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课只有两节, 上完就算进入周末假期。
还没走出教学楼, 叶挽秋就被身后追上来的何敏叫住, 问她有没有打算去听一下墨琰教授的讲座。叶挽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借口自己有事, 讲座什么的还是算了。但其实是因为她一想到讲座厅里让她头皮发麻的生灵数量, 还有那些混杂浓厚的气味,就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去参加这种集体活动。
上次话剧如果不是因为碰巧遇到了哪吒, 她也是根本参加不下去的。
这悲催的嗅觉和悲催的种族差异性……她总不可能奢望自己永远都这么走运,每次去到人多的地方都能遇到这位三太子神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 叶挽秋一直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的嗅觉异常只要一遇到哪吒就会被缓解到接近正常。明明夙辰和明煌他们也是神明,可他们的存在就完全不会如此。这种只对某一个特定生灵失效的操作简直让人无比肾虚, 而且还有种危险的依赖趋势在。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生活在贫民窟的倒霉蛋,本来已经习惯这种缺水少粮的日子, 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这么过了。却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她被丢进一个温暖舒适的皇宫里,体会到了另一种天堂般的生活,然后又被丢了回来。
这种强烈的对比是极为容易让人上/瘾的。
最直接的变化就是, 以前叶挽秋是完全可以忍受和同专业的二十来个非人类学生们一起在一个教室里上课,还能基本做到面不改色的。
可现在她得戴口罩才能适应。
而且越是到了学生数量多的地方, 她就越想念哪吒和他身上那种冷雅莲香,一想起来就跟毒/瘾/发/作一样难受,恶性循环。因此从那次话剧活动结束以后,叶挽秋就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周围的所有集体活动, 能推就推,实在不行就硬着头皮上。
几天前,她还披着马甲摸到人类社会的一个著名论坛上去发了个求助贴。大致意思是,如果你是一个只能买得起老式电扇的人,可是你某天因为无意间享受了一把空调而从此对空调念念不忘,并且没有其他替代品,这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
三天过去,这条求助贴被顶成了热门,里面五花八门的回答都有:
比如,
——“我知道这种桥段,霸总玛丽苏一抓一大把。这真是快要放国庆节了,题主这种小学生开始逃课出来横行霸道了吗?”
——“理性分析,人就是这样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也许你想要的并不是那台空调,季节变换也可以替代空调的作用。所以题主可以试着交给时间来解决。”
——“亲亲,这边的建议是搞了那台空调呢。”
——“同意。我们女人,想要什么就必须搞到手,更何况是台空调。两个字,搞他!!”
——“我就想问问这空调中央否?是,建议砸之,否,建议搞之。”
——“搞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等等,就我一个人关心电风扇的感受吗?”
——“搞他干嘛,愣着啊!”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叶挽秋拖着光标一路滑下来把每一条回复都认真看了一遍,最后又回到第一条的界面,盯着那条回复看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对方回复得没错,自己这个经历确实魔幻得就像某些霸总玛丽苏一样。
差就差在,阴差阳错地拿了霸总那部分有病设定的人是她,而哪吒却拿了顶配提纯版的高冷玛丽苏设定。
这就导致她现在既没钱又有病。
说穿了,穷才是万恶之源!
叶挽秋想到这里,顿时感觉一阵忧从中来,悲愤交加。
在三川店铺里买了一杯果汁打包好后,叶挽秋拿着它来到了琴人坡上,准备在这里画一些新的绣样出来。马上就是三太子复生诞辰和国庆节了,也是家里生意的热期,她在学校能帮一点是一点。
坐在青黄交杂的草坪上看着街道上的妖来魔往好一阵,叶挽秋在脑子里构思好了几个还算满意的设计,正打算将它们画下来看看效果如何,却被一个站在街对岸看了她好一阵的陌生男人走过来打断了。
叶挽秋停笔抬起头,“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闻起来像某种杉木和香根的混合体,虽然稍微有点过于浓郁了,不过也不失为一种让人愉快的味道。
“我刚刚一眼看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您很眼熟,没想到真的是您。”男人看着叶挽秋的眼神里充满掩饰不住的惊讶,边说边抬手揖礼,“见过挽秋仙子。”
“啊?”叶挽秋吓一跳,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抱着画板站起来解释到,“我不是……我是说,我是叶挽秋,但不是什么仙子。您弄错了。”
“您不是三太子身边的人吗?”男人诧异地看着她。叶挽秋听得心头一跳,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您认错人了。”
“您是叶挽秋吧?”
“是,我是叶挽秋。但不是您说的……”
“那就错不了了。”男人爽朗一笑,“虽然我只曾经有幸和您有过数面之缘,但我不会认错的。溺海惊变一别已经上千年,仙子回来就好。三太子这千年来一直在六界到处寻找您,终于是得偿所愿地把您找到了。”
叶挽秋愣愣地看着他,感觉对方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就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
什么溺海什么一千年?这种长到恐怖的时间计量单位怎么看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吧?
