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将目光从子昭的脸上收回,眸光微闪,但没有什么惊色,更没有跳起来命人将他拿下之意。
她满意地点点头。
“你叫‘昭’?长得倒对得起你这幅身材,也对得起你的名字。”
至少身边的人看起来“赏心悦目”,绝对算上一个优点。
大室中陪伴的武官们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果然,好对着身边的小臣说,“这个筑人不错,留在我的近卫里,叫鸮卫们教教他规矩,可以先用上。食禄……先从每日一枚小贝起吧。”
庞国与外国交易,多用贝币结算,作为以物易物的价值标准。在庞国,十小贝为一朋,十朋便可买一块良田,或一斗盐,亦或十个奴隶。
如果其他人不接受贝币,国人随时可以在庞国管理市场的市卿里那里,用贝币换取所需要的物资。
按照这个待遇,子昭只要在鸮卫中服役两三个月,就可买地,到了半年,就可买屋买人,在庞国谋生、扎根下来。
更别说这还只是他“职场生涯”的开始,待遇实在是优越。
其他人听到这个筑人有这样的待遇,情绪都开始表现的激动。
而对子昭来说,这位王女没有对他的特征表现出什么异状,这才是最大的幸事。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最沉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好的任命代表着他可以留下,而且是留在可以陪同王女出行的近卫里,他混入庞国的目的便已经达成了一半。
在军中掩盖身材魁梧的特征,比在常人之中容易的多。就算被人认出来,有庞的王师庇护,刺客难以再对他下手,什么食禄优越倒在其次。
“何况这位王女看起来也不是个难相处的。”
子昭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此时真心实意地向王女拜了一拜,向她道谢。
好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这人的表情,见他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趁机谄媚逢迎,致谢的真诚,表现的也很可靠的样子,心中又高看了他几分。
子昭得到了任命后,也没被立刻带走,卫官让他在室内那些小臣的旁边等候,大概是为了等会一起安排。
接下来接受觐见的这些人里,有些对好的提问表现得诚惶诚恐,有些则格外战战兢兢,这让好对他们的兴致缺缺。
到了后来,她更是似乎像是在走神,对拜见者,连正视都没有几个。
这其中,那个奴隶出身的勇士“直”表现的最为虔诚。
他从人群中膝行到王女的案前,一开始甚至还想亲吻王女好的脚背,在被制止后,几乎是用最恭顺的态度低垂着他的颈背,趴在王女前方的地上不敢起身,更不敢和这位王女对视。
考虑到他曾是个卑微的奴隶,其他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只有和傅言接触比较多的子昭,下意识地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也难以抓住思绪,他皱了皱眉,一直注视着他。
“你现在已是国人,以后也是要为王女办事的,就不要这么丢人了,还有其他人在等着呢……”
旁边伺候的小仆看不过去,低声提醒此人。
王女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没开口问这人是谁,手指无聊地在案上点来点去,发出“笃笃”地轻声。
奴隶出身的直听闻自己礼仪不对,惶恐地抬起头,额上已经紧张到满头大汗,他露出一个憨厚的表情,讷讷地说:
“奴,奴,呃,不对,是我,我实在是太紧张了,因为……”
听他吞吞吐吐,其他人更觉得不耐,有些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之前选拔时还力能举鼎,表现的特别武勇,这下一见贵人,立刻就变成了软蛋?!
谁料,这个刚刚还表现的卑微胆怯之人,突然在众人不屑的眼神中抬起了他那能举鼎的右手,抽出束着凌乱发髻的短木,向着面前王女的右眼刺去!
