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小重山5
秦昭仪说的话没有让尤嬷嬷惊吓,反而是她的神情让老仆生出些惊心动魄之感。
打扫的宫人拾掇干净了地面,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暖阁里只剩下秦昭仪和最体己的嬷嬷两个人。
尤嬷嬷依旧审慎地扫视了一圈,低声道“那香不是易与的,如今陛下不往咱们这边来,只怕也不好弄成。”
秦昭仪喉间滚出一声笑来,道“他不来见我,我还不能去见他么我就不信,他就能对我这样薄情了。”
可是前头那一回,也并没有顾惜您的脸面
尤嬷嬷心中叹息。
当局者迷。
她们家的姑娘,还一门心思地把如今当作当初。
真要如当初那个样儿,哪里还有凤池宫的今天呢
她委婉地道“听说近日里,陛下都没有过问过陈公公的事。”
当日体己的心腹,说逐了也就这样逐了。
秦昭仪却像是被她提醒了似的,道“也对,还有陈满在九宸宫尚有些旧部的。”
全然没有将尤嬷嬷的顾及放在心上。
尤嬷嬷长叹了一声。
她奶大的姑娘,她是知道的。
最是有主意。
换一个姑娘,也不敢做出当日还在闺中时,就同皇子私相授受、有了首尾的事来
就是他们家的老爷,一向古板讲规矩,自诩治家有方,那时候无意间撞破了这件事,险些气出个好歹来。
她沉默了下来。
秦昭仪已经兴致勃勃地推着她的手臂,催促道“妈妈最疼我的。快去寻了那香来,我先琢磨一回。”
夕云宫里的事,出了秦昭仪的口,入了尤嬷嬷的耳,因着说的隐秘,并没有传出什么声息来。
对于紫微宫中的人来说,日子也不过是这样的过。
四位主位宫妃进宫的时候已经是冬月中,稍稍数一数日子,就进了腊月。
宫中理事的人也说不得忙了起来。
郑太后的帖子下到了凤池宫。
容晚初进了宁寿宫暖坞的门,就被扑面而来的花山子镇了一镇。
歪着身子枕在贵妃榻上,正由着几个宫人环着捏肩捶腿的郑太后听见通报声,撩了撩眼皮,看见她这副神情,不由得有些受用,笑着冲她招了招手,道“我这个花山怎么样”
“实在是好。”容晚初夸得真心实意“这时节能莳弄出这许多异葩来,颜色竟又这样合适,恰好做得成个麻姑奉寿,您老人家调教花草的手段实在是当世一等一了。”
郑太后面上受用,偏还要笑着哂她“小孩子家家,见过什么大世面,这就算好了明年再给你见个别的,倒要听你怎么说话。”
容晚初就抿着嘴笑。
她盈盈地立在当地,身后的宫人就有眼色地上前来替她解了肩上的大氅。
雪里寒梅的外罩,纯白猞猁皮的里子,穿在容晚初的身上萧萧飒飒,十分的清峭之气,拢在手里沉甸甸的,那宫人担住的时候面上稍稍露出些意外之色来。
郑太后目光就在这件氅衣上转了一转,那毛里子白得没有一丝杂色,领口绒绒的一圈还在颤巍巍拂动,单是看着就知道有多么柔软。
她随口道“这倒像是去年北莽人献上来的那块皮子,当时收在了内帑,没想到皇帝给了你。”
她望着容晚初的目光就又多了一点慈爱“皇帝也知道心疼人了。”
这大氅倒确实是皇帝送到凤池宫的。
不是派了人来送,而是亲自带着送了过来。
容晚初原本叫人放到柜子底下去的,却因着这几日温度又降了些,她又不常走动,阿讷怕她受了风,出门前到底磨着她穿上了。
没有想到这衣裳就恰好入了郑太后的眼。
她倒不至于觉得郑太后话里含酸。
去岁里郑太后还是郑皇后,她和先帝老夫少妻,宫中的器用从来都是先紧着她来挑拣。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没有接郑太后的话,只是柔声道“陛下是个纯孝的仁君。”
升平皇帝不是郑太后的骨肉,两下里情分也说不上多么深厚,只是有个母子的大义在,郑太后就有份后宫第一人的尊荣。
容晚初说皇帝纯孝,郑太后还是爱听的,她就把身子往里挪了挪,在贵妃榻上空出个位置来,拍了拍,道“不必这样拘束,来陪我坐着。”
像个寻常人家的慈祥老妇人似的,一点都不见架子。
容晚初也不推辞,笑盈盈地在她身边坐了,就顺手接过了宫人手里的玉刮板,替她刮腿。
她手劲小,刮在腿上的力道也就轻轻飘飘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效用,郑太后却露出些享受之色来,含笑道“如今我也有儿媳妇孝顺了。”
她随口调侃了一句,并没有等着容晚初的反应,就说起正事来,也是前头下帖子说的那一件“前些年里,这宫里大事小情都是我操心,进了腊月就忙起来,连顽也顾不上了。”
她看了容晚初一眼。
贵妃生得有国色,一向是这些年里连她也多有听说的。只是世人夸起颜色来,难免就生出些轻佻气,非要论德、才,才显得庄重。