“抱歉,请问您到底是谁啊?我不记得我见过您了。”
她话音刚落,就闻到空气里忽然传来一股凝练悠长的雪松味,紧接着就是肩膀上一沉。叶挽秋回头,看到他们的教导主任松律正站在她身后,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直勾勾地盯着叶挽秋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情绪色彩的棕褐色眼珠很像两颗无机质的光滑玻璃球,瞳孔青绿。
“参见松律古神。”男人恭敬地下跪。
“起来吧。”松律将叶挽秋拖到身后去。
男人起身,正对上松律的双眼,神情立刻不似刚才那样自然,开始变得有些涣散而僵硬。
松律漠然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语苍白凝固如冰雪,冻结住对方所有的感官和意识:“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叶挽秋。你没有见过这个女孩,这里也没有任何人,你只是从这里经过了而已。”
尽管知道松律是幻术古宗,而且正是因为有她的幻术,学校里的其他人类学生才会对这里的一切都接受得无比自然。可当叶挽秋亲眼看到她是如何对另一个生灵洗/脑的时候,还是感觉相当难以置信。
男人听完松律的话后,一丝反抗都没有地就离开了原地,好像刚刚的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他离开后,松律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以后再遇到你不认识但是能叫得出来你名字的人,你最好不要承认你就是叶挽秋。”
叶挽秋愣一下,“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松律无奈地叹一口气,“他是神界的先行官,本来是为了裂缝封印出现松动的事情来的。会和你碰到实在是一个意外。”
“那些会放出异界妖魔的青石巨门?”
“看来三太子已经告诉过你了,确实是这样。”
“那为什么他会认识我?还说,还说什么我是三太子的人?还有什么一千多年前?他在说些什么?”
松律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单手叉着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叶挽秋被她这种近乎默认的态度弄得有些焦躁和紧张:“松律老师?”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跟我来吧。”说着,松律带着叶挽秋来到刚刚结束讲座的报告厅里,找到了正准备离开的司梦之神墨琰。
此时的报告厅里还有一些学生没来得及离场,天窗外投射下来的暖金阳光把空气里的各种复杂气味闷烤得渥热。窗户上积着陈年的灰和雨渍,筛落一地虚影扑朔的光斑,仿佛随时会碎裂那样脆弱。
叶挽秋听不清他们两个到底低语了些什么内容,只知道松律很快拍拍她的头,留一句“待在这儿,外面可能还有神界的其他人”就离开了,剩下墨琰和她还留在大厅里。
平心而论,她和这位掌管梦境和精神的神明并不熟悉,只上过他的一门选修课。但是对方身上那种混杂着辛辣和花香的浓厚香料气味却给叶挽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还有就是他手里永远执着的那支细长烟杆,烟雾缭绕不散。有时飘出来的是松针和茶叶的味道,有时是一些比较难以形容的檀木味道。
和他这个神一样,阴沉不定,难以捉摸。
他的眼神蒙散在那些烟雾背后,让叶挽秋莫名想到黑夜里的蛇。
不过尽管如此,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的。于是叶挽秋主动开口说到:“墨琰教授好。”
墨琰淡淡一笑,伸手驱散那些烟雾,深灰色的眸子里仿佛积酝着无边无际的大团浊云:“听说你今天差点被神界的先行官认出来了?”
她点点头,随即皱起眉尖困惑地问:“您说认出来?那意思是,刚才那个先行官说的都是真的?”
这种恍惚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刚到学校的那段时间,周围的一切都魔幻得好像在做梦。只不过这次的主角成了她自己。
那句话怎么说的?
天网恢恢,专门捞你。
墨琰没有正面回答,只托着烟杆在阳光够不到的阴影里呵吐云雾,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不合适,你还是等着三太子回来再问问他吧。”
“他回来?”
