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生存之路

小说:恶妇 作者:祈祷君
    也许是相信庞国的武力, 角人最终只分出了二十多个人跟着他们的王子, 其中二十个是武士,还有八人是轮流抬角国王子的力士。

    他们用一种粗藤编织成了像是半个竹筐一样的工具, 用竹竿抬起, 前后各两人,扛着他们的王子赶路。

    往常庞国也使用过这样的工具,不过是用来捆绑抓到的活猪或者其他野兽的, 像这样使用还是第一次见到。

    要不是使团里的官员三令五申所有人要保持“风度”,怕是光异样的眼光,就足以让这位王子不自在地离开了。

    角国的王子友豕加入阿好的队伍后,倒也有不少意外惊喜。

    因为他们出发的早,路上遇见的队伍多,所以有些消息, 比庞人要灵通的多,也详细的多。

    殷国历经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 他们不停的通过各种手段征服其他方国,也有不少方国摆脱了他们的控制,还有些方国灭亡于洪水、疾病或战争, 如今留下的诸侯国和邑国,约有八十多个。

    但听说前往王都朝贡的,只有四十多个方国, 剩下的, 多是偏远一些的方国, 殷国对他们的控制力本就不强,于是他们以地处偏远为由,不愿意进行朝贡,笃定着新王继位,不会劳民伤财去远征。

    所以现在陆陆续续前往王都的国家,实际上都是离殷的新旧都城近的国家,像角这样已经靠近“巴”的西南方国,算是很难远的了。

    这四十多个方国里,有的国力强,有的国力弱,贡品的价值也有的贵有的贱,像庞这样的国家自然不必说,携带的都是诸国追捧的“奢侈品”。

    角这样的国家,虽然不富裕,但也有拿得出手的特产。

    而那些既不富裕又没特产的国家,则是绞尽脑汁去准备殷用得上的东西。

    听说,在南方的好几个国家,联合起来捕捉了无数鳄龙,以鳄皮和鳄骨作为贡物,给殷的贞人们用来占卜和作册。

    而西边几个地处蛮荒的方国,他们并没有什么能拿出来的贡品,干脆劫掠了周边几百个羌人,要用这些羌人作为“活祭”。

    因为前段时间的经历,阿好对于“羌人”这两个字特别敏感,角国王子一说,立刻就感兴趣起来

    “你说有国家专门以人牲为贡品羌人悍勇高大,那个劫掠羌人的方国难不成实力惊人”

    “哪里啊”

    这个叫“友豕”的王子提起这个一脸鄙夷,“说起来,这个方国和羌人同根同源,也是羌人,只不过因为有任族长抢到了个殷国的国人为妻,就从此走了运了他们先是在渭水边画了块地,然后单方面宣布成立了一个国家,再去请求归附殷王,世代朝贡。”

    这位王子显然还是个话痨。

    同为诸侯国,内部也有一层鄙视链。

    现在的国家,基本都是从“夏”开始就承袭变化来的。哪怕殷,以前也是“夏”的诸侯。

    而到了现在,国君是“子”姓王族的王畿之国,向来鄙视其他所有诸侯国;和殷人王族有姻亲关系的方国,鄙视和殷普通贵族联姻的方国;和殷人没姻亲关系的又鄙视被殷人征服占领后归附的普通方国

    而这种鄙视链的最低端,就是那种连文字都没有的蛮荒部族,自立为国的。

    这些羌人,明显就属于这种情况。

    “殷国在极西之地并没有直属的方国,有人上赶着送这种好事,上任殷王肯定干啊,于是就承认了他们是殷的邑国。就这样,这些明明之前还在放羊的羌人,一转身就变成了中原正统之臣。”

    胖胖的王子鄙夷地说,“西边那地方贫弱,他们没东西纳贡,干脆就拿自己族人以作人牲,当做纳贡之物。将军,您想想,他们纳贡成百上千人去王都,路途遥远又崎岖,真要全是劫掠来的,那要花费多少人看守路上难道没有人逃跑吗能这么顺利,只有一个原因”

    他打了个哆嗦,说

    “这些被牺牲的人,都是自愿牺牲的。”

