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 就算蔚黎他们是在来找了自己以后就立刻决定要启用这个丧心病狂的办法, 然后再去织衣局里吩咐需要新制的衣裳,那也不过才一天而已。
怎么就能赶出来这么多?
叶挽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不带重样的十几件新衣,忽然好奇她们织衣局到底用的是核/动力生产机做衣服, 还是因为里面的仙灵们本来就是些魔鬼触/手/怪。
蔚黎挥退了那些仙侍, 将松律手里的头饰都放在桌上,拍拍手, 笑容可掬:“来吧, 哥哥伺候你更衣。”
“别别别别别别这样。”叶挽秋惊恐地抓紧领口, “我自己来就行了,我曾经刻苦练习过的,脱衣服可快了。”
“你没事练这种东西做什么?”松律没听懂。
“这个……总之,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真的!”叶挽秋态度坚决地说道,“而且, 我觉得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别的?我觉得封神祭是个大事啊, 贺礼什么的, 完全可以送点别的更有意义的东西。”
“更有意义?那你问出来小红莲想要什么了吗?”蔚黎眯着眼睛看着她。
叶挽秋心头一跳, 顿时语塞, 一时间找不到可以糊弄的话。因为按照哪吒给的答案, 他想要的,确实只有她而已。
而且蔚黎说对了,她也确实想让哪吒高兴。
尽管这个让他高兴的办法,怎么说呢, 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行了,知道你不好意思,我们在外面等着,你换好了衣服再叫我们进来帮你弄头发。”松律说着,拿起一套新衣递给她,“快点啊,顺便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脱衣神功。”
叶挽秋,“……”
看着两位古神带着或明显或收敛的魔鬼笑意走出房间,她这才勉强松了口气,松开自己的领口转过身来,一一看过那些衣服。
时至今日,她还是改不了从小就在绣铺养成的习惯,拿到一件新衣物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习惯性地研究它的材质和样式,以及刺绣工艺。
这些衣裳基本都是白色系,只是在色调上有些清晰而微妙的不同,有的偏冷,有的偏暖。到底是从神界的织衣局里做出来的,每一处针脚都极为精巧细腻,衣服上绣纹也大多是羽叶和……
莲花。
叶挽秋伸手轻轻触碰上那些尽态极妍的团簇花朵,指尖沿着细致线条抚摸而过,眼前浮现的却是哪吒总是清隽淡漠的眉眼,一颦一笑皆是漂亮。
这么想着,她盯着那些莲花图案不由得有些出神,直到蔚黎开始敲门催促她了,她才回神,潦草地看完剩下的几件衣裳。
它们每一件看起来都很好,叶挽秋实在选不出个先后,只能随便挑了其中一件换上,走出房间。
蔚黎眼前一亮,放下手里的酒朝她招手:“哎哟!真是个俏丽小美人,快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她依言走过去,提一下坠着许多细小花朵的蓬松飘逸裙摆:“那要不就它?”
“别啊,都换上让我们一起帮你挑挑,选个最好看的穿去参加小红莲的封神祭。”
“真要全都试一遍啊?”叶挽秋瞪大眼睛,“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
“让你去你就去,不去我扒了你。”
“!!!”
这一试就是一上午,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叶挽秋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衣架子了。
她回到北阁楼,继续坐在廊庭下的绷架前准备做完那件衣服,却又实在想不到该在袍角绣些什么纹样好,于是转而去做腰带和佩囊。
相比起衣服的繁琐复杂,这两样东西制作起来就简单多了。等到天差不多擦黑,太阳也回到了扶桑树上,万千星辰如无数发亮的银色萤火虫般朝四面八方飞去的时候,叶挽秋也差不多赶着将它们都做好了。
至于那片依旧空白着的袍角。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也许可以试着把混天绫上的图案绣上去。然而在拿起细针准备动手的时候,叶挽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尽管已经见过混天绫无数次,但是她还真记不太完全那上面都有些什么绣纹。只记得两端各有一只三足金乌和三足银蟾,剩下的好像是一些云纹还是焰纹之类的图案,而具体的形状和细节也不太确定,怎么想都想不清楚。
蔚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纠结:“不记得的话,你直接去找小红莲把混天绫要来看看不就好了吗?”