“快了。松律的效率一向很高。”
叶挽秋沉默一会儿,然后抬头问:“您是不是一早也认识我了?”墨琰这次倒是回答得干脆:“确实是这样。不仅我,还有明煌,夙辰,蔚黎,阿君,卿欢,松律,我们都认识你。”
“什……什么?”叶挽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连反应都有些迟缓。
但也是这时候,她恍然回想起之前在天文馆见到明煌和阿君,还有第一次见到白无常他们的场景。
他们都对她说过“回来了”,或者“欢迎回来”这样的话。
叶挽秋只当他们是在说她回学校这件事,却没想到他们说的竟然完全是另一层意思。
墨琰看着坐在观众席上满脸不敢相信的女孩,发出一声带着轻巧笑意的喟叹,手里烟杆轻晃,弥开一层缭绕的白雾,不再多说其他的。
没过多久,原本一直暗淡哑金的天光陡然出现了变化。那层纤薄的暮色在这一刻忽然燃烧起来,变得金红灿艳,灼灼逼人。
墨琰站起身,用烟杆在叶挽秋面前晃了晃,指向门口:“走吧,出去看看谁来了。”
她依言跟着墨琰走出报告厅来到一楼前厅的隐蔽角落里,看到一身红衣银甲的哪吒刚好出现在一楼门外,正收了手里的紫焰尖枪朝里走进来。少年极美的眉眼上还带着因为刚从战场上回来所以尚未褪净的戾气,锋锐寒凉如覆满冰霜的桃花,凤眼凛金,杀意蕴沉。
即使隔着一整个前厅和走廊的距离,叶挽秋也能清晰闻到他身上那种惯有的莲花香。只是这次这种香气里还夹杂了几丝明显的妖血气味,似乎是因为过久地接触那些血腥造成的,但哪吒的衣服上却是一片干干净净。
她看到哪吒似乎是想去她和墨琰刚待的报告厅里,却被松律很快从后面追上来:“哪吒!我知道你有多担心她,但你不可能一直这么隐瞒下去。这次是个意外,但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除非你把挽秋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关在你的三凤宫里,否则神界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她回来了。”
“别管我的事!”哪吒皱着眉头,声音冷硬到有些凶狠。
松律毫不相让地拦在他面前:“这已经不仅仅是你的私事了,哪吒。你已经看到那些裂缝出现松动的后果了,神界也看到了。我们是没有办法彻底修补好它们的,你也不能。只有……”
“不准动她!”哪吒狠戾地盯着面前的螣蛇,金瞳里本就没有平复的杀气再次缭乱沸腾起来。他几乎是把这句话一字一顿地咬碎了说出来,每一个音节都被刀子打磨得锋利无比,随时准备割开任何敢反抗他的生灵的喉咙。
叶挽秋有点被他身上那种从未见过的凌厉暴虐吓到,偏头看着墨琰问:“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墨琰好心情地呼出一圈泛蓝的烟圈,垂着眼睫瞟一眼她:“因为你啊。”
叶挽秋怔住,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松律依旧平稳着声线朝哪吒说到:“你在害怕。”
哪吒眉峰一压,眉心朱砂和眼角的火莲神纹愈发鲜红欲滴,看起来有种接近魔化的妖异。松律直视着他冷灿的黄金眼瞳:“你害怕她会和以前一样突然就消失掉,而你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你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她现在还在你视线里,还在你能碰得到的地方。为此你可以不顾一切。”
“可是哪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放任她对她自身能力的这种一无所知,她越容易因为失控而被神界发现。告诉她一切的话,她反而知道该怎么自保。”
“让开。”哪吒右手虚握,混天绫立刻沿着他的手臂缠绕波澜开,紫焰尖枪的轮廓在他手里若隐若现,“你应该知道,你的幻术对我根本不起作用。”
墨琰看着这一幕,轻轻啧一声,似乎有点意外的样子:“他这病得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啊。”
“病?”叶挽秋下意识地重复。
墨琰森然一笑,深灰色的眼里暗光闪烁:
“是病就得吃药。”
说完,他朝叶挽秋背上猛地一推,将她整个人扔了出去。
叶挽秋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被他推得完全毫无防备地摔在坚硬的地上,还差点脸着地,疼得眼冒金星,忍不住飚出一句:“哎——握草——!”
哪有这种把学生推出去挡枪的老师啊?
就这素质还为人师表?
她用手撑在地上支起身体甩甩头,被很快走过来的哪吒一把扶起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叶挽秋拍拍手上的灰,感觉膝盖实在疼得厉害,不过缓缓还算能忍住。
松律疑惑地看了女孩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你怎么摔着就出来了?”
“我……”
她刚说出一个字,身后就传来墨琰悠哉又无辜的声音:“就是啊,我让你跑慢点你偏不听,摔跤了吧?”
“你!”叶挽秋被他气到几乎吐血,但想想又不敢说是他把自己推出来的,不然就得被抖出来刚刚他们俩在一旁偷听的事了。于是只好咬牙认了他的说法:“没什么,是我自己跑太快了。”
哪吒看了她一会儿,视线转向墨琰,眸中金色不减,浓烈到接近瞳孔中央的黑暗:“你说了多少?”
“别用杀神瞳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墨琰展颜一笑,态度悠闲自然,“你们俩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说完,他绕过他们,朝松律抬手行一个简礼:“松律古神顺安。”
松律点点头算是回应,正想开口,却瞥见墨琰递过来的一个眼神,犹豫一会儿后,还是和他一起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身体原因,这篇文改成如无特殊情况就固定隔日更,如果哪天要隔两天的话,我提前一天会说,免得浪费大家时间等,实在抱歉。
顺便预告,下章叶子就知道她和藕巴以前的事了。啾咪,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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