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乌云缓缓飘过,挡住了原本就黯淡的月光。
离开村庄,两人沿着山路往回走。路面铺满砂砾,鞋底碾上去,发出低低的喀啦声万籁俱寂中,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这样沙沙的脚步。
纪凡吞咽了一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路旁灌木丛生,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仿佛某种隐没在森林的野兽。密林深处更是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不见。
布满青苔的水杉又高又密往常走了几百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的山路,这会儿却找不见了
他脑中又响起女人幽幽的讲述声,后背渗出的冷汗洇湿了衬衣,夜风一吹,黏腻且冰冷。纪凡打了个寒颤,加紧往前赶了两步,抬头见前方男人步履如常,不由心中稍定。
“怎么”傅明渊停步,扭头道。
熟悉的沉稳声音,纪凡暗自松了口气“没,没事。”
黑暗里的人影几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抬起左手,准确地摸到了他的脑袋。
“害怕了”
“没才没有”
不管怎么说,被几句鬼故事就吓到也太丢人吧纪凡不由庆幸周围光线昏暗,看不清他涨红的脸。
冰冷的手指沿着他的侧脸划下来,在唇边轻轻一点,他感到自己脸上滚烫的热度正沿着皮肤传递过去。
幸好,傅明渊没有揭穿,只是低声笑了笑。
“手机带了吗”
“哎”纪凡下意识一摸口袋,空的。
早上出门太急,忘记了。
“唔可能稍微有点麻烦。”傅明渊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我的也快没电了。”
谁带了手电筒没人回答。
死寂的黑暗里,只剩下领队颤抖的声音;“操,别玩儿我啊手电在谁那里”
似是回应他的妄想,山顶突然传来了呜咽风声,一声长一声短,好像年轻女孩哀愁的哭泣。纪凡从头到脚都僵硬了,呆呆站在原地。
“你你听见了吗”
“”
温泉旅馆暖融融的灯笼隐没在密林背后,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一丝光也不透,头顶只有无尽阴森的夜空,以及幽怨的、不停歇的风。
“那里
有唔”
傅明渊退了半步,一把抓住他蜷缩的手指。
“别怕,”他打断道,“跟好我。”
纪凡仰头,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眼神,他垂下眼睛,渐渐觉出掌心的温度,终于心中稍定是的,只要有这个人在身旁,黑暗也好,风声也好,似乎都没那么可怕了。
默不作声走了一阵,傅明渊突然刹住步子,纪凡险些撞上他后背。
“傅先生”
傅明渊顿了顿,道“路不太对。”
“”纪凡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借着黯淡光线往前看去,只见熟悉的石子路不知何时已走到尽头,而前方,错综的灌木后头,延展出另一条羊肠小道,比他们脚下的山路更破旧,也更狭窄。
“怎么会有小路”他瞳孔缩了缩,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下山时并没有经过任何一条类似的小路。
他们正身处半山腰,手机也快没电了,走回头路下山似乎更不现实。
傅明渊单手拨开挡路的枯枝,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淡淡道“走走看吧。”
纪凡瞥了眼对方神情,欲言又止。
既然他这么肯定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似乎料到他心中所想,傅明渊勾了勾唇角“就这么相信我”
纪凡垂下头,默默走到他身侧,却没有反驳。
“”
傅明渊停顿片刻,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没关系,不要怕。”
纪凡耳朵又开始发烫了,小心翼翼地往后瑟缩脖子,躲闪间,指尖突然触到裤兜里某种硬邦邦冷冰冰的质感。
这是他摸索了一下,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
“”
“是那个”纪凡有点不好意思,含糊道,“是你的生日礼物,我早上拿出来,但忘了给你。”
“哦”傅明渊微微低头,饶有兴致的模样,“正好11点,生日还没过完。”他摊开手,“是什么”
“”纪凡死死捏紧手指,只觉心跳得比刚才还要剧烈,声音愈发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话音未落,傅明渊修长微凉的手指已经挤进他的裤兜里,轻而易举便打开了他湿漉漉的掌心。
哗啦一声,那东西被拎了出来,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下,