“可是我不知道能去哪儿找他啊。他又不在三凤宫,神界军营这种地方我也没去过,而且一般仙灵又根本进不去。”
“别人进不去,你还进不去啊?”她说着,拉起叶挽秋就朝外走,“来,我带你去。正好我也没见过,这新神界的军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等等……”叶挽秋犹豫着,像是在顾虑着什么,“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两天应该还挺忙的,就为了想看个纹样所以跑到军营里添麻烦,感觉不太好,有些怪怪的。而且我也不是非要绣那一种,完全可以换个别的想想。”
“我倒觉得你有点怪怪的。这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你去找他,小红莲高兴还来不及。”蔚黎曲起手指敲一下她的额头,“走吧。”
和总是天光晴煦,温风和煦的神界其他地方不同,军营所在的位置是神界毗邻着溺海另一头的永夜之境。营地就建立在那些峭立的巨大山体上,顶尖处覆盖着亘古不融的万年积雪,头顶是无限靠近着天外天的深邃星空,还有永不消散的灿烂极光。
那些不断缥缈变换着的绿色,银蓝色,浅紫色,在天幕上交织成一条条发亮的绸带,从看不到尽头的溺海和宇宙空间里蜿蜒流淌过来。
能通往军营所在地的只有一条河,深黑如墨,根本望不到底。河岸两边长满了无数夜光水草,连绵不绝的幽绿色跟着岸堤一直延伸向远方,将从禁制屏障里走出来的两名天兵的身影浅浅照亮。
“参见蔚黎古神。”
“起来吧。”
“不知古神前来,末将有失远迎。只是军营重地,律法严定不管是谁,一向非令不得入内。不知古神是否是受天帝之命而来?”
“不是。”蔚黎轻快地回答,伸手搂着叶挽秋的肩,“麻烦你们去向小红莲通传一声,就说叶挽秋找他。”
面前的天将茫然了一瞬:“小……小红莲?”
蔚黎拍下头,吐吐舌头,解释:“就是三太子,你们的中坛元帅统领。”
两人听到这里后,看一眼叶挽秋,又无奈地对视一瞬,像是已经习以为常,只低头抱拳道:“元帅他现下忙着,怕是不便见这位仙子。”
“既然这样,那就算……”
叶挽秋还没说完,蔚黎却忽然打断她的话,依旧笑着道:“你们还是去通传一声吧。挽秋是太乙真人的神使,三太子一定会见的。”
听到这里后,面前的两个天将忽然神色一改,态度恭敬地改口说道:“原来如此。那请神使和古神稍等片刻,末将这就去禀告元帅。”
说完,两人便消失在了禁制屏障外。
蔚黎得意地吹一声口哨,朝叶挽秋揶揄地眨眨眼:“看吧,忙不忙都是看来人是谁的。”
“可万一他真在忙怎么办?”叶挽秋有点不安地说着,转头朝周围的景观打量了一圈。
说真的,这地方刚进来的时候,叶挽秋乍一看还觉得相当奇幻且漂亮,但是看久了就有种隐约的压迫感。
尤其在是注视着那些与星空相接的山峦弧线的时候,仿佛已经脱离了六界。整个宇宙只剩下头顶的无尽星空与那些死气沉沉如巨兽尸体的崎岖山川,苍茫白雪。极光是这里唯一的天然光源,时不时从空中闪烁流动而过,将周围的广袤空地短暂照亮,却莫名催生出一种扑面而来的空寂孤独感。
“小红莲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来做天军大本营?”蔚黎搓下手臂,“真打算把一整个神界的军队都训练得和他一样高冷话残?”
“这是他选的地方?”
