他的遗憾,傅明渊勾了勾唇角,放缓声音“我说过,没有人能讲清科学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是哲学,或者宗教,或是神学”停顿片刻,他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转头揉了揉纪凡的后颈,似是在对他讲,也似是在说服自己“或许我们不该太过傲慢。奇迹总是不讲道理的,若是非要刨根问底,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纪凡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或许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奇迹是什么。
他遇到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经是万中无一的神迹了。
早些时候,他也想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可到了现在,这样的好奇心反而渐渐淡了。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遇见了。无论如何,他们注定要遇见。
对他来说,这一点真理就已经足够了。
正埋头想着,拐过一个阻挡视线的拐角,视线里忽然出现了光。
只见,基地门口高悬着一盏临时燃气灯。
纪凡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翻出了仓库里的燃气灯,也不记得出门前有点亮这盏灯塔般的照明灯。
而此刻,融融暖光正如烈日般穿透可怖的黑暗,就连最深沉的黑夜也无法侵袭这一处庇护所。
傅明渊紧了紧抓着纪凡的手 “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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