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福喜笑颜开,赶紧把秋雨桐拉进了房间:“雪容公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你稍等片刻,陛下一会儿就过来。”
秋雨桐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心中有些感叹。
陆霄如今身为一国之君,饮食却还和当年一样简单朴素,晚膳只有两荤两素一汤,还有一道甜点,正是他方才亲手做的桂花糕。
秋雨桐正望着那碟桂花糕出神,陆霄已经披着外袍走了进来。
他看见秋雨桐,立刻蹙起了眉头:“张德福,他怎么在这儿?”
张德福恭恭敬敬道:“陛下,是老奴让雪容公子……”
“让他出去。”陆霄直接打断了他。
秋雨桐一声不吭,眼观鼻鼻观心,陆霄这小子爱咋咋吧。
陆霄微微一顿,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桂花糕,似乎想起了什么:“算了,也罢。”
“雪容公子,陛下这是答应了。”张德福轻声道。
“哦。”秋雨桐犹豫了一下,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毕竟当年陆霄都是伺候着他这位师尊落座之后,才在旁边坐下。
张德福登时急了:“雪容公子!谁让你坐下的?!”
秋雨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宁宫规矩森严,他如今这个身份,似乎不能落座?得站在旁边布菜?也就是说……他得眼睁睁地看着陆霄吃?
陆霄淡淡道:“无妨。”
张德福呆了呆,接着面露喜色,连声道:“是,是,老奴逾越了。”
这位老太监佝偻着胖胖的身子,窸窸窣窣地退到了门边,又笑盈盈地看了秋雨桐一眼,这才退了下去,还小心地把门给掩上了。
秋雨桐:“……”
这张德福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陆霄,谁知陆霄也正垂眸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
秋雨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陛下,请用膳。”
陆霄略微点了点头:“你叫雪……雪容是吧?不必拘谨,爱吃什么,自己随意吧。”
秋雨桐迟疑了一下。
桌上放着他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一碟水晶蹄膀、一碟清蒸鲈鱼,一碟清炒芦笋、一碟白灼芥蓝,还有一道白玉大骨汤。
修士们大多口味清淡,剑修尤其如此。可秋雨桐偏偏是个异类,他虽然身为剑修,口味却很俗气,平生最爱吃甜食,而后便是——肉。
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努力隐瞒着真实口味,所以他这个小小的饮食习惯,除了三个师兄之外,就只有陆霄这个小徒弟知道。
见他不动筷子,陆霄挑了挑眉:“怎么,不合胃口?”
“这倒没有……”秋雨桐犹豫了片刻,理智终于勉强战胜了口腹之欲,硬着头皮夹起一筷子清炒芦笋,放进嘴里努力咀嚼着。
好难吃,像草一样,还有股苦味儿。
他欲哭无泪地想,从小到大,连掌门师兄都不能让他吃一筷子青菜,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竟然会主动吃青菜?
“可合口味?”
“嗯,挺好的。”秋雨桐简直要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陆霄嘲弄一般勾了勾嘴角:“看来,陆炎德调/教得确实不错……天下人都知道,修士们只爱吃清淡的蔬食。”
秋雨桐不知道这小子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也顾不上他在说些什么——嘴里这股草腥味儿让他直反胃,几乎费尽了吃奶的的劲儿,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陆霄这小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当年,他带着八九岁的小陆霄去酒楼大吃大喝,不小心点了一坛烈酒,喝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可是面对小陆霄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他简直骑虎难下,为了维持师尊的威严形象,只能一边努力运灵力解酒,一边硬着头皮把一整坛烈酒全都喝了下去。
事后,他整整恶心了三天,见了饭铺的酒招子都想吐。
而这一切,都怪陆霄!
秋雨桐一边恨恨地回想着当年的悲惨往事,一边咬牙切齿地将芦笋咽了下去,眼睛都有点泛湿了。
陆霄垂眸看着他,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
秋雨桐好不容易将芦笋咽了下去,嘴里还是直发苦,忍不住又盯上了那碟桂花糕。
呃,如果他装作讨好的样子,先夹一块桂花糕给陆霄,然后再顺其自然地自己吃一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秋雨桐舔了舔嘴唇,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陆霄面前的小碟子里,低眉顺眼道:“陛下,尝尝这个吧。”
陆霄微微一震,仿佛从某种美梦之中,陡然清醒过来。
他闭了闭眼睛,冷冷道:“朕从来不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秋雨桐心中嗤笑一声,这小子骗鬼呢,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难道喜欢吃甜食,有损他英明君主的形象?
