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话音刚落,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唐突, 又结结巴巴解释道“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只是说, 如果你这次帮了我,我以后也会帮你的我听别人说,做炉鼎的, 最多也就光鲜几年, 后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到了这个时候,秋雨桐总算明白过来, 对方到底误解了什么了。他实在很无语, 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干瞪着少年。
“你看我做什么我说的, 可全都是实话”
少年在那双漂亮眼睛的谴责目光之下, 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 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去瞟秋雨桐。
“”秋雨桐不想多费口舌, 但是这种情况, 又不能不解释, 他蹙眉望着少年, 刚想说些什么, 可是少年和他的目光一接触, 就赶紧转开了眼睛,嘟哝道“只不过帮我引见一下秋峰主而已,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秋雨桐无奈道“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我就是秋雨”
“除了银票灵石,我还有别的东西”少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稀里哗啦地掏了一大堆东西出来,乱七八糟地往秋雨桐怀里塞,“喏,这个,这个,这个紫檀木梳,这个墨玉砚台全都给你哦,对了,还有这夜明珠串”
秋雨桐被迫抱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简直哭笑不得,他正想解释,一个温润淡然的声音传来“雨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怎么不去前殿挑徒弟”
秋雨桐赶紧站起来“掌门师兄。”
谢晚亭转动着轮椅轮子,慢慢到了近前。他看了看秋雨桐,又看了看少年,疑惑道“雨桐,这位小友是”
“谢,谢城主”少年蓦然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谢晚亭,过了片刻,他又极其僵硬地缓缓扭过脖子,傻乎乎地看着秋雨桐,整个人仿佛被一道炸雷当头劈中,震惊得舌头都不利索了,“他是谢城主,你,你管他叫掌门师兄那,那你是”
谢晚亭看着这小孩儿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由得轻轻拧起了眉头,他不再去管少年,低头望向秋雨桐怀里那一大堆东西“雨桐,这些是什么”
“”秋雨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硬要说的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是少年塞给他这个“受宠炉鼎”,让他帮忙引见“炉鼎主人”的贿物。
“雨桐怎么了”谢晚亭疑惑道。
秋雨桐还没回答,那边的少年却已经陡然明白过来了,一时间,他的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黑,堪称五颜六色地变幻了一番之后,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谢城主,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是我孝敬师尊的一点心意”
秋雨桐“”
谢晚亭疑惑道“什么师尊”
少年转过身,重重地向秋雨桐叩下头去“徒弟的一点心意,还望师尊笑纳”
谢晚亭微微一愣,而后了然道“原来如此。雨桐,你已经选好徒弟了就是他吗”
“没有没有。”秋雨桐简直啼笑皆非,“行了,你赶紧起来,别在掌门师兄面前捣乱了。”
“秋峰主,求您收我为徒”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秋雨桐,就是不肯起来。
谢晚亭看着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是不是,陈家那个变异灵根的小少爷叫叫陈悦麟的那个”
少年点了点头“嗯,我就是陈悦麟。”
谢晚亭沉吟片刻,转头望向秋雨桐“陈家世代清白,他的资质也确实不错,要不,你就收了他吧。”
秋雨桐赶紧摇头道“掌门师兄,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真的没法子”
谢晚亭叹了口气“雨桐,以往我觉得你的性子太过纯挚,总希望你收个聪明靠谱的徒弟,可如今你这个样子收个活泼一点的徒弟,倒也挺好。唉,你一直这样,我不放心啊。”
