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女萝“点拨”过以后, 阿好一直在试着平易近人些。
但“折节下交”这招用在出身王族的鱼王或对阿好不那么熟悉的人还有点用, 对于这些一直跟随阿好的庞人来说, 却收效甚微。
譬如说现在,她明明已经说了“坐下来吃吧”,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敢坐。
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护卫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甚至有人硬着头皮, 想说自己不用吃了
“我们已经吃过了,您”
“不吃了吗”
阿好看着屋中案席上明明还几乎满着的陶碗陶豆,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
阿好从小处处模仿柳侯,那是被刀砍了都不皱眉头的个性,一干护卫哪里见过王女这一面
“不, 我们还没吃饱。”
“哈哈哈,这么好喝的羹,肯定要再喝一碗”
吃吃吃
撑死了也要继续吃
他们怎么敢让王女委屈
“那就继续吃吧。”
于是阿好满意地笑了, 自然而然地向主座的位置而去。
见到所谓的“将军”坐下了,还亲切地招呼屋子里的人,刚刚还拘谨着的一干食客也跟着战战兢兢地坐下了, 连最大胆的客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刚刚那种喝汤时稀里哗啦的畅快更是没有了。
自从阿好决定开箱取用贡物后,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以对待国君的规格对待他们的王女, 所以等她一落座, 立刻有个侍女从另一个侍女捧着的漆盒中取出一盏精美的玉碗和一双象牙箸来, 又有一个侍女从行馆的小厮那里接过装着汤羹的陶豆, 从头到尾没让行馆里的小厮近过身。
朝食奉上后,几个随侍舀出来一样尝了一口,确认无毒且并无异味后,才将行馆的朝食倒入他们带来的精美食器中,跪着奉给阿好食用。
此时阿好身后的子昭和几位高级官员也各自落座,虽然没有像阿好那般讲究,但多也是用的自己带来的玉箸或者牙箸,取用食物时仪态优雅,仿佛吃的并不是糊塌塌一堆的汤羹一般。
眼见着这些人这么“讲究”,屋子里的食客们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世上以女性为首领的国家不少,但有女性“将军”的国家却不多,男性的武力和体力在绝大多时候,毕竟还是比女人更强些的。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位女将军长得瘦弱纤细,皮肤白得像是毫无瑕疵的美玉,根本不像是武艺过人的样子,尤其看她在言行举止上这般精细,那就连武人都不像了,让人更加怀疑她身上这个“将军”的称谓是怎么来的。
在行馆里住着的,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自然也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位女将军用着的食器,更是心中大震,在心中暗暗估算着它们的价值,最后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将汤喝得稀里哗啦,一个吃得吧唧吧唧。
喝得稀里哗啦的是卫龙,吃得吧唧吧唧的是跟上来的角国王子友豕。
没办法,卫龙就没找到汤勺这种东西,行馆里给他盛了粘稠的羹,却只给他一根木棍,他也不确定这些古人洗没洗这些棍,干脆就只捧起来喝,喝汤倒是容易,羹里的肉和菜就全靠他拿嘴吸了,能不发声吗
至于角国王子友豕,纯粹就是吃得香,仿佛连碗都能吃下去。
大概是他们的随意给了其他人们一点“鼓励”,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口询问
“请问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是从何处来的啊”
阿好定睛看去,见是角落一个穿着褐衣的陌生人,于是礼貌的向他颔了颔首,回答他
“我们来自于庞。”
“原来是庞,难怪难怪”
那人没想到这位“将军”会亲自回答他,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向她行礼,“竟然是庞国的使团到此,我们这么随便地和您一起就食,实在是太怠慢了”
“我们是舟国去王都纳贡的使臣,我是舟使,江。”
“请坐吧,出门在外,不必如此客气。”
阿好随手示意他坐下,态度虽然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气势。
那舟国的使者依言坐下,心中却百转千回,哪里还能吃得下去,恨不得立刻回他们的住处摇醒其他的人,大声告诉他刚刚得知的这个消息。
庞是周边最有名的大国,无论是女子当权的古老传统,还是庞国的富足与稳定,都令人憧憬而好奇,所以其他人也差不多,不但在心中产生了“庞国果然名不虚传”的了悟,更产生了和这位王女结交一番的念头。
然而此时此刻,除了两个吃得“特立独行”的怪人,其他人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谁又敢在这个时候寒暄
就在这时,阿好接收到了一道不赞同的目光,扭头一看,发现正是下首坐着的女萝。
过去这么多年来,庞国的外交是不需要阿好操心的,看她对待井国和鱼国的王子就知道了,她对这些“外人”一直都是尊敬有余而热情不足,甚至连为此整理衣冠都觉得麻烦。
可现在他们出门在外,女萝这个长袖善舞的令史开始担心阿好这个不好让人接近的毛病,一直要求王女放下身段和架子,开始从头学习和人“相处”之道,尤其是寻找话题的能力。
为了这个,阿好头发都愁得要掉了。
如果你让她和志趣相投的人聊天下大势,聊山川地理,谈古论今,甚至哪怕被人针锋相对,她都丝毫不惧的。
可你让她和人漫无目的地“聊天”
被女萝的目光不赞同的目光盯视着,阿好将吃到一半的肉羹放下,硬着头皮起了个话题
“诸位觉得今天的朝食如何”
然后没了。
几个武士四目相望,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碗,只好跟着回“还不错,有肉有菜,着实丰富。”
有了人开头,大家便善解人意地跟着附和,以免王女好的话题冷场。
“黍饭也不错,没有那么黏。”