金属外壳静静反射着黯淡的光。
是表傅明渊垂眸,指尖轻轻掂量。
倒不是什么特别昂贵的机械名表,但有着恰到好处的重量,大概是学生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消费品了。他瞥了眼低头不语的纪凡,又仔细打量手表,翻过表盘,只见背面刻着傅明渊三个字的首字母缩写。
“这个刻字”傅明渊抿唇。他微微有点遗憾如果换做纪凡的名字就更好了。
“啊”旁边纪凡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紧张到都有些磕巴了,“那,那个,不喜欢的话”他下意识伸手去抢,却被躲了。
傅明渊挡开他,直接将手表套上左手腕,蛮不讲理地嗤了一声“送给我还想拿回去”
纪凡“”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嘛
他瞥了眼旁边,只见傅明渊松开腕扣,将表往袖子里顺了顺,似乎是不想弄脏它。
只是单纯的洁癖吗还是说对方真的喜欢这个不值钱的小礼物不,不会,以傅先生的阅历,什么样儿的名表没见识过,唯一特别的,或许或许只是因为这是他送的
不是瞎想什么呢
纪凡猛地回过神,耳朵烫得越来越厉害,挪开眼睛不再敢看他了。
短暂的插曲过后,两人一前一后重新出发。
乌云被风吹散,月光微亮,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及至岔路口,傅明渊仰头瞥了眼月亮,又喊纪凡去确认了一下路旁树干的青苔,很快选出了方向。
第二个岔路口依旧如此。第三个,第四个
不知走了多久,纪凡的腿肚子都开始有些打颤,与之相对的,是胸口盘踞的不安感渐渐消退傅明渊走得胸有成竹,他也就跟着多了点信心。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参差的枝桠间隐约能看到旅馆温暖的灯笼光。
纪凡微微睁大眼,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他笑着转头去看傅明渊,谁知,却见男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是正静静看着另一个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什么”他也往那个方向看去,却只看到黑漆漆的灌木,“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吗”
傅明渊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事,顺手牵起了他
“没,我们出去吧。”
“唔”纪凡压下心底的困惑,跟着他走出两步。即将跨出森林阴影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这一眼令他有些发愣不知是不是错觉,某个瞬间,黑暗深处似乎有火光微微一晃。定睛细看时,那光线却又消失了,仿佛只是旅馆灯光投射在蛛网与露水上的反光。
“嘶是眼花了吧”
他揉揉眼睛,眼前的密林安安静静,只有一片空洞的、纯粹的黑。
“纪凡纪凡”
他慌忙应了声,急匆匆回头跟上傅明渊。
两人的方向分毫不差,拨开最后几片灌木,眼前出现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庭院。
“西馆。”傅明渊眯了眯眼。
眼下,西馆只住了他们两人,廊下的灯只稀稀拉拉点了几盏。
纪凡记得服务生小云先前说过,温泉旅馆的东西别院并不直接相通,必须从花园中的小道穿过来,两馆中间还隔了一扇陈旧的铁门。而旅店的大门、招待处和停车场全都挤在东馆,也就是说,如果西馆的客人想要下山,起码要过两扇门。他们住了一夜也完全不知道,竟还有另一条路,能从西馆后院直通山脚。
分隔门,小路,山神庙一切组合起来,好像在他眼前蒙了薄薄一层雾,雾后藏着某种耐人寻味的真相。
这栋楼不,这整一个建筑群最初真的是作为酒店设计的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纸灯笼随风轻晃,投下一圈圈轻柔的暖光。
“呵,”傅明渊低声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谁”纪凡一下没反应过来,却被傅明渊按住肩膀转了个方向,只见那长廊拐角的阴影里,背对他们站着一个纤瘦的女人,手提铁皮壶正在浇花。
“小云”
她哼着轻柔的民谣,专注于眼前的几盆兰花,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纪凡提高声音又叫了一遍。她终于回过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似乎半点也不怕“哎,你们回来啦晚餐都准备好了,需要现在上餐吗还是说您想先洗漱”
纪凡摇摇头,直奔主题“其实我是想问一下,请问,西馆这边能直接下山吗”
“不行哦,”她毫不迟疑地
给出答复,“想下山必须得往东馆走,就是你们早上出去的门。”