“师兄,我”秋雨桐心中十分愧疚,但还是摇了摇头。
陈悦麟急道“师尊,你就收了我吧,我什么都会的我会好好伺候您老人家的”
秋雨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晚亭已经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你都会些什么”
“呃,打马球、斗蟋蟀、听小曲儿”陈悦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讷讷地闭了嘴。
谢晚亭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这些啊,咳咳不过,活泼开朗一点,也挺好的。这样吧,我暂时收你为朔雪城的外门记名弟子,你先在飞来峰住着,至于雨桐他肯不肯收你为徒,就看你的造化了。”
陈悦麟立刻点头如捣蒜“弟子明白了弟子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掌门师兄,我”
秋雨桐还想说些什么,谢晚亭已经摆了摆手“行了,就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就把他赶下山,也就是了。”
“哦。”谢晚亭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秋雨桐只得默默闭了嘴。
陈悦麟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全然忘了方才的“炉鼎事件”,绕着秋雨桐团团打转“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师尊秋雨桐听着这个称呼,心中一阵难受,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没收你为徒,别叫我师尊,叫秋峰主就行了。”
朔雪城的弟子选拔大会,除了单方面强行拜师的陈悦麟之外,谢晚亭、白寒渊、桑灵溪三人也收了好几个世家子弟,大家都十分满意。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又过了小半年。
天气渐渐转冷,朔雪城也终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这一天早晨,秋雨桐站在飞来阁后面的凌霄台上,双手抱着天照云海,怔怔望着山间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回想着一些极其遥远的往事。
这个冬天这么冷,不知道霄儿在寒潭水底,冷不冷
“师尊”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打断了秋雨桐的思绪,陈悦麟欢欢喜喜地蹦了进来,“师尊,你听说了吗城主让我们下山采购年货呢”
朔雪城每年过冬,都要派人到山下的集市,采购一些年货,比如对联啦,窗花啊,糕点啊这些东西。比起抓鬼祈雨之类的枯燥任务,采购年货可是个天大的美差,大家都抢着去。
秋雨桐小时候,总是千方百计地央求师兄们,让他们带着自己一起下山采购年货,可是此时此刻,听见掌门师兄让自己去采购年货,他却觉得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他也知道,掌门师兄故意安排这差事给自己,是想让让自己下山散散心,他很感激掌门师兄,可是他真的没有兴致。
陈悦麟见秋雨桐不吭声,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把怀里精致的黄铜手炉硬塞给他“师尊,你脸都冻白了,别呆在这儿了,外面冷,回屋吧。”
秋雨桐轻轻叹了口气“悦麟,我说了多少次,别再叫我师尊了。你要是真的想修行证道,去翠屏峰山腰的碧云楼,求一求我那位三师兄,他脾气最好,或许会收你为徒。”
陈悦麟瘪了瘪嘴“不要,我就要呆在这里。”
“我其实不大会教徒弟,会耽误你的。”秋雨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如今也知道了,我之前在秘境里受了伤,这个道体还没有结丹,三师兄可比我强多了”
陈悦麟看着他那副苍白脆弱的样子,只觉得心中莫名其妙微微一疼,忍不住道“谢城主给了我一本入门心诀,我这阵子正在自学呢。师尊受了伤,慢慢将养着就是,我会进步很快的,我我会保护师尊的。”
“说什么呢虽然我现在这个样子,但也不至于要你这小孩儿保护。”秋雨桐简直啼笑皆非。
他的修行之路,确实是从头开始,但这个身体资质极好,体内灵力又十分充沛,估计下个月就能上问剑崖结丹了,这小毛孩儿当他是什么呢
“我知道师尊不需要,可是”陈悦麟没有说下去,又死皮赖脸地伸手拉他,“好啦,师尊,走吧走吧,我们去买年货,好不好”
秋雨桐被他缠得没办法,又不忍心拂了掌门师兄的好意,便道“行了,我跟你下山采买年货便是。只一点,不要叫我师尊。”
