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白玫瑰

小说:教授,你的龟! 作者:醉白虾
    纪凡伸出双手,连拖带拽, 像是拔萝卜似的把人往外面扯。

    情急之下, 他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 竟然硬生生把一米八几的傅明渊从雪堆里给拽了出来。

    傅明渊滚了几滚, 仰面躺在雪地上, 轻微地喘着气。

    呼吸声极轻、极淡, 纪凡却立刻分辨了出来。

    他将耳朵凑近了对方的胸腔, 努力倾听他还从没见过傅明渊这样狼狈的样子,僵硬冰冷, 连眉毛上都挂着冰霜,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这暂且还是个活人。

    纪凡难以抑制地恐慌起来, 偏头叼下手套, 手在对方脸上胡乱摸索,徒劳地想把体温传递过去, 好让躺着的人看起来多一丝生气。

    积雪被温暖的手指抹开,底下露出一张更显狼狈的,冻得青白的面孔。

    纪凡紧咬着后槽牙, 眼眶有些发酸,惶恐的感觉愈发清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 他的掌心里忽地闪过一丝痒意, 似是被睫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纪凡怔住了, 慢慢拢起手指, 覆在傅明渊脸上。

    下一秒, 他感觉那轻柔的痒意再度回来了。

    对方睁开眼,试探着眨了眨。

    醒了

    他立刻撤开手,凑到对方面前,细细端详。

    只见傅明渊半睁着眼,望向上方,目光有些失焦,也不知究竟是看清了他,还是没有看见。

    那一瞬,失而复得的快乐充斥了心房,心脏如一只小小的黄雀,不知疲倦地上下蹦跶。纪凡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勾着手指,小幅度晃了晃对方的手臂,撒娇似的,盼着对方能快一点清醒过来。

    半晌,傅明渊终于有了反应,浅色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定格,瞳仁里满满倒映着纪凡的影子。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嘴唇嗫嚅,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纪凡没听清,复又俯下身去,附耳在他唇边。

    “你来了。”鼻息微凉,吐在耳垂上,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纪凡心脏猛地一抽,铺天盖地的都是心疼。

    他抬手,用力揽过肩背,不管不顾地搂紧了对方。

    “真好,”傅明渊恢复了更多的知觉,虚弱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笑意,“看,你又救了我一次。”

    纪凡收紧双臂,把脑袋更深地埋进他的肩颈,不动声色地藏起了裹在眼底的泪。

    此刻,两人交叠着摔在一处,纪凡又抱着不肯松手,便如一对儿交颈取暖的鸳鸯。

    “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请了。”傅明渊叹息似地道。

    谁稀罕你还呢纪凡心下微恼,赌气般轻咬了一口。

    傅明渊立刻觉察到这调情似的撕咬,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又低低笑了两声。

    他安抚地拍拍纪凡的背部,缓缓做出了总结“一辈子也不错。”

    纪凡原本还有点羞恼,猝不及防听见这句告白,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是他想多了吗

    正当失神之际,一只大手搂住了他的后脑。

    傅明渊偏过头,薄唇几乎紧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我你。”

    哗啦狂风不知卷着什么硬物破空袭来,撞碎不远处的玻璃,响声巨大,瞬间吞没了尾音。

    纪凡心跳猛地加速狂跳起来。

    等等,傅先生刚才说了什么

    他半撑起身子,仰起脑袋,视线牢牢盯着对方,眼底满溢着孩子气的期待。因为紧张,就连双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了,微微上翘着,看起来软绵绵很好亲的样子。

    你说了什么

    拜托,请再说一遍吧

    傅明渊与他对视片刻,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秘密。”

    纪凡“”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僵硬,傅明渊赶忙补救,反手揉揉他的脑袋,哄道“先走吧,太冷了。等回去再告诉你。”

    纪凡这才回过神来两人竟一直躺在雪地里说话,也亏得他觉不出冷。

    这倒是他的疏忽了,只见傅明渊唇色都冻紫了,却还在逗他开心。想到这里,纪凡的胸口复又丝丝缕缕地泛起了心疼,可这回,疼里面又带了些说不出的小得意,像是他偷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他彻底心满意足了,当下便爬起身,再试图将傅明渊扶起来。

    “冷”纪凡无声地比了个手势,指指外套,作势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傅明渊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拉链“别闹了小祖宗。”

    纪凡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固执不肯动。

    “我没事。”傅明渊又解释了一遍,站直身体,尝试着活动着胳膊腿,“真没事。”

    他说的倒是实话。其实,对于降温他早有防备,提前多穿了好几套防水的保温服,再加上纪凡及时赶到,并没有严重到失温的地步。

    唯一预估错误的,只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

    当发现自己彻底迷失方向时,傅明渊心中大概能感觉到自己就在离基地附近,却不敢贸然搜索。

    那样的气候条件下,万一走反了方向,距离科考站越来越远,可就麻烦了。

    待得暴雪过去,天色好不容易敞亮了些,风速却又加大,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他步履维艰,最后干脆找了个背风点原地躺下,准备耐心等待风暴过去。

    偏偏是这么一躺就躺出了事,竟险些给埋在了积雪底下。

    甩甩僵硬的四肢,傅明渊感觉力量渐渐回到了体内,便撤开拄着纪凡的手,试着自己走了几步。

    “看,没事吧”他扭头招呼纪凡,“走了。”

    纪凡立刻跟上了。他按捺心底的担心,跟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缀在后面。再看傅明渊,只见他步幅稳健,看起来倒像是真没什么大碍了。

