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第一个案子是大部分庞国女人的生活状况, 那第二个案子,则攸关着庞国男人们的生活。
庞并不是一个女尊男卑的国家, 恰恰相反,因为儿童的生存率非常高,庞的男性数量甚至多于女性。
在庞国,一个家庭通常以“母亲”为核心生活在一起,家中的男人照顾自己的姐妹以及姐妹的孩子, 孩子们长大了也会一起赡养家里的舅舅们, 称其为“舅父”, 虽然分配家中的资源的是祖母, 但男人也绝不会因为性别原因会被少分或者薄分。
可, 如果家中生的全是男孩, 没有女孩,那又怎么办呢
庞国的女人是不会把孩子交给男人的,除非男方特别富裕特别能干,或是有能折服女子的能力, 才有女子会选择“分家”, 和这个男子共同构建新的家庭。
否则,与其将终身和未来的希望全部赌在一个男人身上,还不如留在家里,和所有家人共同抚养自己的孩子, 就如第一个案子里没分家的三姐妹那样, 只要大家生活在一起, 日子总能过去。
所以没有姐妹也没有妻子的男人, 如果还条件平平无法让女人为他分家,很可能就会面临年老而无人赡养的情况,必须想方设法获得自己的后代。
按照庞女们的价值观,长得难看又没什么本事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留下后代的必要,因为他们自己的质量不好,“种子”的质量更差,比起这样的男人,当然是高大健壮又有力的男人更有繁衍下去的资格。
但繁衍又是人的本能,尤其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长的时代。
一些庞国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去了以男权为主的国家娶妻;有些男人选择为女方的家族劳作多少年,以换取对方为自己诞下一个孩子;还有的和国中的别国女子组建家庭,以劳力换取稳定的生活和属于自己的孩子
但这个案子里没有姐妹的男子,选择了更简单的办法。
他买了一个女奴,选择让她为自己生下孩子。
和其他国家一样,庞国也大量存在着奴隶。
庞国富裕,有很多专门贩卖奴隶的队伍会来到庞国,以奴隶换取庞国的物资和粮食。
庞人的家中劳动力不够时,会使用奴仆,庞国王族也有专有的奴隶,被称为“小臣”,负责替王族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他们比寻常宗工更加忠诚、效率也更高。
但庞国自己,却很少产生奴隶。
因为女人聚族而居互帮互助,生产资料又由女人掌握,庞国大概是女子在这世上最容易活下来的国家。女人能活下来,孩子们就能活下来,没有其他国家那样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的情况。
又因为庞国富裕,人口多,兵源足,军备精良,士卒强壮,十几年来一直没有遇到过大的战争,周边国家也轻易不会扰边,没有因战争被劫掠的人口和俘虏,庞奴就更少了。
奴隶在庞国生存的总体状况,要比其他国家好不少,所以很多奴隶都希望能被卖到庞国来,在庞国至少还能活下去。
这个家中没有姐妹的庞人耗尽家财,买的是一个来自巴国的女奴。
巴女是出了名的貌美,而且性格温顺身材娇小,和庞女开朗的健美截然相反,通常也不需要用镣铐和严厉的责罚看管她们,只要主人不是过于严苛,她们很少会逃跑,还会主动干活。
因为身材矮小而已经习惯了被庞女嫌弃的男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女子,非但温柔的照顾着他的起居,还对他所有的要求都百般顺从,更别说还长得漂亮,于是很快的,这个买来巴女的主人就迷恋上了自己的女奴,并成功使其有孕。
这位巴女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主人的喜爱,并得到了他的家族允诺,如果她能成功生下孩子就为她废除奴隶的身份,让男人和她像个普通家庭那样生活。
可恰恰就因为她的美貌和温顺,却引起了来他家做客的另一个独居族人的注意,也不知是因为对男人即将得到子嗣的嫉妒,还是对女人的觊觎之心,他潜伏在这个巴女去田野间为主人送水的路上,侵犯了这个可怜的奴隶,更是在发现这个巴女下身出血的情况后,残忍地把她杀死了。
