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家, 纪凡脑中依旧不断回荡着陈臻的话。
——他的未来比我的过去, 要重要得多。
当初,另一个“纪凡”送来宠物蛋的时候, 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可是, 像自己这样的人, 真的能达成他的期待吗?纪凡缓缓捏紧了拳头,他真的能像“自己”盼望的那样, 真正为自己而活吗?
过去的18年,他一直活得这样懦弱。只是一个宠物蛋而已,真的能改变一切吗?
纪凡答不上来, 或许,就连另一个纪凡也不能完全确定。
家里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
冰箱上, 陈幼青留了字条, 说是要回学校待上一礼拜,嘱咐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语气照例是程式化的。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 一个菜也没留下, 只有零星几个鸡蛋和一袋水饺。
纪凡揭下纸条,慢慢揉成一团。
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犹豫许久, 掏出手机摁下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接听起来,对面隐约传来水声,似乎是在浴室。
“喂?”傅明渊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 “纪凡?”
“纪凡?你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纪凡垂着睫,无声地笑起来。
“没什么,”他仰面躺倒在床上,抬手捂住眼睛,“就是有点想你。”
隔着屏幕,似乎连腻人的情话都成了一件格外容易的事。
傅明渊没答话,但呼吸明显加重了一些。
真好,纪凡心想,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能让他肆无忌惮地粘着撒娇。
就像是一只落单的候鸟,孤单飞行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栖息的绿洲。
“说什么呢,你又一个人在家了?”
“……嗯。”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对面那位。
纪凡撑着胳膊翻了个身,突然有点淘气:“那你呢先生,有没有想我?”
傅明渊:“……”
半晌,他干咳了一声:“这都几点了?明天还要上学,赶紧睡觉去。”
纪凡挑眉,伪装出失落的语气:“……真的半点都没想我吗?”
傅明渊犹豫片刻,勉勉强强地说:“……有那么一点吧。”
纪凡蒙着被子,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笑得太大声。
傅明渊听起来有点恼羞成怒:“不许闹了。再淘气,我就……我就……”
“唔,傅先生?”纪凡稍微探出一点脑袋,得寸进尺,“怎么,您又要‘罚’我么?”
傅明渊冷笑一声:“再闹就日死你。”
纪凡:“……”他愣了一秒,随即整张脸涨得通红,漏在被子外面的耳垂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睡了,晚安。明天给你带早饭。”傅明渊一口气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纪凡整张脸埋在被子里,半晌,气恼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想要赢老狐狸,这只小狐狸精还差了十几年的修为呢。
就因着那三个字,纪凡脑袋里炸开了蘑菇云,翻来覆去许久,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起床拧亮台灯,想掏出白天的习题温习一下。谁知翻了许久,也没找到那本薄薄的册子。
哦对……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就没见着。老许说大概是被谁误拿了,让他明天再去取。
一晚上发生太多事,他竟给忘了。
于是纪凡重新关了灯爬上床,睁眼瞪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梦里无数个长着傅明渊面孔的Q版小人手拉手,面无表情地围着他,齐声高唱《种太阳》。
被手机铃吵醒的时候,他浑身骨头都是酸痛的,像是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
天色昏暗,窗外隐约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他稀里糊涂地摸出手机,结果被上面显示的时间彻底吓清醒了。
04:36
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晚打电话,会是谁?
他揉揉眼睛,定睛看去,只见来电没有姓名,是一串很长的陌生数字,倒像是公用电话。
纪凡心里有点发毛,犹豫片刻,还是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喂?”
对面没有回答,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纪凡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被子,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是谁?”
信号不好,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许久,对面终于开口了,是个嘶哑的女声。
“……救救我。”
纪凡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把手机甩到了地上。
不巧的是,他手指意外碰到了免提键,于是那个幽幽的女声瞬间响彻房间。
“求你帮帮我……纪凡……”
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亮着绿幽幽的微光,还有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声音在求救,甚至点出了他的姓名。
纪凡寒毛倒立,整个人都僵硬了,牙齿咯咯作响:“你,你……”
“……是我,”那人顿了顿,轻声道,“我,赵安。”
这会儿信号好了些,电流声减弱,的确能听出是赵安的声音。纪凡缓过一口气,手脚冰凉地爬出被窝,拧亮台灯,重新将可怜的手机捡了起来。
他很有些意外,完全没想到赵安竟然会找上自己,他一直以为她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竟然还知道自己的电话。
“赵安?你到底怎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受了点伤,没地方去了。”
赵安听起来似乎着了凉,声音打着颤,有些发飘:“这么晚打扰到你,真的很抱歉,我……”
“你在哪儿?”
“城南新村外面有个电话亭,”她犹豫片刻,轻声恳求,“我拜托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老师?”
