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竞赛的日子越来越近, 纪凡照例每天起早贪黑地上课刷题。
学校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 大伙儿都各忙各的, 往常偶尔有些勾心斗角的小心思, 在绝对的压力面前,也全都消弭无踪。就连徐海帆都忍住了话痨本性, 没事儿不敢随便打扰他。
既没人找茬,也没人和他贫嘴,纪凡先是轻松了不少, 随后又觉得多少有些孤单。
最近几天, 大概是被海夏阿姨叮嘱过, 徐海帆跟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纪凡好几次跟他说不必这样,可他死活不听, 不停碎碎念说什么一定要让纪凡拿到加分考上t大, 搞得比他这个正主还紧张。
纪凡失笑“怎么考上了你好继续骚扰我啊”
“不行吗不行吗”徐海帆梗着脖子嚷嚷,“说好要当一辈子同学的”
纪凡低声笑了下, 说行吧我尽力。
徐海帆显然很不满他这不上不下的敷衍态度,张口想教育他, 可是见纪凡又低头继续开始温书, 便也不好打搅, 憋了个满脸通红。
其实, 只有纪凡自己知道, 他表面上看着淡定罢了, 内心里实则七上八下, 焦虑得快疯了。
不止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考试, 也是因为另一个远在t大的人。
这几天,他干脆跟姐姐借了账号,每晚偷偷登陆校园论坛查看最新消息。
傅教授的祈福帖刷了好几页,可是关于他的近况,却很久没有更新了。
最近的消息,只写到他结束治疗,回国继续住院。
在纪凡的想象中,一定是得了很严重的病,才会需要住院治疗这么久的吧尽管帖子里说傅明渊平安无事,他仍是忍不住的心焦。
然而,想要联系上对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姐姐纪桓在t大工作,当然知道傅教授的联系方式,可纪凡不知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跟傅明渊的关系,只得三缄其口。
最后,他搜遍海洋学院的教职工介绍栏,摸索着找到了傅明渊的工作邮箱。
打开邮件,纪凡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可提笔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临了了,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问候“听说你生病了,最近好些了吗”
这时候他倒希望自己当初是学文科的了,纪凡有点丧气地想,他真的一点也不擅长表达感情啊。
署名的位置本来写了“纪凡”,他思前想后,最后删掉那两个字,打了“小乌龟”上去。
然而,就算这封涂涂改改,花了他大半夜时间写完的信,投出去后,也只是石沉大海。
纪凡很有些灰心,但转念一想,最近写邮件慰问傅教授的人恐怕成百上千,对方一时没有注意到这封小小的信,实在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可是,傅教授到底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在这样焦躁的情绪中,他终于迎来了周末的竞赛联考。
纪桓这几天回t大去了,陈幼青也在外地主持项目,爸爸更是半年多都没有回国,到了参赛的大日子,送他去考场的人,还是海夏阿姨和徐海帆。
海夏照例开着骚包的敞篷车,戴一副夸张的茶眼墨镜,配合她新染的樱花粉卷发,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到了考场门口,纪凡推门下车,刚没走两步。她突然站起身冲纪凡吹了个大大的口哨,惹得周围的学生家长全都侧目而视。
好几个家长甚至拉着自家孩子走远了点,想要避开这个“貌似是送男朋友来考试的不良少女”。
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指指点点,纪凡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海夏笑得更欢了,强行按下徐海帆的脑袋,从驾驶座上探过身,撑着另一侧的车门边缘,替心慌意乱的纪凡理了理领口,温和道“加油,我们凡凡最棒了。”
那瞬间,纪凡一团浆糊的脑海中,陡然闪过另一个冷淡却柔和的声音。
“加油啊,你要更相信自己一点。”
明明两个人的语气、声调、动作丝毫都不相像,可是,那样温柔信任的眼神却如出一辙,仿佛穿越时间空间重叠在了一起。
纪凡愣了一下如果如果傅先生在这里,一定也会这么说的吧
渐渐地,胸口焦躁的情绪褪去,紧接着,心跳如擂鼓般加速跳动起来。
看,还有这么多人期待着我呢。
“我,我会的”他结结巴巴地道。
海夏又是一笑,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直到此时,徐海帆同学好不容易成功挤开他妈妈的魔爪,赶紧探出脑袋喘了几口气,旋即转向纪凡,急匆匆叮嘱“好好考试,一定不要紧张知道吗题目要看仔细,多选单选别搞错了,简答题能多写就多写,判断题想不出来就选x”
“你可闭嘴吧。”海夏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这些还要你提醒啊对不对,凡凡”
纪凡的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下来。他垂眸望向眼巴巴的好友,内心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轻轻地点点头“谢谢。”