这是大部分被侵犯的女奴都会遇到的情况如果奴隶活着,她的主人如果要为她治病,后续也许会因为治病的原因索要更多的财物作为赔偿,如果她不能干活了,侵害他的人还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但如果奴隶是被人杀了,则只要赔偿他她的主人一头牛就行了。
按照惯例,被杀的是女奴赔的就是母牛,所以那人委托说情的人送去了一头年轻健壮的母牛,当做自己的诚意。
然而失去女人和孩子的男人在带回巴女的尸体后悲怆万分,不但打走了说情的中人,更是发下了毒誓,要让杀人者血债血偿。
在此之后,无论双方的族人如何劝说,对方又追加多少财物,巴奴的主人都不接受赔偿。
非但如此,他甚至还带着石镰,和这人此前一样,悄悄埋伏在他去田间的路上,准备半路杀人,只是因为对方对此有所警觉,最后被发现了。
杀奴和杀国人是两回事。杀奴只要赔一头牛,谋杀却要根据情况的严重性受到鞭刑或其他肉刑。
所以这个人伏击仇人不成反被擒后,反倒成了不占理的那方,被袭击的男人以此为由,提出双方都不追究的建议,并且还愿意赔偿一头牛给他。
照理说,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大部分人为了不受刑,肯定都选择了收下牛私了,可这个男人不知是性格特别倔强还是太喜欢那个巴女了,竟然情愿受到严厉的刑罚也不愿意接受赔偿。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到了连管理他们的族长也没办法调解的地步,只能往上通报,请求王侯能够解决。
听完两个男人的族长说完整个案件的情况,阿好眉头皱了起来,开始打量两个当事人。
个子矮小精壮的那个是失去孩子的苦主,他身形瘦小,长得也很普通,并不符合庞女喜欢健壮男子的审美,阿好也大概能理解他宁愿花费巨资购买女奴,也不愿意去庞女家中劳作来换取孩子的原因。
而杀了巴奴的当事人,则是个皮肤蜡黄的中年人,不但个子矮小,还形容猥琐,比那个精壮的更不容易得到庞女喜爱。
此时他虽然是有理的那方,可每每他的目光接触到苦主,眼中总是带着恐惧之色,甚至就连和那人面对面站在这里,都不时瑟缩一下。
遇到这样“死脑筋”的人,估计这杀了巴女的邻人也害怕了,因为只要这个男人不死,他的余生肯定都要活在对方“不死不休”的阴影里。
所以他请求了“当众裁决”,想要借由上层和民众的压力,迫使这个男人 “服软”,做出不会再追究的保证。
作为将军,阿好必须保护国人的安全,严惩这种试图谋杀别人的罪人,做出最公正的裁判;
但作为女人,阿好实在厌恶这种侵犯了女人后还要杀人的恶心之人,哪怕在大部分眼中,奴隶甚至算不上人,只是个工具或物件。
尤其是他为了自身的安全,还想借庞国将军的权利给苦主施压,将别人都当做保护自己的工具,更是令人憎恶。
她强忍着对此人的恶心,公事公办地问苦主
“你为何宁愿承受杀人的罪责,也不愿接受他的赔偿”
“他杀的不但是我的女人,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
苦主咬牙切齿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他必须死”
“可是将军,奴隶还没生下来的孩子也算是奴隶啊,更何况那个孩子没还出生,未必就能顺利生下来啊”
那人闻言立刻大声反驳,“我已经选了最健壮的母牛赔偿他,他明明可以拿这头牛再换一个美貌健康的奴隶,却执意要我的性命,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一时间,阴凉地里的国人们议论纷纷,但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人说的没错。
现在各国动荡剧烈,一头牛能换的岂止是一个女奴
正因为牛的价值大大高于奴隶,所以才把牛定为赔偿的标准,如果女奴的价值要高于牛,那掠夺、杀害别人奴隶的人只会更多。
在很多人看来,虽然死了一个怀孕的奴隶,但这个男人身体健康年纪又轻,如果家里有牛,说不定还会有良家女子和他共建家庭,就算没有新家庭也可以买好几个女奴,岂不是比死咬着要对方偿命更强