“我知道了,”纪凡顿了顿,“那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应该可以……”赵安轻轻喘了两口气,大概是撑着玻璃站起了身,“可是公交末班都已经停了,我家附近没有的士,手机也没带在身上。”
“你就坐在原地,休息一会儿,我很快过来。”纪凡匆匆套上外套,“听说城南区挺乱的,你注意安全。”
“嗯……”她已经尽全力压低声音,但还是漏出了一声哽咽,“谢谢你,我……”
“抱歉的话还是留到见面再说吧。”纪凡打断她,“一会儿见。”
赵安顿了顿,小声道:“……一会儿见。”
纪凡挂断电话,第一反应是告诉傅先生,但转念一想,他又着实不想在赵安面前暴露两人的关系。
犹豫片刻,他试探着编了条短信。
“……睡了吗?”
几分钟后,陈臻的消息便回了过来:“刚醒。”
“车在家吗?有个小忙想拜托你。”
陈臻向来是个行动派,甚至没有问为什么,就飞快地开到了纪凡家院门口。
“哎,你就不好奇吗?”
陈臻踩下油门,顺势瞥了他一眼:“安全带。”
纪凡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只听陈臻淡淡道:“青少年大半夜的呆在外面还能是什么事?无非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呗。”
纪凡:“……”还真是。
“怎么,不喊你那铁哥们帮忙?”
纪凡无奈:“他睡觉就算天塌了都不会醒,而且他一直那么讨厌赵安……”
“我以为你也讨厌她?”
“……嗯。”纪凡垂下头,“不算喜欢。”
“喔,就算这样也要帮她?”陈臻嗤笑了一声,“烂好心。”
“也不算是帮他,只是……”纪凡解释不清楚,微微皱起了眉头。
——刚才接到电话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就好像那个被赶出家门,深夜在雨中徘徊的孩子,是他自己。
如果换做是他……一定也会希望有谁能帮帮他吧?无论是谁都好。
这么一想,他的心肠就硬不起来了。
陈臻侧头扫了他一眼,摇摇头:“啧,大概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才会相遇吧。”
“嗯?”
“那也是个下雨天,我缩在T大后门的巷子里,你明明只是路过……”陈臻勾起唇角笑笑,“行了,算我的错,我刚不该笑你的。”
正说着,两人已经拐进了城南新村附近的小路。
路灯昏暗,陈臻放慢车速。纪凡眯起眼睛打量了半天,才发现赵安说的那个电话亭。
直到靠得很近,纪凡终于看清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赵安浑身都湿透了,软软地靠在玻璃门上,似乎失去了意识。
推门的动静惊醒了她,她猛然睁眼,动作幅度很大地往后一缩,死死抱住胳膊,满脸惊恐。
“嘘,别怕,是我。”纪凡摘掉兜帽,蹲下身道:“你还好吗?”
赵安的眼珠子转了转,缓缓落在他身上,许久,木然呆滞的眼睛里重新透出一丝光彩。
“赵安?”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嘴唇颤了颤,做出了一个孩子气的哭相。
纪凡叹了口气,放慢语速:“你能站起来吗?我扶你起来……”
赵安点点头,单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握住了纪凡的胳膊,慢慢地、东倒西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还穿着白天的校服,书包随意丢弃在地上,里面的书都浸湿了。
纪凡弯腰帮她捡起来,松开的搭扣里突然滑出一本薄薄的练习册。他拾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练习册。
“我……我不小心拿错了本子,”赵安垂着头,双手不安地捏紧裤缝,“里面留了你的电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手机被拿走了,通讯录都存在里面……”
“没关系,那刘铭呢,怎么不找他?”
赵安哑声道:“打了,他没接。舅舅家的电话我也记得,但是是舅妈接的……”
提到教导主任那个彪悍的老婆,不消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赵安总结:“所以只剩下你了……”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纪凡打断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还可以选择报警。”
赵安:“……”
两人对视片刻,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我第一次发现,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别,别夸我,我可不想被刘铭再推下来一回了。”
提起往事,赵安惨白的面孔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对不起。以前的那些事,我很抱歉。我那时候很嫉妒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别说了,我不接受。”纪凡打断她。
她呆呆地张着嘴,脸上仅存的血色再次褪去了,面色变得煞白。
“没道理你道歉我就一定要接受吧?”纪凡顿了顿,勉强道,“看你以后表现吧。”
赵安愣了一会儿,缓慢地点点头。
“喂,你们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陈臻抽完了一根烟,不耐烦地拍拍车顶。
“那是我朋友,不是老师,没事的。”
“……哦。”赵安一步步挪上车,垂眸道,“谢谢了。”
“谢我干什么?”陈臻毫不客气,从后视镜里白了她一眼,“你应该谢他。”
赵安的面孔又红起来,小声道:“谢谢你,纪凡。”
纪凡耸耸肩,没说话。
车内一片尴尬的沉默,陈臻打转方向盘,径直往来路开去,不到半小时就回到了纪家。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陈臻端着杯茶递给纪凡,冲浴室方向努了努嘴。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种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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