    庞人们并不是大量使用奴隶的国家,所以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角国王子,满脸不信的表情。

    “那个国家有多少人这么牺牲下去,国人够牺牲的吗”

    庞国的国人只有几万,就算加上没有登记的游众和奴隶,撑死也就三四万人,每年拿出成百上千人来牺牲,搞不好比发动一场战争的损失还大,在这些庞人眼中,与其这么屈辱的拿国人去“献祭”,还不如拼了呢。

    但这些羌人也许不会这么想。

    “之前应该是够的吧,毕竟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动过大的战争了,没有大的祭祀,每年献上两三百人就够了。但今年他们肯定损失惨重,殷王继位这样的大事,前前后后怎么也得上千人才够祭祀。至于以后谁管他以后怎么样我又不是他们的王。”

    友豕坐在他的藤笼里,对跟在他身边的庞人摊了摊手。

    “虽然都在西边,我们离他们那里,可远着呢。”

    阿好认真地从头听到尾,一边听,一边又问跟在车边的子昭,“你知道这个国家吗”

    “不知道。”

    子昭摇了摇头,“或许是这十年间才请封的小国吧,我九岁就离开了王都,背下的谱系全是十年前的。这么多年过去,殷或许又接受了不少纳贡,也有不少国家叛出,这要等我回了王都才能确认。”

    时间带来的变化是巨大的,并不能靠人的经验才干就能弥补。

    “就算是这几年才臣服的国家,那也送了至少上千人了。能选这样一条路将自己和羌人脱离开,又这样隐忍狠辣,着实可怕。”

    阿好心中生起一股寒意,莫名地对西方的这个国家产生了深深的戒备。

    整个中原地区都由拿活人献祭的传统,哪怕是庞也一样,只不过庞人通常用来祭祀的是罪人和俘虏,而其他方国,用的是羌人。

    能这般果决的通过婚姻和献祭改换门庭,将自己和羌人剥离开来,摇身一变成为殷在远西地区的“代理人”,这个部族的首领必然是一位眼光、野心和智慧都兼具的狠人。

    同为上位者,阿好对于这样厉害的人物,自然是充满忌惮的。

    “这个国家叫什么”

    阿好按捺住自己突如其来的不安,问角国王子友豕,“他们的王姓什么”

    “这些羌人以前连文字都没有,建了国也没有国名,还是殷赐下的名字,叫用”

    友豕见到阿好错愕的眼神,跟着笑了起来,“您也明白过来了,是不是上任殷王等于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不是人呢,可他们又不识字,得到了个用字,就欢天喜地的回去拿去当了国号,还昭告四方,连我们角都接到消息了。”

    阿好和子昭对视一眼,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殷和中原诸国的文字大多是继承与“夏”,字体讲究会意显形,通常一看就知道这个字说什么的。

    而“用”这个字,是对杀人献祭的专用字,写出来的形状看起来,是一个祭台上满布血液。

    献祭的活人的举动写作“用”,被祭祀的人叫“用人”,搜集祭祀人牲的举动叫做“从用”。

    正常国家,得到这样的一个“赐名”都会觉得屈辱,也不知这些羌人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明白也硬忍下来了,竟真用它做了国名。

    阿好觉得真相趋向与后面这个,哪怕那位首领当时不明白,之后问问人也知道了,但还是昭告了自己的国名,显然就等于默认了他们这个国家以后对于殷的作用就是“用”。

    “至于他们的王姓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友豕摇了摇头,“他们应该没有姓吧文字都没有的部族,又没有固定的居地,拿什么做姓呢”

    “他们到底图什么啊”

    陪着角国王子说话的几个庞国官员都识字,在听完了角国王子的话后,纷纷都唏嘘不已。

    “能得到的可多了。”

    看的出来,对于这些羌人抱上殷国大腿后的变化,角国上下都羡慕嫉妒的很。“他们趁着朝贡的机会,带回去了织机、农具和种子,女人们学着织布,男人们学着种田,老人和孩子继续放牧与渔猎,和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带回去丝绸、铜器和玉器,又学会了耕种,用这些和他们周边的羌人交换了无数牛羊。有不少羌人不愿被当做人牲劫掠,纷纷依附他们的城寨,成为他们的国人,现在的用国,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渭水边的小部族了。”