“是的吧。一会儿人来了你问问他。”
话音刚落,一身红衣银甲的哪吒就从禁制屏障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刚刚驻守在此的两个神将。
“不知道你今天会来。”哪吒说着,自然无比地伸手去牵起叶挽秋,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蔚黎,于是又行了个简礼,“蔚黎古神顺安。”
她抬下手,语气调侃:“唉,你们这军营我也是第一次来,一直都只是听说是在这儿,刚开始还以为走错路了。没想到跟着叶子沾点光,还能让中坛元帅亲自出来接哦。”
“进来吧。”他说着,转头朝身后的两个镇守天军平淡地吩咐道,“往后古神和叶神使再来的时候,不必通传了,直接请进来就是。”
“末将遵命。”
跟着哪吒走进禁制屏障里,叶挽秋先是被一阵金红神光晃了下眼睛,然后才看清面前的场景。
仅仅只是穿过那道看不见的阻隔,他们就已经来到了高山上的营地里。这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相当宽阔,分成东西南北中五大聚集地,从上到下几乎将整个山体都覆盖完。
哪吒所在的指挥营就在山体的正中央,除了他自己居住的天帅府以外,还有整个中坛三秦军的军队成员全都三三两两同住一屋,众星拱月般地分散在外围。
也许当初在修建时就已经考虑过了视角的问题,叶挽秋站在天帅府窗边朝外看的时候,发现外面无论是景色还是营区状况,都能一览无遗。
来到高处后,那些繁华闪烁的无数星辰落在视野里,显得愈发斑斓而清晰。迷蒙到空灵的绿色和蓝色极光环绕扩散着酝酿开,仿佛一匹巨大的半透明帷幕缓缓垂下,笼罩在整个永夜之境的上空。
见她望着那些极光出神,哪吒也不打扰,径直走到桌边为她倒水。因为是莲花化身,无温无血所以也不惧冷热的缘故,他房间里的茶或者水永远都是凉的。
叶挽秋回头望着他,被从雪山上吹来的冷风弄得有点冷,但也没怎么在意,只问:“这里永远都是这样的吗?”
哪吒嗯一声,听到她的细微咳嗽声后,倒水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将茶杯握在手里端了一会儿,等到里面的水被神力催化得温热以后再将它递过去:“这片地方是新纪年开始后才出现的,和神界的其他地方比起来,更适合练兵。”
“你就直说是因为这儿宽敞又没有其他仙灵敢来,而且比起神界养尊处优的舒服环境要严苛许多就好了。”蔚黎调侃着,望了望外面,“我能去你们军营的其他地方看看吗?也省得打扰你们俩。”
“我让萧其明带你去吧。”哪吒微微颔首,旋即又转向叶挽秋,“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这里有书房,那边是廊庭,还有那边是……”
在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雕花木门的时候,哪吒的神情忽然黯淡了一瞬,紧接着很快又恢复如常:“一些之前的东西。”
她点点头,看着哪吒和蔚黎很快离开了房间,放下手里的茶杯,来到那扇合拢着的门前,伸手将它推开,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首先是黑暗。
不出片刻间,一簇簇细小的火焰就倏地从头顶燃烧了起来,把里面的一切都照亮。
叶挽秋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然后终于看清,门背后是用神力构建出来的另一个空间。宽阔无垠的水面上长满了半透明的红莲花。一团团,一片片,像浮在水上燃烧的无数火焰。
却没有一朵是盛开的,全是矜持闭合的花苞。
她沿着唯一的路朝前走着,衣角飘动间,轻轻扫到了旁边的花尖上。刚刚还敛蕊不绽的红莲花立刻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似的,舒展着花瓣肆意开放起来,将深藏在蕊心里的记忆画面也跟着吐露而出。
那是还在西岐军营里的时候,一天深夜里,哪吒还在对着那些新绘制成的地形图研究怎么布军最好,叶挽秋则已经困得趴在他旁边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一件大氅。
烛火摇晃间,他从沉思里抬起头,看着身旁的少女,眉眼清冽温柔,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印落在手背。
叶挽秋有点愣,望着周围的密集莲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挥手释出一圈白光,将它们全都惊醒,盛开成一片红莲花海将她团团围困住。
浓烈的莲香与无数种回忆就此升腾起来。
全是她。
微笑,皱眉,叹息,苦恼,愉快,沉思。
坐在廊桥下专心致志地刺绣的样子
雨水润湿发丝,划过脸庞,在下坠力的作用下沾上睫毛,又被眨眼的动作震碎成几颗细碎晶莹的样子。
垫脚拥抱着哪吒,柔声轻哄他的样子。
和他并肩坐在屋顶上,歪头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在扶桑树下哄着因为无法控制自身神力而一直情绪反复无常的哪吒,温柔替他梳头束发的样子。
叶挽秋呆呆地望着那些鲜活而熟悉的记忆画面,被无数个自己包围着,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才刚有所动作就撞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她偏头,被对方细致地吻过眉梢:“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哪吒笑一下,朝门口示意:“你忘了关门。”
“这些。”她看向那些花,空气里无处不在的都是她自己的音容笑貌,心情复杂地说道,“都是你……”
“因为想时常看到,所以做了这些。”他抬起手,握住其中一枚不断浮动着往日记忆的发亮气泡,神色淡淡。等到气泡里的画面已经完整地走完一遍后,哪吒才松开它:“还没问,怎么今天想起到这儿来了?”
