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也是在听完大王子说的细节后, 才惊觉还是自己见识太少。
哪怕她也算是听着母柳说着各种往事长大的, 也从未想象过,这世上还有“姜”这样的人, 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千羌人, 名正言顺的在中原境内四处流窜。
这些人打着“朝贡使团”的旗号,非但不用担心身份问题, 还能在各国的行馆里凭借招摇撞骗的身份正常补给和销赃。
是的,销赃。
那些所谓的“贡品”, 根本就不是他们随身携带的财产, 多半是进入中原后四处劫掠而得。
至于劫掠的对象, 当然就是那些前来朝贡的方国使团了。
一开始,阿好也以为是龙国见财起意,觉得土方没有后台、国中兵力又不足,所以敢在老虎脸上捋须,抢完了就跑,直到她知道这批陶器是殷人订制的, 这种猜测才被推翻。
现在,大王子又说土王亲眼在龙人的贡品中看到了大量的龟甲和兽骨, 那好就百分百肯定这些东西完全是抢来的了。
殷人用龟腹甲占卜和记事, 所需的龟甲数量极大, 占卜需要用火烤龟甲而生裂纹, 贞人借用的是“水火交融”的阴阳之力, 所取的龟甲大多是水生龟。
所以殷国的龟甲, 全靠所有的诸侯国一起朝贡才能满足需求, 其中大部分的龟甲都来自于大江以南的南边方国,也有许多来自于东夷的海龟。
像庞这样的国家,哪怕靠近水泽,一年也只能朝贡到一百副龟甲,否则境内乌龟就要被杀完了。
庞有鱼、有蒙这样的近水属国一年才进贡拜百副龟甲,龙方可是在干旱贫瘠的西边,哪里有那么多水生龟哪怕是“战利品”,一个西方国家也绝不可能去攻打南边的方国取得这样的“战利品”吧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劫掠了不少方国的使团,将他们的龟甲和兽骨都扔在了一起,所以堆起来后数目极为可观,到了让土王一看就是以为龙人是最“忠诚”的诸侯国的地步。
行馆中的庞人还不知道为什么匆匆忙忙就要走,一听到阿好的命令时,还以为是王女去了一趟陶宫后发现土王情况不大好了,怕搅和到王位更迭里才避嫌而出。
待使团中的高级官员们听说那些龙人根本不是龙方的人时,一个个都惊得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
“这,这世上还,还有这样的人”
宗卿泉年纪大了,不太能接受这么“新潮”的事物,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谁管他是为了什么他来向我们王女求欢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我们就是跳到水里也洗不干净了”
女萝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危险,咬牙切齿地说,“这些龙人真是可恶,临走还坑我们一把”
这些羌人抢了许多使团,虽然因为没有留下多少活口而没有泄露太多信息,可总有些蛛丝马迹留下的,譬如庞和角,像是这种有驯兽传统的国家,你就是把人杀光了也拦不住鸟兽传讯,谁知道其他国家有没有类似的手段
现在土方的货被“龙人”劫了,这世上不乏聪明人,也许一开始没明白过来,等明白过来了,就会推算出这些羌人是用什么办法屡屡得手的。
中原何其大,到时候这些羌人隐姓埋名改换门庭跑了,那些丢了东西的苦主一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线索、追回自己的失物,本着宁可猜错也不愿放过的原则,和这些骗子曾经私下有过“交涉”的庞人一定会被质疑。
原本,同样有嫌疑的还有被土王厚待过的土方,可谁叫土方现在丢了一大批高价值的陶器,连土王自己都被气晕了呢
这嫌疑人变成了苦主,谁好意思质问土王去
他们要再留在行馆里,要不了几天,各方得到消息的诸侯使者就会齐齐上门,向庞“讨要”这些骗子的线索。
到那时候,就算他们是无辜的,又怎么自证
要知道,当初这些龙人又是要借兵,又是求子,这像是没联系的样子吗
“还好王女靠比武推脱了此事,否则我们要是也被骗了,那就真是损失大了。”
司卫一想到这些骗子还想要千斗盐千尺丝头皮就发麻,“他们也是好胆量,这么大的口气,一开口就是谋国的成算。”
“不对啊”
有几个庞国的年轻官员还没想明白,“就算这些人说的天花乱坠,我们再蠢,也得看到他们发兵了才会给报酬吧何况我们现在还没回国,要报酬也没能力啊,他们要和我们签这个盟约意义何在”
“为了粮草。”
阿好一想到这些羌人也是脑仁儿都疼,“当时有土王作保,契约是以土王的信誉做保证的。他们发兵,我们报酬,但从龙到庞路上行军的粮草由土王先行,而且为了保证按时发兵,当时约定盟约签订后先交付粮草作为定仪。”
我靠
卫龙在后面听到差点跳起来。
这是什么惊世巨骗
搞半天骗的不是货款,是运费
也是,送货上门要时间,土王的作用相当于“支付宝”,可你买东西,运费得先付啊
就算借兵那也要包吃包住啊,没吃的怎么发兵,饿肚子赶路吗
这要求合情合理,土王为了促成盟约,肯定也是愿意先借给他们粮草的。
所以谁说这些西边的原始人都是蛮荒野人了
这哥们特么是个骗术鬼才啊搁以后那也是做大事的主儿
“非但如此”