“我早就想让巴女去了奴隶的身份,只因我买奴的粮食是向兄弟借的,身上还有欠债,没有能力再去付献粮,所以才准备等秋收后再办”
他眼眶通红,悲声说道,“本来,那时候,我的孩子也快出生了,不再是奴隶,又有了孩子,巴女应该也会很开心”
奴隶要恢复平民身份,不是主人说了就算的,还要向族里和管理人口户籍的户工缴纳“献粮”。
因为平民可以通过军功和劳作获得国家的授田,但奴隶不可以,既然以后有可能使用国家的资源,就要缴纳相应的费用。
“但她死的时候还是奴隶”
杀人者以此据理力争,咬死了奴隶不算“人”,“我损坏了你的财产,也愿意赔偿,你不能以此杀我我和你都是庞人”
“你杀的也是人”
“奴隶不是人”
“行了”
眼看着这轮争吵就要因“奴隶是不是人”陷入死结,阿好揉了揉额心,无奈叫停。
“你情愿接受谋杀的惩罚,也要他赔偿你的损失”
阿好看向苦主。
“是”
矮小倔强的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王女,您是庞国最公正无私的人,是保护我们的将军,我们庞国从来没有因为杀了奴隶而为此偿命的例子,您不能破例”
杀人者脸色苍白,但仍带着卑微者特有的那种狡猾,极力为自己争辩“如果您觉得我的态度不够诚恳,我愿意再赔偿更多的东西”
这个案子如果要公事公办,其实非常容易。
只要对杀人者重罚,让他倾家荡产的赔偿苦主失去女奴和未出世孩子的损失,旁人就都会称赞她的公正和仁慈。
但这么简单就能判清的案件,却会上报到她这里,无非是连族中都不忍心这位苦主的遭遇,不想轻易让这个狡猾的犯人逃脱罪责罢了;
且苦主怨气太重,如果在判责时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成为被迁怒的那个人,说不得哪天走在路上也被杀了。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得理不饶人啊,要是我,我就拿了那头牛。”
有庞人开始窃窃私语,“有牛在手,王女又许诺以后会借出种牛,家里很快就要富裕起来,哪里找不到女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人家盼了那么久盼来的孩子。万一他以后要生不了了,搞不好那就是唯一的孩子”
“他那么年轻,又有过孩子,哪里生不了”
阿好从小对声音就特别敏感,所以那些庞人虽然声音嘈杂又离得远,但她还是听清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确实没有几个人觉得那个巴女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大部分人,可惜的都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比起那个作为奴隶的巴女,他们甚至更认可连人形都没有的胎儿是个人了。
无论是父系国家还是母系国家,孩子果然都是宝贵的资产啊。
想到自己身上那个糟心的预言,阿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该怎么判了。
“按照庞的规矩,杀人者偿命,杀奴者赔牛。杀奴人愿意赔偿苦主一切损失,认错良好,所以按照庞律,只要杀奴者能够赔偿苦主的损失,就可以不必按照苦主的要求偿命”
阿好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苦主原本还带着期冀的目光一下子黯了下去,继而转变成了深深地怨恨。
那怨恨的目光犹如实质,狠狠地射向杀奴之人,让他原本就倔强阴沉的表情越发可怕。
他倒不敢去瞪王女好,可那份怨怼不能作假,心中必定是不甘心的。
杀奴之人得意洋洋,抖动着手中拴着牛鼻的缰绳,迫不及待地就要把这头牛塞到苦主的手里。
“且慢”
阿好挥动手中的铜钺,拦住了杀奴之主向前的脚步。
“仅仅是一头牛,可弥补不了苦主的损失。那个女奴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杀婴者依然要偿命。”
意识到这件事没有这么结束,苦主猛然抬起头。
“可是那个孩子没生出来啊”
杀奴人一怔,下意识地反驳。
“是的,所以你只要赔偿他一个没有生出的孩子就行了。”