    走路的问题暂且解决了,可此刻,两人又遇到了新的麻烦说起来,他们到底该往哪儿走呢

    先前,纪凡跟着神秘男子一路追踪到此地,可是,要叫他摸索着原路返回去,却有些强人所难了。

    黑暗里,每个方向的路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纪凡为难地站了一会儿,试着打手势告诉傅明渊我们回去找那个人吧,他非常熟悉附近地形,应该能带我们走出去。

    那个人傅明渊眉峰微微一挑,没有说破,心中却疑窦丛生。

    那又是个什么人他住了将近一个月,还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第二个活人。

    纪凡比了个大致的身高体型,可要说更清楚的相貌,他也说不清了。

    这倒不是他的记忆出了毛病,而是细细回想之下,那人的面孔始终一团模糊,怎么也说不出更深刻的特征来,只能隐约记得一些欧罗巴人种的面貌特征发色极浅,鼻梁高窄,瞳仁冷冰冰的,是疏离的鸽子灰。

    “没事,”傅明渊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替他解了围,“先去看看。”

    纪凡松了口气,点点头,率先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天色昏黑,两人摸索着往回走,待得到了近处,却发现原在屋檐下的男人,不知何时竟失去了踪影。

    “你刚才”傅明渊皱眉,“真的见到了人”

    望着干干净净的雪地,纪凡极轻地点了点头。

    “确定吗”

    这一回,纪凡却迟疑了,久久没能回答。

    屋檐下的雪地平整洁净,只有一对脚印,是他本人站立过的证据。

    而原本理应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却连半分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究竟是

    还来不及细想,夜幕里忽然飘来了模糊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恰在此时,风声静了一瞬,细若游丝的声音立刻清晰了许多。

    是口琴。

    遥远的黑夜深处,好像有谁正在演奏,有一搭没一搭,随性吹奏着不成调的小曲。

    两人屏息聆听,却分辨不出是什么曲调。

    那琴声时断时续,任性地转着调,唯一不变的,是苏联情歌小调独特的忧郁意味。

    纪凡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缓缓插手入兜,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布口袋那支口琴和他神秘的主人一样,不知何时,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远方,小调还在继续演奏着,似是想要传达些什么讯息。

    侧头倾听,纪凡愈发肯定,这样特别的音色,正是自己先前吹过的那一支口琴。

    他脑中逐渐构成了模糊的猜想轮廓从乐观的角度想,那人或许已经回到了基地,正在用琴声帮助他们指路也说不准呢。

    越想越觉得,这似乎是眼下唯一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

    纪凡没有迟疑太久,对于那萍水相逢的男子,他总有种说不出原因的信任,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他并不会伤害他们。

    想到这里,他抛开心中疑虑,反手牵过傅明渊,一脚深一脚浅,踏过雪地,沿着乐声传来的方向缓缓走去。

    然而,无论前进了多久,他们也没能靠近那飘渺的口琴声。它始终不远不近地吊着两人,像是驴子脑袋前方拴的红苹果。

    每当他们疲惫不堪,想要原地停下休整片刻,口琴声就会突然变得更加响亮清晰,穿透风雪,刺激着两人的鼓膜,催促他们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距离基地更近了,音乐声也变得更加嘹亮,傅明渊突然顿住了脚步。

    纪凡略带不解,回头望去,却见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听。”

    黑暗的荒原上,口琴声依旧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有种说不出的荒凉与凄切。

    是要听什么纪凡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傅明渊双眼微阖,口中轻柔地哼了一段小调,慢慢地,竟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诡异口琴音符全都穿在了一块儿。

    他低声哼唱了一遍,而后再度从头开始,这一回,调子立刻变得流畅起来。

    这下,就连纪凡也反应了过来。

    这首歌分明就是

    “白玫瑰。”傅明渊睁开眼睛,低声道。

    两人视线相交,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纪凡惊疑不定地张了张嘴,骇人的猜测在喉头滚了滚,到底还是没能直接问出来。

    傅明渊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腕。

    “走吧,”他温和地说,“不要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

    至于他所说的“他们”是谁或许已经不言自明了。

    纪凡任由他拽着,偏头望向傅明渊平静的侧脸,心中困惑不解。

    他一直以为,像傅先生这样的科学家,一定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看对方现在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切超自然现象都接受良好的样子

    似乎猜到他的遗憾,傅明渊勾了勾唇角,放缓声音“我说过,没有人能讲清科学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是哲学,或者宗教,或是神学”停顿片刻,他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转头揉了揉纪凡的后颈,似是在对他讲,也似是在说服自己“或许我们不该太过傲慢。奇迹总是不讲道理的,若是非要刨根问底,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纪凡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或许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奇迹是什么。

    他遇到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已经是万中无一的神迹了。

    早些时候,他也想弄明白,这一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可到了现在,这样的好奇心反而渐渐淡了。

    无论如何,他们已经遇见了。无论如何,他们注定要遇见。

    对他来说,这一点真理就已经足够了。

    正埋头想着,拐过一个阻挡视线的拐角,视线里忽然出现了光。

    只见,基地门口高悬着一盏临时燃气灯。

    纪凡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翻出了仓库里的燃气灯,也不记得出门前有点亮这盏灯塔般的照明灯。

    而此刻,融融暖光正如烈日般穿透可怖的黑暗,就连最深沉的黑夜也无法侵袭这一处庇护所。

    傅明渊紧了紧抓着纪凡的手 “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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