纪凡和傅明渊对视了一眼。
傅明渊漫不经心道“那不是汽车路呢连散步下山的路也没有吗”
小云摇头,面露困惑“没有啊,怎么了”
傅明渊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刚才我们从一条小路上了山。”他顿了顿,加强语气,“从山脚,直接通到西馆的花园里。”
话音未落,小云唇角微笑的弧度突然凝固了。她定定看了他们几秒,方才语调平板地开口“啊,说起来,这边以前确实有一条路。不过,西馆长久的不住客人,我给忘了。”
“可你刚才不是说”
“我给忘了。”她毫不客气地打断纪凡,漠然又重复了一遍。
“”
纪凡还想说什么,却被傅明渊拽住了。
“客人,您还有什么事吗”小云语气沉沉地说。
这一回,她的黑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好像一座冰冷的石雕。
“没了,”傅明渊大方地挥挥手,“晚餐请你帮热了帮送过来吧。”
小云点点头,扭身便走。
“等等,”傅明渊突然叫住她,“这么晚还要准备吃食,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纪凡有些惊讶地偏头,他印象里傅明渊可不是那种会因为麻烦到别人而愧疚的性格啊,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
小云停步“没事,不算晚。厨房宵夜要到午夜才结束。”
午夜纪凡微讶,他们路上折腾了这么久,居然才过去一小时不到
“午夜”傅明渊挑了挑眉,“请问现在几点了”
小云垂眸看了看手表“十一点。”
纪凡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没记错的话,11点他们明明还被困在半山腰。他扭头去看傅明渊,却见对方一脸的意料之中,轻声道;“果然。”
“什么果然”他不解。
傅明渊没回答。
“客人,如果您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
“没了。”傅明渊摆手。
小云微微鞠了一躬,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见她走远了,纪凡迫不及待追问道“这到底”
“我心里有一个猜测,但并不能十分确定,”傅明渊
脱了鞋,踏上木制的回廊,示意他跟着,“来,进来说。”
纪凡满腹疑问,却见对方撩起衬衣袖口,露出了金属制的表带。
“你送我这块表的时候,大概几点还记得吗”
纪凡回忆了一下“好像11点不到几分钟”
傅明渊点头,解下表,将表盘翻给他看“是10点55分。”
“欸欸”纪凡凑近仔细看,指针确实正停留在十一点差五分左右的位置。
“怎么可能,这表坏了吧”
傅明渊点头“确实,它停在10点55分不走了,但这不只是它的问题。你看角落里的座钟,还有手机。”
啪。刚巧,老旧座钟指针在此刻与0重合,钟摆来回晃动,一下一下发出澄澈的铛铛声。
11点
纪凡回过神,又从被窝里翻出手机摁亮屏幕,数字也恰好显示2300。
钟表慢了还情有可原,网络校准的手机不可能会突然出错吧
纪凡愣住了,难道说,他们从山腰上来,真的只花了不到5分钟
不,不可能,他记得很清楚,天黑路窄,两人脚程很慢,走了起码得有一个小时。
可是这无论怎么都说不通啊
他抬头去看傅明渊“你刚才的猜测是”
傅明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十指相对,静静望着花园的方向,似乎正在思考。
过了片刻,傅明渊扭过头,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服务生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傅明渊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展开。
“荀晃,8岁,约一年前于汤家村村口走失,离家时穿碎花毛衣、白裙子、红色皮鞋,如有知情人烦请联系”
纪凡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底下附着的那张照片。
清秀的小姑娘,冲镜头笑得很甜,左边唇角有一个眼熟的小小梨涡。
“长得很像但她今年才9岁啊,应该是她妈妈,或者”
纪凡说着说着,反而自己先沉默了服务生小云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实在不可能已经有一个9岁大的女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傅明渊收起寻人启事,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在桌边坐下。
“客人,您的晚餐。”小云语调轻柔,听着很舒心。
可纪凡听在耳朵里,却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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