徐海帆比他还紧张,看他表情,明显还有很多想叮嘱的话,只是迫于海夏的淫威不敢多说。他再次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只干巴巴地来了句“手表,对准了吗”
海夏干净利落地捉过纪凡的手腕,翻过来和自己的手机一对,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我走了。”
“快去吧,别迟到了,记得要唔”
“加油喔”海夏温柔一笑,准确掐住了徐海帆喋喋不休的嘴。
比起考前的紧张,真正到了考试的时候,反而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教室里是唰唰的落笔声,室外初夏的蝉鸣连绵不绝,树影微晃,阳光正好,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蛋白质分子的三级结构、胰岛素对糖代谢的影响、胶原蛋白中包含的氨基酸残基、植物细胞膜水孔蛋白与水运输的关系
他心中默读,大部分的内容都似曾相识,一旦冷静下来,先前做过的题,背过的书,似乎都整齐排列在大脑里,只等着他来翻阅。
纪凡答题很顺利,几乎是教室里第一个翻页的考生。与他差不多同时,教室右前方也传来了一声翻页的响动。
他不自觉地侧眸看去,只见那里坐着一个熟悉的瘦削背影。
是陈臻对了,上回两人见面,还是一起去打听那个神秘青年消息的晚上据说那个青年和自己长得很像,也正是那个人,托徐海帆送来了那枚神奇的宠物蛋。
不过,自从那夜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独处了。不知怎么搞的,陈臻好像又瘦了一些。
纪凡依稀记得,那一晚,陈臻还要走了小舅舅的一张相片。
他的思绪微微一动,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梅雨夜,隔着绵绵雨幕,陈臻面无表情望向前方,闪烁的红绿灯模糊了冷淡的轮廓,也模糊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
先前,纪凡并不能看懂他的神色,现在回想起来,却莫名觉出了一丝狼狈的掩饰。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或许该向他问个明白
咳。
监考老师轻轻的咳嗽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路。
纪凡理智蓦然回笼,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低下头去继续答题,再不敢分神了。
和往年相较,无论是题目的深度还是广度,今年的试题都不算太难。纪凡越往后做,越是放松下来。
终于,他翻开了最后一页。
这是今年新出的项目附加题。据说专门请了知名大学教授来出题,内容多半会超纲,答错不扣分,而附加题得到的加分,则会用于区分部分同分选手的名次。
说到底,对于总分,这题的作用并不大。
至于题目内容,老许和生物组的同学也不是没讨论过,可这天南海北的,谁知道哪位教授会突发奇想问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呢
这道题的内容可能涵盖任何大学生科知识,全部准备的话未免太浪费时间,如果要押题,却又完全没有往年卷子可以参考。
思来想去,纪凡干脆放松心态,直接撇开了这一题就当是摸奖了,做不来是正常的,如果恰好看到过,那就是撞了大运。
只是,当他此刻真正看清那道试题时,不由诧异地睁大了眼。
不是因为题目太难,而是因为这题实在是,实在是他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道题,只是觉得,它似乎随意得过分了,完全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竞赛卷上。
纪凡甚至不由自主地翻回第一页,确认自己拿到的是正确的卷子。
他抬头一瞥,只见不远处的陈臻也飞快地回头,两人匆忙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表情都有几分扭曲。
原因无他,只因附加题的部分黑纸白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请简述天竺葵的养殖技巧。”
题目非常简短,也非常致命。
种花的技巧大同小异,谁都能说上两句,可是要论天竺葵,这个范围面实在太窄了一些。更何况这是生物竞赛,又不是什么花匠农科资格测试,出题人给这样的题目,实在是
看周围学生眉头紧锁的模样,就知道根本没人料到会出现这样有如儿戏的压轴附加题。
再说了,就算真的要考实践题,全世界有那么多的动植物,怎么偏偏还就选了老许举过例子的天竺葵
这已经不止是撞大运的问题了,简直就是全中
狂喜的心情过后,纪凡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作答从土壤湿度到扦插技巧,当初为了照顾老许养的那盆唧唧歪歪、挑剔又娇气的天竺葵,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沉思几秒后,他便开始奋笔疾书。
至于其余考生,到底也是生物这块的佼佼者,短暂的面面相觑后,他们也纷纷埋头苦答不论如何,多写一些基础技巧总没错,说不定就蒙对了呢。
教室里再度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赶这最后的五分钟。