    “这些羌人在西边本就人数众多,又能吃苦耐劳,虽然这样的变化没有几年,西边最西边几个国家的国君却都在头疼,担心他们再这么发展下去,田地和草场不够,迟早有一天要开战。我们角国和用国有纵深极长的山脉相隔,不用争夺草场和土地,倒没有那么多担忧。

    友豕能在这里对这个国家侃侃而谈,也是为此。

    “用人们出发的比我们还早,大概是一接到新王继位的消息就动身了,现在怕是已经快到王都了吧毕竟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又不用带什么东西,甚至都不用赶,跟待宰的羔羊一样,自己走到王都就行了。”

    “将军,您说,我们之前撞到的那些羌人,会不会是”

    宗卿泉迟疑了一会儿,抬头问。

    “应该不是。”

    阿好想了下,摇头道,“时间不对,他们出发的那么早,在这边停留做什么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东西多,他们是人多,每天补给就很成问题,这时候该日夜兼程赶快到王都去才对。”

    “可您不觉得这支突然出现在中原的羌人很可疑吗之前出现的毫无声息就算了,但他们一路上劫掠了殷的两个朝贡队伍,夺走了他们的贡物,带着这么多辎重,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引人注意吧”

    去王都的路上,庞国的几个武官最担心的就是这支不明去向的羌人队伍,“哪怕他们插翅能飞,遁地能逃,东西总不能丢掉吧我们放出的鸮鸟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们往王都方向逃走了,可这么多天,我们一路上,就没听说过哪里出现过羌人,这么多人呢,会埋伏在哪儿呢”

    “总之,一日不能确定这些羌人流窜到了哪里,一日便不能松懈啊将军”

    “你们也遇见了羌人”

    庞国司卫的话引起了角人们的注意,角的司卫吃惊道“怎么会呢你们这样的队伍,羌人怕是脑子出了问题,才敢打你们的主意吧”

    显然,有一支羌人出现在国境内到处抢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庞人们当然不好解释他们之前没这样全副武装,只随口敷衍着他们是差点被夜袭云云。

    “庞人善夜战世人皆知,看到鸮旗还敢上前准备夜袭的,那必然是羌人无误了。”

    角人们一听说那些人是准备夜袭的,更加确定流窜在此的是羌人,越发惴惴不安。

    “这既然有羌人,我们留在后面的队伍,会不会有危险”

    听到角人们的话,庞人都哭笑不得,却又不好直言。

    且不说羌人们专找打着殷国玄鸟旗帜的朝贡队伍下手,就算不是,为了生存,那也是劫掠值钱的财宝和可以吃穿的用物,去打劫角人们的豺狼虎豹干什么扛着跑吗

    庞人虽没明说,但友豕等人都看出来了,话虽如此,角方又不是除了活物什么都没带,担心总归是有的。

    相比较角人的担心,阿好倒和司卫一样,更关心这些羌人在中原流窜的原因,那个“用国”的羌人又有没有关系。

    存着这样的心思,他们后来在赶路的过程中,也陆陆续续遇到了不少正前往王都的大小朝贡队伍,因为庞是大国,声势又惊人,这些朝贡队伍大多停下来向阿好问候,并请庞的队伍先走。

    阿好向他们打听了之前遇到的那些羌人,但这些队伍都表示没见到过,也没受到袭击。

    不过他们也听说了这件事,为了安全,不少小国的使团干脆结了盟,合在一起走,提防可能出现的袭击,但他们一直表示,像庞这样军容齐整的队伍,就算遇到了羌人,也是不怕的。

    不同于中原的国家,羌人是没有铜制武器的,他们的武器还是石制和骨制,就算抢了那几个朝贡队伍的也不会有多少,根本对庞造不成威胁。

    角国的友豕是个心宽体胖的性子,前几天还担心落在后面的使团,后来一路听说没见过这些羌人,又恢复了之前什么都不管不问的状态。

    就这样行走了四五日,他们终于走完了前往王都的一半路程,到了路途中最大的中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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