阿好深吸口气,面色异常凝重,“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些人约莫有千人,但并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一支羌人在如此行事”
“既然能有一支羌人能乔扮成使团,就能有两支、三支甚至更多。以往,一旦诸国边界出现了陌生的军队和异族就会立刻引起卫戍队伍的警惕,可现在不同,现在是朝贡期,无数你听过的没听过的国家涌向王都,恐怕除了殷国专司朝贡的官员,大部分殷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国家要来。”
她揉了揉眉心,头疼地说“我们怎么能确定只有这一千人说不定人家举族化整为零,都不知道已经活动了多久了。”
“将军的猜测很有道理。”
一旁听着的子昭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您还记得我们去追赶的那群井人吗幸存者说杀他们的人身形高大,当时我们推测可能是羌人,这些人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无论是也好,是临时起意也好,这么一群人高马大的人马出现在国境边界,总要补给的,否则怎么生存呢之前我们想不明白,但您想想现在这群假冒使团的家伙,就能想明白了。”
比起阿好,更担心这群人危害性的是子昭。
“还有之前夜袭我们遇见的那群羌人,他们未必是想要袭击我们。他们或许只是羌人们四散在外的探子,游荡在去王都的大道附近寻找好捏的软柿子,如果是没什么警惕性的小国,就通知主力队伍来劫掠。如果遇到的是实力强大的方国,就暂行退避避免发生冲突。”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发现了羌人的行踪后羌人根本没发动袭击,不但如此,之后他们一路通畅,更是连个可疑的人影都没看到,要不是到了土方,说不定这一路上他们都不会遇见什么羌人。
这些羌人长期在西边活动,未必知道庞人和土人的交情,在他们看来,土并不是殷的诸侯国,他们却一路打劫的都是殷的诸侯国,在做为中立国的土方补给最合适,进入土方时恐怕也没想过会遇到庞人。
到后来土王有意借助“龙人”的兵力帮阿好复国,又有了请他们送货的委托,这又是给粮又是重酬的,可比打劫容易多了,才让这群原本该短暂停留的羌人逗留了好长时间,终于露出了一点马脚。
很多事情,在你没有串联起来时,它们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形迹在那里,根本抓不到头绪。
如今一条条一桩桩连起来,那真是越想越是让人骇然,也越发惊讶于这些羌人的狡猾。
尤其是土王,可以说是自行招惹上了这群狠人,是真“倒霉到了家”。
庞人中原本还有觉得这么突然离开太失礼了的,被众人这么一“抽丝剥茧”,没人敢再多言一句,所有人几乎是立刻动作了起来。
走
现在走
马上就得走
这些庞人早就已经有了“流亡”的觉悟,时刻保持着立刻能出发的状态,王女的命令一下,人人披起甲胄、配齐武器,有条不紊地准备出门。
负责照料马匹的马小臣开始给马戴上辔头,负责驾驶战车的御手也开始调试起车辆,多犬女们给所有的狗喂好狗粮、戴上封口,队伍里的力士们抬起装着贡品的箱笼,在武士的保护下清点、装上牛车。
王女的侍女们将阿好的生活用品用单独的漆盒收拾起来,在犍牛拉载的牛车上铺上厚厚的毛毯,再将这些装着铜器和玉器的盒子小心地放在毛皮上,搀扶着阿好上车。
庞人要走,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行馆的土人和住在行馆里的住客,但庞在原定计划里本来就是这两天就要走的,他们要离开,谁也不敢阻拦。
至于得到的消息的人不想他们走而来阻拦,那也得拦得住
四辆战车开道,几百黑甲武士护卫,被庞人从城中驱赶来的牛车就停在行馆的门口,所有的箱笼都用烫着烙印的厚重麻布包裹装上车,无论是谁想围观都被手持长戈的武士驱赶了出去。
“王女,您这是要走吗是否得向大王先道个别”
行馆管事匆忙赶来问明情况,只见阿好已经上了车,下令出发,顿时又是作揖,又是跺脚。
他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派人去陶宫传讯了。
但他也知道,大王昏厥,现在陶宫里肯定乱成一片,等几位王子接到消息赶来,这些庞人大概都已经走了。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拖延时间。
“如今土王身体有恙,我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叨扰大王。早上我和你们的二王子相处的也不甚愉快,他好像不是很欢迎我们的意思。”
阿好却根本不给他拖延的机会,一口拒绝了他的建议,“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提前出发吧,免得土王为难。你们留步吧,不必送了”
谁是要送啊
“止步”
管事的还想扑上去再说两句,立刻就有一个巨人般高大的汉子挡住了他的去路,并随手将他“扔”到了行馆里。