纪凡精神高度紧绷,指尖用力发白,甚至有些颤抖,字写得又小又密,几乎就在他画完最后一个句号的瞬间,催命的铃声紧跟着响了起来。
“放下笔,放下笔”监考老师大声道,“再写直接取消资格大家坐在原地不要动,等我们收卷。我再说一遍”
纪凡愣愣地松开水笔,缓缓扫了眼字迹密密麻麻的答题卷,大脑一片空白,旋即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这种感觉,就好像刚跑完长跑松懈下来的瞬间,整个人都脱了力。
真的结束了。
“吁,总算写完了。”
“你怎么样我看你好像都答了”
“这附加题特么什么鬼啊我熬通宵背的高分子半点没派上用场,吐了。”
“哎哎,选择最后一道选什么啊我实在不确定蒙了个”
随着老师收完最后一张卷子,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不论本校的、外校的考生,似乎都在这一刻成为了亲密战友,有志一同地吐槽起这张卷子。
纪凡仍呆呆坐着,半晌,抬手抹了把脸,只摸到一额冷汗。
真的结束了吗
耳畔嗡嗡作响,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拽住了。那人拉着他,把他轻飘飘的灵魂,重新扯回了地面。
“纪凡纪凡”
“”纪凡微微转了转眼珠,只见陈臻不知何时挤到了身边,正弯腰大声嚷嚷“喂,你还好吗”
他想说自己没事,开口却觉喉头一片干涩,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
陈臻眯起细长的眼睛,一言不发,单手将桌上的文具扫进包里,直接拽起他往外走。
操场上阳光暴晒,烘得僵硬的四肢慢慢回温,纪凡缓缓走了两步,耳朵里这才重新涌入了纷杂的虫鸣、人声、或是门外马路的车喇叭。
陈臻接了半瓶水,递到他跟前“喏。”
“谢谢。”纪凡喝了一口,又往脸上泼了一些,“抱歉,我大概是太紧张了。”
“没关系。就算是我,以前第一次参加联考的时候也”
纪凡动作一顿,塑料瓶发出清脆的响声“以前”
陈臻自知失言,重新沉默了,只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岔开话题“说起来,最后一题答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也还行。”
两人默默无言了一会儿,忍不住一起笑出了声。
“行吧,我懂,还行就是很好的意思。”陈臻评价。
“老许要是知道自己这都能押到题,一定开心死了。”
“是啊,足够他自夸三年的了。”一向沉默寡言的陈臻也不由开了句玩笑。说罢,他挥挥手机往教学楼的阴影下走去“我这就发短信告诉他。”
纪凡愣了一愣“你不急着回家吗”
“晚一点也没关系,没人等我。”陈臻轻飘飘地说完,见纪凡还想追问,忽然探手往他身后一指,“哎,那人是来找你的吧”
“等一下,你刚才说”
陈臻抬手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那的确是来接你的人,纪凡,你回头看看。”
纪凡无奈扭过头,可谁知,来的人似乎并不是徐海帆
那是个看不清模样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香樟的阴影里,遥遥冲他招手。见他转身,那人放下手臂,像是微微笑了一笑,旋即走上前来。
一步,两步。那人踏出阴影,终于,将面孔清晰暴露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
那一瞬,纪凡彻底愣住了,微张着嘴,几乎忘了呼吸。
太像了
他终于明白当时徐海帆为什么非要追问自己有没有兄弟眼前的人,竟长着一张与他分毫不差的面孔,除了眼角更加上挑,眉宇轮廓加深,褪去了少年柔和的轮廓,活脱脱是一个翻版的他。
青年缓步走到他跟前停住,约莫高了一个多头,微微俯身,也不说话,任由纪凡打量着。
纪凡根本没法挪开视线,喉头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方才惊鸿一瞥的震惊还留在心中,而眼下靠近细看,却发现他们又不那么像了。
眼前的青年有种叫人过目不忘的独特气质,倒也不是阴郁,只是平白给人以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即使是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笑容明明很温柔,可看久了,却像是盛夏时兜头泼下的一抔冷雨。
他看起来总是很难过,纪凡心想。两人的气质千差万别,唯一相像的大概只有长相轮廓罢了。
“你好,纪凡。”青年率先打破沉默,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纪凡终于反应过来,道“是你上次是不是你托徐海帆把那个”
“嘘。”青年翻手下压,示意他噤声,旋即侧身指了指花坛角落,“我明白你有很多话想问,介意换个地方聊吗”
瞧见纪凡戒备的神情,他忍不住又笑了,唇角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放心,不会耽搁很久的。我知道,你的小朋友还在校门口等你呢。”
纪凡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敌不过好奇心,跟着神秘的青年朝花坛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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