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其他国家的巫觋渐渐没落, 然而在庞国,大巫一脉, 依然拥有着崇高的地位, 即使历朝历代的王母都不愿被巫殿所制衡,可得不到大巫承认的继承人, 依然无法登上王位。
因为庞国的巫,是真的具有各种神通的。
在殷人的势力没有崛起之前,这世上并没有什么“贞人”,无论是预测吉凶还是卜问前程, 都是巫者做的事情,“巫”作为沟通天地人之间的桥梁,是所有部落氏人的老师,也是部落的守护者。
可“巫”的传承太讲究血脉与天赋,与可以训练出来的“贞人”不同,拥有良好的头脑与强大的计算能力并不代表着你就能成为一个“巫”,也许被别人认为蠢笨不堪的人, 反而具备沟通鬼神的能力。
于是“巫”的不确定性, 渐渐使得巫殿能掌握世俗权柄的可能越来越小,一个合格的巫并不代表就具备足够的政治才能, 往往只能作为辅助者;
而随着庞的一代代传承, 原本流淌在庞女血脉里的“通神之力”也逐渐稀释,到了巫“江”这一代, 更是连继承者人选都寥寥无几。
巫权的衰落代表着王权的兴盛, 人们渐渐习惯于遵从王室的命令、跟随国主的脚步, 似乎已经淡忘了那段跟随巫者的预言决定方向的过去。
“巫”展露的“神迹”少了,巫殿也就不再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巫者更多的成为一种功能性的产物。
这明明是一件很令人惋惜的事情,但因为有利于自己的统治,这么多年来,历代国主对此却乐见其成,并不会刻意竖立巫殿的威望。
而如今,巫殿不振的最大原因是
“王女,巫喜并不合格。”
大巫“江”似乎是诧异与王女做出的请求,愣了一下。
“她还没有做好成为神使的准备。”
她皱着眉说,“她一直不能独立完成请神的仪式,所以并没有得到完整的传承。”
一旁的巫喜表情并不好看,虽然她确实能力不济,但被大巫就这么在王女面前说出来,实在是丢人。
“不能独立完成,如果有人帮助呢”
阿好现在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唯有坚持传统的巫殿还有可能站在她这边。
“大巫,您曾说我的血脉里流淌着纯正的巫力,如果用我的血来帮助巫喜完成仪式,是否能请求神使的帮助呢”
此言一出,无论是大巫江还是巫喜,俱是一惊。
“王女,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会将您逼成这个样子”
大巫“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能让她这么焦急无助,竟要借助那虚无缥缈的神明之力。
“请神”绝不是轻易能使用的神通,也不是每一位神明都会帮助人类。
在“请神”过程里,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邪神”控制身体,到了那个时候,作为载体的巫者就要作为送神的祭品被牺牲。
所以“神使”虽然灵验,可不到危急存亡之时,巫殿很少愿意为王母一系这样的帮助。王权过盛不利于平衡,也不利于巫殿对王权的监督,没有合适的理由,巫殿不愿牺牲能“请神”的女巫。
上一次,她成为“神使”,还是刚迁都的殷国率部围攻庞的时候。
在那个危急存亡的时刻,柳侯请求了神明的帮助,那位降临的使者教她们如何坚壁清野,如何发动夜袭,如何掐断对方的粮草补给,如何控制周边盐巴的供应
最后,庞果然胜了。
“因为我已经到了必须寻求他人帮助的时候。”
阿好坚持不吐露任何信息,态度却特别坚定,“这段时间,明显有人在暗处算计我,此去王都,凶险异常。”
“可你受过鸮神的庇护,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能伤害到你”
大巫笃信预言,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威胁。
“但那幕后之人,能却伤害到我的家人与我的国人。”
阿好反问道,“毕竟,您就差点死于井人的阴谋,不是吗”
大巫沉默不语。
“大巫,如果我死了,庞国的王位之争,很可能会将庞国拖入泥沼。殷人一直想要借子期达到的目的,唾手可得。已经到了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难道还不值得我寻求巫殿的帮助吗”
“我明白了。”
知道是王位之争激起了阿好的危机感,大巫向王女表达了巫殿对继承人支持的态度,“如果不是我身体太弱,由我来请神也许更合适。现在我年老体衰,身体怕是支持不了就要崩坏,没办法给你什么帮助”
巫殿一系将站队在王女这边,因为这是庞这个国家这么多年来坚持的传统
唯有女性继承人,能掌握祭祀的权利。
她曾成就过这个孩子的前途,这个孩子也拯救了她的性命。
无论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帮她。
大巫看向身边的“喜”。
“巫喜,王女愿用自己的血助你降神,这是你的造化,还不谢过王女”
巫喜知道自己无法忤逆大巫和王女的决定,只能对阿好道谢。
女喜三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的人,有不少已经当上了“祖母”,但她却因为被作为大巫的继承人培养,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
她是柳侯之妹的长女,也是阿好的表姐,因为一生下来就被测出有成为巫的天分,很小就被抱来了巫殿,由大巫抚养。
柳侯的长女被驱逐后,她就是大巫唯一的继承人,虽然神术上学的马马虎虎,预言不行、请神也没成功过,但在医术和巫法上的造诣却很出色,依然得到了各方的肯定。
因为也实在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了。