眼见着庞人的车马已经出发,黑甲庞卫们又各个对他虎视眈眈,那管事的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庞国使团浩浩荡荡地驶上城中的主道,径直出城而去。
庞人们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即便这样,出城以后没有多久,依然有一队车马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将军,后面两辆牛车在追。”
跟在阿好身边的司卫接到禀报蹙眉说,“要不要派人去将他们赶走”
“王女王女好庞氏子好等等我们啊”
就在阿好以为来的是追赶的土人想要下令驱赶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和好几个人的呼喊汇集在一起,传了过来。
“好像是角方的王子友豕”
阿好一愣。
庞人的队伍人多,虽然出发的早速度却不快,一下子就被后面的牛车追上了,友豕王子那胖胖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牛车上。
一群跑得气喘吁吁的角人们见庞国王女露了面,如释重负地瘫靠在牛车上。
“总算追上你们了”
明明全程坐在车上,胖乎乎的友豕王子却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汗,松了口气说,“听说不知哪里来了一群龙人到处抢劫,我们实在不敢这么上路,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你们再来带我们一程”
他身躯笨重,不好下车,就在车上对着阿好拜了又拜。
“求王女看在同行一路的份儿上,行个方便吧现在土方也不太平,万一土王病重薨逝就得封国,那时候我们就真没地方可去了。”
保护这位王子的都是角国以武勇出名的武士和出身大族的公卿,各个在角国都是厉害的人物,此刻却都眼巴巴地看着这群庞人,满脸祈求之色。
“将军,为了安全,还是”
司卫下意识就想拒绝。
“留下也是个见证,就当是个顺水人情吧。”
阿好微微摇头,制止了他的话头。
“等到了人多安全的地方,再让他们离开。”
几个阿好身边的庞国官员明白了阿好的意思,再看向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角国王子,眼神就友善了许多。
听到庞人们答应再捎带他们一程,角人们欢天喜地道过了谢,乖乖地将牛车赶到了队伍的最末尾处,没敢要求他们像是对待王女那样保护他们的王子。
要说友豕赶过来最高兴的是谁,那肯定是如今队伍里的女巫首领了。
“巫喜,巫喜快来和我一起坐牛车”
友豕王子眼尖,一眼看到了拖拉着脚步在队尾步行的卫龙,对她连连招手。
他们知道自己在庞人火急火燎离开时硬着头皮巴上挺不合适的,现在角人各个夹着尾巴做人,急需攀上一个庞国使团中的高层人物,友豕王子在行馆中刻意结识了心思单纯的卫龙,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卫龙最烦这种“暴走”,现在角国王子请他坐车,哪怕是牛车,那也不用自己走了啊
他想都没想,对方一吆喝,就开开心心的上了车。
“还好你赶上来了,现在我也有车坐了,谢啦”
卫龙喜笑颜开地拍了拍友豕的肩膀。
在外人看来,三十多岁的巫喜年纪大到可以做友豕的母亲了,这样拍肩膀也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亲昵”,没人觉得有哪里有不对的。
“还得谢谢你们王女,一路把我送到了土国不说,还安排人帮我找了这两辆牛车。现在这时候,想买车可不容易。”
友豕憨厚地笑着,“可惜我没什么好报答你们的,以后你们如果来角国做客,我一定好好招待。”
“你动作挺快的,我们还以为是土人追上来了呢,结果才发现是你们。”
卫龙笑着调侃,没注意到几个角人僵硬了一瞬的表情。
友豕王子怕卫龙继续谈下去会好奇为什么他们立刻就能套车追上,连忙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听说你们的王女在宫门口被大王子拉着手求生孩子,真的假的”
“也不是大王子要孩子,说起来,这个国家的人脑子里都有包”
卫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土王那番“结盟”的言论,又将子昭那番言论拿出来挤兑人。
友豕擦了把汗,和牛车边的角人官员们相视苦笑,越发庆幸追上来了。
就在昨晚,他们得到了本国使团送来的消息。
队伍中有几个奴隶不知怎么生出了反叛之意,在喂熊的时候故意毁坏了关闭笼门的榫头,结果就在前几天晚上,一头吃饱喝足的熊罴撞开了笼门,跑了出来。
结果这只熊不但咬死、咬伤了队伍里的不少人,最后还吓跑了不少用来祭祀的活兽,现在角国使团伤亡惨重,贡品不全,别说还能不能平安赶到王都,就连返回角国都成问题,可谓是进退两难。
所以说
抱上这些庞人的大腿,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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