陈悦麟兴高采烈道“是,师尊”
“叫秋峰主”
“哦,秋峰主。”陈悦麟不情不愿道。
两人收拾一番,便御剑往山脚去了。
苍龙雪山的山脚下,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小城镇,其中最大的镇子叫做青石桥镇。这天上午,正是镇子年前最后一场集市,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贩们的叫卖声、乡民们的讨价还价声、大婶们的八卦声、炒栗子爆开的声音、油果子下锅的香味儿、姑娘们脂粉的清香种种俗气的声音和香气交织在一起,分外有年味儿。
“卖松子啦,又香又脆的炒松子”
“刚出笼的包子,皮薄馅儿多的包子”
“公子,要不要买对联这可是我们李家村的秀才老爷写的”
“诶,姐姐你看那边,有炒栗子”
“窗花一贴,来年大吉买窗花啦”
陈悦麟拽着秋雨桐,两人在拥挤的集市上挤来挤去,东逛逛西瞧瞧,买了一大堆年货拎着,什么对联啦、糕点啦、炒货啦、窗花啦还有,一盏花灯。
秋雨桐拿着对方硬塞过来的鲤鱼花灯,脑子里霎时间空白了一瞬。
虽然这盏鲤鱼花灯做工十分粗糙,远远没有当年陆霄给他的那盏莲花绢灯精美,也没有贴着什么古怪的灯谜小字条,可是此时此刻,秋雨桐简直拿不住那盏轻飘飘的花灯,手抖得很厉害。
陈悦麟茫然地望着他“秋峰主,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秋雨桐努力定了定神,勉强摇了摇头,涩声道“没什么。”
“算了,我来拿吧。”陈悦麟接过花灯,又疑惑道,“秋峰主,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我们找间酒楼,稍微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
“嗯。”秋雨桐胡乱点了点头。
镇子上的饭铺酒楼很多,两人随便走进街边一间热闹的酒楼,陈悦麟掏出一大锭银子,大呼小叫地喊了一桌子菜,秋雨桐魂不守舍地望着酒楼窗外,脑子里乱糟糟的。
“秋峰主,你看,这是什么”陈悦麟神秘兮兮地把一盘东西,轻轻推到秋雨桐面前,“我之前向谢城主打听过,他说你从小就喜欢吃这个。”
秋雨桐低下头,愣愣地望着面前那盘雪白的桂花糕,胸口蓦然一阵难以言说的剧烈绞痛,脑子更是阵阵晕眩,他紧紧咬着牙,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才不至于失态。
陈悦麟疑惑道“秋峰主”
秋雨桐闭了闭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那盘桂花糕推到了陈悦麟面前,哑声道“悦麟,你吃吧。”
这曾经是他最爱吃的桂花糕,是他一辈子也吃不腻的桂花糕,可是,可是他再也吃不下了。他一看到这雪白的糕点,就会想起被自己亲手挖了魔丹,推入寒潭水底的小徒弟他没办法面对,他没办法。
“给我吃吗”陈悦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他仔细端详着秋雨桐低垂的密密睫毛,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盘雪白的桂花糕,心中不由得微微一荡,大着胆子道,“师尊,你待我真好。”
“嗯。”秋雨桐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也就没有反驳这句亲昵的“师尊”。
“谢谢师尊”陈悦麟对他甜甜地笑了笑,这才喜滋滋地低头吃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酒楼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冷冷地看着这边。
那男子身型高大矫健,神色十分木然,面皮焦黄枯槁,可是如果内行人凑近了仔细看,便知道他戴了一张极其精致的人皮面具。此时此刻,他正紧紧捏着手里的青花瓷酒杯,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极度暴戾的情绪。
“咔嚓”一声轻响,酒杯裂开了一条细缝。
男子全然没有留意手中的酒盏,一双晦暗无比的漆黑凤眸,只死死盯着秋雨桐那张桌子。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伸出修长雪白的手,毫不犹豫地把最喜欢的糕点推到少年面前,他听着那个英俊少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听着那个人淡然宠溺的声音,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直响,胸口仿佛被一柄布满了尖刺的沉重铁锤狠狠碾着,痛楚酸涩得几乎难以呼吸。
那个少年笑着说,“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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