这一下动若惊雷,快似闪电,其势猛烈,旁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前端削成锐刺的短木就已经到了王女好的眼前,眼见着就要毁掉对方的一只眼睛。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直的手臂刚动,好原本支着下巴的左臂一松,腰肢像是没有骨头的水蛇那般向后一折,仰面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击,然后那腰肢的曲线又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很快重新坐正了身体。
而她一直在轻叩案桌的右手,于身姿一避一正间抄起了桌上刻字的短铜刀,在对方一击落空后不避反迎,借着对方猛扑过来的冲势,干净利落地将刃端送入了行刺者的心口。
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攻势居然会成为葬送自己的性命的理由,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自己地胸口一眼,握着木刺的手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行刺者的动作快在出其不意,好的反击则妙在如行云流水。
无论是回避还是之后果决的回刺,她的动作都绝无一丝一毫的凝滞,仿佛早就已经洞察到了敌人的攻击一般,应对的毫不费力。
她推开已经虚弱无力的刺客,缓缓站起身,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刚刚被刺杀的人不是自己。
与此同时,刚刚领众人进来的卫官和反应过来的子昭呈左右包夹之势,一左一右同时擒住了刺客的双臂,将他像死狗一样拖离了案前。
卫官一脚踩住插入他心口的铜刀,将刀尖更往内入了几分。
至此,这个叫做“直”的行刺者再也无法对任何人造威胁,仰面倒卧在大室之中,脸上甚至还带着最后那抹伪装出的憨厚微笑。
此时此刻,他面部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扭曲狰狞着,胸部中刀使他全身无力,唯有喉咙里发出嘶哑地“嗬嗬”声,这一切使他看起来仿佛发了狂的野兽,见者无不有毛骨悚然之感。
满室之人,大多被这突然发生的谋/刺惊得呆若木鸡,即使还有勉强镇定的,也是因为见惯了生死,或事不关己,并非真的冷静。
众人之中,唯有王女好与子昭二人,依旧处变不惊。
子昭镇静,是因为一路上遭遇了太多次追杀,如果次次都震惊,哪里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但王女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子昭便不知了。
“大室之中死了人,等会儿那群大鸮们又要飞过来捣乱,把他拖出去给个痛快,尸身送到举荐他的旧主那里去。”
好站起身来,有些可惜地看着那把绿松石嵌柄的铜刻刀,目光从垂手而立的子昭脸上扫过。
“他身上那把刀,就赐给这个反应最快的筑人‘昭’吧。”
这把镶金嵌玉的铜刻刀能在坚硬的甲骨和木片上刻字,也能刺穿保护柔软内脏的人/体,可谓是锋利无比。
子昭恰巧在逃避追杀的过程中丢失了自己的武器,现在好赐下了铜刻刀,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所以他一点也没客气,上前直接从刺客心口拔出了那把铜刀,在这个叫直的刺客身上擦了擦血渍,便把刀便插/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他这样的表现虽然急切了些,但铜器珍贵,尤其是王侯使用的好铜,一件铜制武器往往代表着最后活命的机会。这屋子里站着的大都是武人,没有人会觉得他小家子。
“王女,直接杀了?难道不用审问吗?还有那个推荐了这个奴隶的人,我要不要派人去把他抓来?”
听闻王女处置的这么随意,保护王女安全的卫官有些不认同地提出疑问。
“要查什么,想要杀我的左右就是那么几个人。”
伺候好的仆人端来了干净的水,好正在慢条斯理的洗着手,闻言嗤笑着。
“那人敢举荐,要么是已经报着必死之心,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屋子里的人都不敢吭声,静悄悄地听着王女的解释。
“要是前者,这奴隶出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好在帕子上擦干手指。
“要是后者,你把尸体一送去,他为了自保,自己就会将知道的全部倒个干干净净。”
“是!”
卫官终于心悦诚服地去。
有了这么个插曲,最后选□□的人才被“登用”时就都有些魂游天外。
他们虽然都知道王女不会无缘无故去征募这么多可用之人,但谁也没想到就连在大室之中,她居然也能受到刺杀。
如果形势已经严峻到这般,那要是她出行时,岂不是更危险?
一想到这个,好几个只想通过进入庞国军中作为晋升之路的人,就打消了去竞争王女亲军的念头。
之前对子昭能入选“鸮卫”的嫉妒,现在也变成了隐隐的同情。
和其他人分道扬镳的子昭却没有那么多担忧。
时刻遭遇刺杀这种事,在别人看来是难以承受的风险,对他来说,却已经成了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常事,有时候甚至被人问个路,下一刻那问路之人就会突然拔刀相向。
在这种情况下,他都没有变成疑神疑鬼的疯子,现在处在整个庞国守卫最严密的王宫里,就更不会怕了。
刚才发生的那场刺杀,倒让他对那位叫做“好”的王女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他根本没想到,这位王女会有这样的好身手,毕竟她坐得跟浑身没骨头似的,一点也不像练过武艺的人。
可等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从一开始,那位王女就一直是用侧身扶脸的姿势在接见他们,这样的姿势可以更好的打量他们,可有头发和手遮挡,他们却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和动作。
而她的手一直在案桌上有规律的叩叩作响,看似随意而为,却一直没有离开那把铜刀的范围。
他甚至怀疑,那个有规律的叩叩声,可能是她向屋子里守卫传达讯息的一种方式。
否则他能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面临的刺杀太多了,所以一直关注着那个让人感觉不对的奴隶,可那位站得挺远的守卫,又是怎么能第一时间过来擒住刺客的?
要是早就察觉到不对,一开始就不会站的那么远了。
这么精明的一位继承人,也难怪王都扶持了这么多年的那位王子,至今一点建树都没有,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现在他只担心,对方太精明,自己的身份能瞒住多久。
他是不是该表现的蠢笨粗俗一点呢?
“哎!”
子昭烦恼地搓着下巴,在心中叹息。
“这对我来说,也未免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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