有了巫殿的允诺,阿好怕节外生枝,接下来干脆就没有回去,只派人向宫中的母亲传了信,就说大巫江身体不适,自己要留在巫殿照顾大巫。
看到王女这么急,大巫越发担忧,便以自己精力不济无法维持巫殿为由,下令暂时封闭了巫殿。拖着病弱的身体,命令巫殿里准备了起来。
请神的仪式是不能让外人观看的,为了保护仪式不被中途打断,请神期间必须要关闭巫殿,也不能对外透露“神使”的身份。
在仪式中,主祭要向神明完全敞开自己的身心,以短暂地获得与降神沟通的能力。
不是每个人都能敞开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明的,巫喜大概是属于戒备心很强的那种人,每次练习天赋的能力时,都做不到毫无保留。
“请神”的成功率取决于请求者强烈的企盼与决心,过去这么多年庞国风调雨顺,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巫喜迟迟不能完成仪式,却也没有得到太大的压力。
但现在不同
看着身披彩衣、头戴羽冠出现在巫殿中心的大巫,再看着同样身披巫袍站在殿中的王女,巫喜知道,自己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请神”的祭品,是这次田猎中得到的兕首。
兕是瑞兽,性格温和却强壮有力,这样的祭品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她们请来的神明是具有同样属性的“神”,她们都希望降神能温和慈悲却又强大,不会因为被人“召唤”而降下灾祸。
被安放在鼎中的兕角上涂满了阿好的鲜血,因为流血过多,阿好甚至有些微微的眩晕。
为了确保“请神”能够成功,这次请神的主祭是阿好,她将用鲜血和祭品向神明显示自己决心,而“喜”则作为“神明降临”的载体。
身披彩衣的大巫江跳起了“请神”的巫舞,协助她们完成与神明的沟通。
“有风”
随着舞蹈的铃声响起,巫殿的所有烛火不停的闪烁跳跃起来,光影随之摇曳。
巫喜感受到了明暗的变化,微一分神,就觉得心口一痛。
这是来自大巫的警告,喜不敢再分散心神,闭上眼睛放空一切,重新在冥冥中追寻来自上苍的声音。
“我将我享,维兕维羊,维天其佑之”
大巫苍老而古朴的吟唱在巫殿内响起。
作为主祭的阿好吹奏起手中的骨笛,取血时被刺穿的指尖伤口正缓缓流出殷红的鲜血,顺着手中洁白莹润的骨笛蜿蜒而下。
然而她却全然不顾,只一心一意在心底发出自己的祈祷,希望能得到神明的回应。
“我希望有一位强壮的女神”
“她既温柔,又强大,能明白我的忧虑,抚平我的恐惧”
“她将传授我克敌制胜的方法,教导我如何保护自身”
“我将日日夜夜感激她的恩德,让人间知晓她的威名”
大巫的歌声越来越响,舞步越来越急,巫殿中的烛火已经跳动到随时都要熄灭的地步,可正坐在穹顶众星照耀之下的巫喜却死死皱着眉头,依旧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得到回应的样子。
“凝神静气,放空一切”
大巫的声音在巫喜的耳边乍响,带着肃杀之气。
与此同时,吹奏着骨笛的王女好踏着巫舞的步伐,对着巫喜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在心中反复念诵着祭词,她用指尖的鲜血,在巫喜额心重重抹下一道红痕
霎时间,巫殿中的烛火齐齐熄灭,唯有巫殿敞开的穹顶上有星光涌动,如有呼吸一般此起彼伏的发出点点星芒。
微弱的星光成为了殿中唯一的光源,笼罩在端坐于穹顶下的巫喜身上,给她披上一层朦胧的外衣。
烛火的骤灭使大巫停止了起舞,王女的笛声也随之中断,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地凝望着巫殿中的喜。
她们究竟有没有成功
她们究竟有没有得到神明的回应
良久之后,端坐在穹顶下的巫喜缓缓睁开了眼睛。
“庞女子好,吾听见了你的心声”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似是不太适应这样孱弱的身体,“她”在嗟叹之后,仔细看了看自己枯瘦的双手,才在两人的面前站了起来。
“有神明响应了我的回应。”
看着站姿挺拔如同青松般的巫喜,阿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即使是同一副身躯,却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喜。
“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虽然被桎梏于一具柔弱的躯体,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最强大的战士才有的那种气息,那是在战场上久经杀戮才有的血染风采。
“她”的眼神坚毅,气质冷冽内敛,只是站在那里,仿佛无人能敌。
“敢问来者尊名”
大巫依照着古老的传统,询问着神使的姓名。
这才是“请神”中最重要的一步。
一旦对方告知了自己的名字,便视同缔结了短暂的盟约,接下来她留在这世的时间里,会尽力满足祈求者的愿望。
她会告知我姓名吗
她愿不愿意帮助我
阿好的目光炙热,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面前的“女神”,太过强烈的期盼使她患得患失,失去了往日的自信。
“可以吗”
刚刚降临的神明微微颔首,向着这个古老国家的女性继承人抱拳一礼,以示尊敬。
“吾名”
在降临的过程中,她已经从敞开心扉的阿好那里读懂了她内心的期盼。
她愿意满足这个女孩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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