陆霄自然不知道秋雨桐在腹诽什么,他沉默了片刻,随手把小碟子里的桂花糕倒回了盘子里,而后淡淡道:“都撤了吧。”
“这就撤了?可我还没……”秋雨桐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宫女走了进来,把几乎没有动过的桂花糕、水晶蹄膀等等,全都撤走了。
他扭头望向陆霄,目光几乎是恼怒而控诉的。
你这小子怎么可以如此浪费粮食!知不知道民生疾苦!而且,而且为师还没吃饱呢!
陆霄垂眸望着他,语气冰冷:“ 你这样看着朕做甚么?想侍寝吗?”
这孽徒在说什么?!
秋雨桐瞪着陆霄,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下意识正想斥责这孽徒,却忽然僵住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师尊”,而是晋王进献的“雪容公子”!按“雪容公子”这个身份,陆霄这句话,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这……这可怎么办?
等等,陆霄说过,他很恶心自己顶着这张脸主动讨好……
秋雨桐僵硬了片刻,硬着头皮堆起一个十分谄媚的笑容:“陛下,您的意思是,想让雪容侍……”
果然,陆霄立刻极其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朕没这个兴致,滚吧。”
秋雨桐松了口气,赶紧躬身告退。
张德福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来:“雪容公子,你怎么就出来了?你,你得伺候陛下啊。”
秋雨桐理直气壮道:“不关我的事,是陛下让我滚的。”
张德福跌了跌足,几乎要唉声叹气了:“唉,这都多少年了,陛下他怎么就,怎么就想不开呢……”
秋雨桐不想和张德福啰嗦,一路溜回了西厢房,直接往床上一倒,望着雪白的床幔,长长呼出一口气。
“唉,夜雨啊。”
低三下四地累了大半天,连夜雨的毛都没摸着。
陆霄这小子怎么盯得这么紧?
难不成,真要骑马坐车回朔雪城……且不说路上得花大半年时间,单是骑马坐车回去这件事儿,就能被碎嘴的三师兄嘲笑一百年。嗯,二师兄估计会无语地瞥自己一眼,只有掌门大师兄人最好,不仅不会嘲笑他,可能还会安慰他。
而且,他到哪儿去弄车和马?
这些东西可都是要花银子的,而他简直是一穷二白。
秋雨桐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什么法子,只能安慰自己,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万幸的是,陆霄很讨厌他这张脸,连带着对“雪容”也毫无兴致,倒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不然的话,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晋王也是毛病,送人进宫打探消息寻找宝物也就罢了,还故意找个这般模样的人,他到底是想恶心陆霄呢,还是脑子有问题?
秋雨桐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之后的十余天,倒也安然无事。
陆霄似乎变得很繁忙,一直没有传唤他,他便每天琢磨着怎么回朔雪城,又试图打通这具身躯的灵窍,可惜都没什么进展,几乎有些泄气了。
这天午后,秋雨桐用了午膳,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他扭头一看,张德福正拎着个食盒,唉声叹气地走进院子。
秋雨桐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张公公,怎么了?”
张德福沮丧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秋雨桐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立刻猜到了什么:“陛下不肯吃东西?”
陆霄这从小就是这副德性,一生闷气就不肯吃东西。
张德福无奈道:“最近南边儿出了点儿事,陛下气得厉害,又忙得很……这不,今儿都快一天了,什么也没吃。老奴方才想送一蛊银耳羹进去,也被赶了出来。”
秋雨桐踌躇了片刻,到底不忍心让自己唯一的小徒弟挨饿,便道:“你把食盒给我,我去劝劝。”
张德福犹犹豫豫道:“这,这不大好吧……之前有些事情,老奴似乎自作聪明了,陛下还训斥了老奴一顿。”
秋雨桐伸出手:“给我。”
张德福迟疑了一会儿,才把食盒递给秋雨桐,又叮嘱道:“雪容公子,陛下今天心情不好,你万事小心,不要惹恼了陛下。”
秋雨桐接过食盒,点了点头:“张公公放心,我会小心的。”
张德福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秋雨桐拎着食盒,一路来到前殿门前。
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伴随着陆霄的怒吼:“一群废物!!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门口两名带刀侍卫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砰!”一声,大门开了,几名身着朱红官服的大臣走了出来,个个垂头丧气,面带羞惭之色。
秋雨桐微微一愣。
中间那名清癯微须的中年官员,是他的老熟人,昔日陆霄燕王府的头号门客,如今的内阁首辅,陈思儒。
陈思儒一眼看见了秋雨桐,失声道:“秋仙师?!”
他随即反应过来:“不,不对,你不是……”
秋雨桐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陈大人,在下雪容。”
陈思儒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晋王送给陛下那个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上上下下打量着秋雨桐,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太像了,太像了。陛下他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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