阿好笑着指了那头牛,“只要你能让那头牛怀孕,就能弥补苦主的损失。”清楚了,死的是苦主的孩子,所以牛怀上也必须是你的孩子。”
“为了防止你拿别人或牛的胎儿假冒,你让这头牛怀孕的过程,苦主必须全程在场观看,由他确认无误,方能证明。”
庞人豪放,听到阿好的判决,顿时轰然大笑。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阿好又说
“如果在秋收结束之后,你不能赔偿苦主怀着你的孩子的母牛,则视同你无法赔偿苦主的损失,你要为他损失的孩子偿命。”
苦主听到自己居然还要“监管”此人让牛怀孕的过程,也跟着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的哭和笑都是无声的,任由眼泪胡乱地在脸上趟,嘴角却咧着最灿烂的笑容,哭和笑的表情在他脸上矛盾又和谐,仿佛他长久等待着的时刻,就该是这个样子。
比起到底要不要偿命、赔多少牛,这样的结果显然更具戏剧性,很快的,哄笑声、嘘声和打趣声就盖住了杀奴人无力辩解的声音。
“好好在家生孩子啊记得还人家一个孩子”
“你自己造的孽,自己还,哈哈哈,牛,真牛”
“哈哈哈,你得努力啊搞不好上天看你努力,真送你一个和牛生下的孩子”
吃瓜的百姓们大笑着,再也没有人关注奴隶算不算人,奴隶肚子里没生出来的孩子算不算人的问题,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等着看这个杀奴人的笑话了。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日子里,哪怕这个人彻底放弃抵抗,也会有无数人专门守候在他的门前,好奇一个人该如何让牛怀孕。
有了这样的判决,在庞国再加害女奴的时候,就要掂量下能不能承担的起“让牛怀孕”的后果。
“至于你,虽情有可原,但你试图谋杀国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待此事了结,罚你充作劳役,开垦荒田三年,你可服”
阿好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管那面如死灰的杀奴人,转而问又哭又笑的苦主。
“我心服口服”
苦主只要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几个月要天天“监管”这人让牛怀孕,原本因为巴女惨死而满肚子的怨气仿佛有了宣泄的渠道,眼神更加坚毅。
他跪下领受阿好对他的责罚。
“从此往后,将军若有驱使,小人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阿好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效忠,微笑着颔首。
那杀奴之人还欲再闹,王女好可不是他族里那些好说话的族人,他还未说上两句,就已经有身披甲胄手持长戈的甲士驱赶他,但凡他再喊上一句,就会被捅几个窟窿。
那人自然没有什么被侮辱了宁愿死的骨气,被王卫驱赶,连滚带爬的就要离开。
还没爬出几步,就听得刑工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回来,别忘了你的牛”
一下子,哄笑声又大作,揶揄的呼哨声简直要震天响。
在这样虽未杀人却胜似杀人的羞辱中,杀奴人被苦主步步紧逼着,如丧考妣地牵着牛走了。
看模样,这位苦主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行驶“监管”之责了。
目送走第二起案子的当事人,阿好活动了下一直扶着铜钺的右肩,毫不拖泥带水的准备处理第三件案子。
敬告天地,可千万别再是跟牛有关了
她在心里祈祷着,顿了顿铜钺,开口宣告
“带第三位”
“将军宫中来人”
然而还未等她继续断案,便有令使匆匆从庞宫的方向赶来,径直跑到了王女的面前,然后被贴身保护她的王卫给拦了下来。
那令使被拦也并不焦急,从怀中掏出王师怀桑的铜符,表明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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