一般都是十五六、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家教、学问、见识不同,就养出三六九等来。
容景升的这个女儿,任谁来评判,也是第一等的。
最难得是她身上有种寻常人家宗妇都少有的沉稳之气,仿佛已经经历过风浪的礁石似的,让人看着从心里就觉得能把事情托给她。
老七能选中了她,或许是从前太过忽视他了。
郑太后心中有些感慨,但这些念头都只是顷刻之间的,她笑着握住了容晚初的手,道“今年可好了,皇帝把这摊子事分给了你,圣人都说了,亲有事子服其劳,你可不能再推脱”
进了腊月里,就要总账宫中一年的收支,许许多多琐碎之事。又因为近了年下,过了小年就要封印,除夕祀天地祖宗的祭庙、赐群臣僚属的宫宴,上元的花灯会样样都要赶在这前头出一个章程。
更不要说容晚初进宫来还不满一个月,身份也只是个贵妃。
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要厘顺这些事务,还能办的漂亮妥帖,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做到的事。
多半都是太子妃升格做了皇后,在东宫先就有了历练,或是头几年里太后手把手地带着,慢慢把新皇后调教出来。
郑太后抛出了这个难题,就含笑看着容晚初的反应。
容晚初稍稍露出些不安之色。
郑太后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总归要惶恐的,就笑吟吟地给她吃定心丸“你且放心,我这里把老宋借给你些时日,她替我掌了这些年的账册,寻常的事都清楚的。崔尚宫那里我也交代过了,要是她们敢欺你年少,你直管教训,我替你担着。”
言下之意,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要来找我,凭你自己处置就是了。
她说得这样光明正大,容晚初就不得不含笑叹了口气,道“您可真是待我厚望了。”
郑太后欣然道“你可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少时日。”
神色十分的真挚,全然没有一点刻意为难的样子。
容晚初知道她做了决定,也没有再作推辞,就起身行了个礼,道“儿臣遵母后的懿旨。”
态度温顺又端正。
郑太后就点了点头,重新拉了她的手,道“说了多少回,在我这里就不要这样的拘束了。”一面兴致勃勃地拉着她,道“京里的花灯会年年都是一个样儿,来来回回那几家,看都看的烦了,今年你可要想想个法子,做一场新鲜些的出来”
容晚初回了凤池宫,心里就把郑太后兴致上来提的种种想头放到了一旁去。
郑太后虽然在宫务上做了甩手掌柜,说话倒是一诺千金,宁寿宫的宋尚宫当下里就跟着容晚初的车一同走了。
看家的阿敏看见她出去一趟,还带了个人回来,一时有些意外。
听见宋尚宫要在凤池宫住上一、两个月,就知机地先下去带人拾掇屋舍。
宋尚宫没有关心自己的起居之事,就规规矩矩地站在地当中,等着贵妃的垂询。
出乎她意料的,虽然事情已经堆到了眼前来,容晚初却并没有急着问她什么事,只是对她笑了笑,温声道“凤池宫不比宁寿宫宽敞,委屈姑姑了。姑姑先去休憩一二,后头还多有麻烦的时候。”
宋尚宫面上稍稍有些惊讶,却也并没有多说,就笑盈盈地蹲了蹲身子,跟着引路的小宫人迤逦退下了。
厅中重新恢复了宁静,容晚初独自立在桌前垂下了眼。抬手的时候衣袖从黑漆螺钿的桌面一角拂过,她的目光散漫地落在沿桌缓缓流淌的夹绵兰锦上,神态也茫茫的,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阿敏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她掩在袖中的手里捏着封名帖,在容晚初身边站定了,半晌,看见女主人的视线往她身上转过来了,才轻轻喊了声“娘娘”,道“戚夫人送了帖子进宫来,想求见娘娘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郑太后我与世无争。
晚初我不会主持宫务。
殷七我我不想出场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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