“土方人也热情,还会特意提醒我们朝食好了,哈哈。”
场面上顿时洋溢着一种礼貌而不失客气的气氛,好歹没那种集体便秘的拘谨了。
很好,聊起来了。
阿好满意的点点头,准备端起碗,继续用饭。
“这肉是野鸡的肉吧肉老了点,要是换了母鸡熬汤就更好了。菜也炖的太烂,有点发苦了。”
正吃得吧唧吧唧的角王子友豕却发表了不一样的结论,正儿八经的对着朝食评头论足起来。
“黍饭虽然蒸透了,可壳脱得不是那么干净,我吃到不少碎皮。”
刚刚还在热烈附和着的人们顿时一静,看着这个吃相好似野猪身材更像是野猪的友豕,心里直骂人。
你说人家东西不好吃的时候,倒是不要一边唏哩呼噜一边批评啊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不好
“这位是角国的王子友豕,也是去王都朝贡的。”
阿好见场面又冷了,赶紧应付差事一般介绍了下这位“朋友”。
角国王子不是庞人
“角”又是什么偏远地方的小国听都没听过。
几个和土方交好的食客一听这人不是庞人,也就没那么小心翼翼了,纷纷为脸色已经不好看的土人打着圆场。
“哈哈,也不是这么说,此处是行馆,又不是土方的陶宫,早上的朝食能这么丰富,已经不错了。”
“黍子脱粒本就不容易,这样还不够干净吗”
“论起品评吃食,我还是有点心得的,我觉得,今天的朝食,也就能吃吧。吃饱是够了,吃得好却未必”
角国王子却仿佛没察觉到自己让土人不好下台了,居然认真地和他们争论起来了,大有据理力争的样子。
“要知道,这位可是尊贵的子好大人,殷的子亚与庞的女王柳侯之女,连我都吃不惯的话,她又怎么能觉得好”
这位竟是庞国的王女
还是出身殷国子姓之后,有着两国王族血统的继承人
原以为只是某个庞国王族或是公卿的住客们瞠目结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般,怔愣地看向主座上慢条斯理进食的阿好,硬是没敢再夸这朝食好吃了。
只,只是菜肉羹的话,好好像是有点委屈这位“贵人”了
众人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这场争论,不知所措地望向庞女好。
“那王女觉得这个朝食好不好嘛”
想起这个话题是谁提出的,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下。
话题兜兜转转,又丢到了阿好的头上。
而这个丢出引战话题的对象,选择了
放下碗。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阿好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向着众人示意,率先站起身。
“哦,哦,您,您请便”
其他人愣愣地点头。
阿好保持着端方的仪态,领着已经吃好的子昭和侍从,脚步从容地离开了气氛古怪的大室,只留下还在收拾食器的女侍们。
阿好一走,屋子里原本就已经吃的差不多的武士们也忙不迭地离场,不想再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果不其然,王女一走,刚刚还顾及着王女在场不敢“辩论”的土人和势单力薄的角人们立刻争得面红耳赤。
“你还说朝食不好,庞国的王女都吃光了,难道你能比她还挑剔不成”
“我看你吃的这么香,又胖成这个样子,怕是猪食都吃的下去吧也敢说自己对吃的略有心得”
“你们实在是太无礼了”
“坐在别人地盘上还挑吃得不好的客人才是无礼吧”
女萝等人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王女来之前还算和乐融融,现在倒变成了众人捋起袖子准备干的场面,再见那位友豕王子颇有一番“我要跟你们辩一辩什么是猪食”的架势,尴尬到不知道是该继续吃,还是该跟着王女一起溜了。
“您,您觉得王女的表现如何”
宗卿泉端着碗,颤颤巍巍地问。
“我,我不知道。”
女萝迷茫地像个被命运暴打过的孩子,“选择在这个时候抽身事外,似,似乎还算机变”
她也没有想到,她只不过是鼓励阿好多“聊聊天”,怎么就能聊成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说好吃还是不好吃,都是得罪人。
“可我们这样子,是不是失礼与土方了”
司卫窘迫地问。
“要不要,劝劝”
“可说难吃的,又不是我们啊”
卫龙看了一眼胖到说话都喘的卫龙,果断选择了卖队友。
“我们和友豕王子又不熟。”
“对对对,我们不熟,不熟,就是捎带一程。”
“对对对,吃饭,吃饭。”
“没听见,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啊,真是热情又满足的一个早晨呢
另一头,匆匆结束话题的阿好却没有刚刚表现的那般“从容”。
迈出大室,踏上步廊没几步后,她便选择了停下了脚步,静静听着身后的声音。
没一会儿,就今食到底好还是不好的争论响到步廊都清晰可闻,渐渐还有上升到“国家尊严”的趋势。
“果然还是吵起来了啊”
阿好喃喃着。
作为队伍的首领,她知道女萝的话是对的,如果她时时刻刻都保持王女的尊严的话,便很难很快获得别人的好感,只会给人留下一个“高傲而无法亲近”的印象。
但有些包袱背得太久了,想要那么快放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做到怀桑那样“面面俱到”,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她万般惆怅地看着身侧也跟着出来的子昭,难得沮丧地问
“我是不是很不会聊天不是说问别人吃了没,吃得好不好,是最容易引起攀谈的话题吗”
子昭突然就笑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放不下架子的子好也挺可爱。
“也不是,只是”
他正准备安慰尬聊失败的阿好,目光却瞥到转角处露出的一方衣角,也不知是什么人在那里埋伏着,竟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
子昭心下一紧,当即喝道。
“什么人在那里藏着
随着子昭喝破那人的行藏,步廊中气氛一变,可怕的杀意犹如实质般弥漫整个步廊。
簇拥在阿好身边的庞人们齐齐变色,跟王女前后脚一起出门的值夜武士们更是随着子昭的暴喝冲向拐角处,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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