“噢……那个,我就是想看看混天绫上的纹样。本来想绣在给你新做的那件衣服上,结果一下子记不太清了。”她解释着,同时也感觉这种理由实在太弱智了,于是摸着脖子,神色有些尴尬地补充到,“我其实也想着记不清就算了,换一个别的就好。不过蔚黎古神还是带我来了。所以……没耽搁你什么正事吧?”
哪吒抬眉看她一眼,将混天绫递到她手上:“为什么会这么想?”
“上次在冥府的时候,你和墨琰为了那些……那些新生灵的事不是挺忙的嘛,所以……”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来找我么?”
叶挽秋思考了一会儿,诚实地摇摇头:“怕打扰你。”
她刚说完,哪吒眼里的神色就明显地沉淀了些许下来,抿起嘴唇默不作声地盯着对方。
他生得漂亮,却又丝毫不是属于阴柔婉约的那类,反而美得盛气凌人,清艳而极具侵略性。即使整个表情变化幅度很小,但只要他的嘴角线条稍微一放平就显得格外拒人于千里之外。
半晌后,哪吒侧开脸去,轻叹一气,漠然到隐约有些委屈地说道:“怪不得你从来都不来看我。”
叶挽秋不为所动:“这边建议你立刻停止你可耻的撒娇行为,李元帅。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不讲道理,我可是块石头变来的,我铁石心肠还莫得感情,是不会因为你这种恶意的美色/诱惑而有所动摇的。”
哪吒:“……”
“你本来就没告诉过我这军营怎么来,还怪我不来看你。”她伸出手指戳在对方穿挂着的那副银甲上挠啊挠,“而且我只是怕你太忙了,突然过来会打扰到你处理正事。如此用心良苦,深明大义。结果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还怪我。”
她愤愤地说着,哪吒却听得笑起来,捉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叶挽秋瞪他一眼,嘴角却翘起来,“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我干脆以后就天天来烦死你算了。”
“求之不得。”他曲起手指,在她眉心间轻轻一碰。
“男人果然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叶挽秋笑着抽回手,“这么喜欢磨人小妖精,怎么不去找个千娇百媚的祸国妖姬来惯着?”
“因为你不是。”哪吒挑挑眉,语调轻快。
叶挽秋扯下嘴角,手指勾着他的发尾,笑容明艳又无赖:“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我就想换个风格试试。”说着,她捏起嗓子,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妖女角色,娇软甜腻地喊一句,“喜不喜欢嘛,三太子~”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五官皱成一团,像是要反胃:“啊——!妈的,我自己都要吐了,太恶心了!呸呸呸!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我为什么要恶心我自己。”
哪吒被她那句媚气横生的“三太子”叫得浑身一僵,刚想说什么,在看到她难看的脸色后又咽了下去。
其实……
他感觉还还挺好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巴啦啦老魔仙能量,出来吧潜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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