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双红豆1
唤出名字的人犹然自顾自地沉睡, 不知道榻边人心里的千回百转。
少女怔在了原地,原本就要挣脱开的手也不自觉地垂落了下去, 那只手就重新握住了她。
她在他掌心干燥的纹路里,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颤抖和冰凉。
容晚初怔怔地注视着他。
年轻的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峰也平复了下去,像是满意于她的温顺, 又像是终于得偿所愿, 容晚初感受到他就着这个姿势习惯地拍了拍她的腕, 低声道“阿晚你乖。”
容晚初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这一句“阿晚”, 连语气也是这样的熟稔, 仿佛说过千万回。
她凝望着他峻刻而俊美的眉眼,他梦中安静而思虑的睡容, 他和前世的升平皇帝越发相异的, 却与梦中那个男人越来越贴近的每一处。
她心底里有个荒谬而难以拒绝的猜想, 撕开重重障障的云翳,在她心头鼓动燃烧。
有那么一刻, 她真的很想握住他的手, 唤醒他, 问他
她无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又终于意识到那种温热并不是正常的温度。
“来人,来人”
容晚初再也顾不得其他,霍然站起身来, 向门外扬声呼唤。
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就在门口的甬道上响了起来。
阿讷身边簇拥着凤池宫的宫娥,嘴撅得高高的,在门口的时候仿佛和谁挤了一回, 争先进了屋。
满脸焦色的李盈,和背着药箱的太医紧紧地跟在后面,蜂拥地赶了进来。
容晚初顾不上琢磨侍人之间这点龌龊,先道“杨太医。”
“陛下发热了,您来的正好。”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往后退了退,留出了榻边更多的空间,而榻上的人扣在她腕间的手却没有放开,这时就被她拖了一小段,从薄被子底下露了出来。
花白胡子的老院正应了声“臣在”,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扫而过,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就坐在榻边的椅子里,抬起了头,对着容晚初道“娘娘,臣要为陛下把脉,有劳您替陛下理一理脉枕,平放静置即可。”
老头儿脸色十分的正经,仿佛堂堂正正,没有一点暗示意味似的。
容晚初原本一心都是焦虑之意,被他这样一说,才注意到皇帝的手还挂在她腕上。
她微微一怔,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仿佛也酸也苦,但又仿佛酸也是甜的,苦也是甜的,一时又有些恍惚。
她定了定神,才垂着眼睫,轻柔地拂开了环住她的那一只手。
手也是瘦的,五指修长,骨节像是铁铸一般硬朗,熟悉的位置有些还没有结出茧的泛红皮肉。原本虽然是虚握,但扣在一处的力气却大,带着些总不肯分开的意味,但被她这样一抚,又温顺地放了开来。
容晚初握着他的指尖,引着他将腕搭在了硬硬的脉枕上,放开的时候,那灼烫的触感还停留在她微凉的掌心里。
阿讷和李盈看到这一段短暂的互动,都有些难以掩饰的惊愕之感。
贵妃和皇帝的不睦或者说,贵妃单方面对皇帝的不睦,对于两位腹心之臣来讲,从来不是一件秘密。
李盈目光在地面的斑斑血迹上扫了一圈,陛下的佩剑掉在贵妃的脚边上他实在猜不出前头都发生了什么。
他方才被人拿事情调远了,等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才匆匆赶回来,又在门口同阿讷起了一回争执,原本心里有许多挂碍、恼怒、不安,然而此刻见到这样一幕,忽然就轻轻地吁了口气。
皇帝有多在意容贵妃,他心里最清楚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或许他在心里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默默想着,或许陛下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就连感受到阿讷不知为何,狠狠地瞪过来的视线,他也眼皮都没有抬,只当做没有看到似的。
底下人的心思这时候全不在容晚初的眼睛里。
她有些急迫地看着杨院正,等着他说出诊断的结果。老太医也没有让她失望,只诊了脉,又掰开齿关看了看舌面,就从药箱里翻出一支粗颈的矮瓷瓶,圆圆的肚子七八分径,没有用常见的布塞、木塞,只是拿蜡封着口。
他摸了摸胡子,仿佛沉吟了一下,道“陛下虽然被白蛇所伤,但吃了白蛇胆,按理说该没有什么大事才对。不过,臣原本就说了这几日不能随意用药,不知道是什么人给陛下用了一味夜合花,这花带内热之毒,就把陛下引着了。”
容晚初的注意力在白蛇胆上一晃而过,原本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后面的话引住了。
“夜合花”是什么东西,容晚初并不曾听闻过,但结合杨太医前前后后的话,她也知道这必定不是什么善物。
她面色微冷。
杨院正原本以为这是皇帝和贵妃之间的小情趣,此刻察言观色,就知道并不是这样一回事。
他略松了口气。
小年轻,贵人家,就是喜欢胡闹。
他方才说话的时候一直摩挲着那只瓷瓶,这时抬眼看着容晚初,道“娘娘,白蛇胆珍贵,自古以来也少有人服食过。这味药丸原本是臣祖上传下来的,唤做长平一气丸,微臣无能,研究了许多年,也未曾彻底解透了这丸药的性理。”
容晚初听到“长平一气丸”的时候,就徐徐地吁出一口气来。
她其实一向并不是一个信命的人。
前世容玄明气到极处,曾评价她“天生反骨,无畏无敬”。
但在这个午后,她却罕见地想要相信命运的机巧和遇合。
她道“这药陛下可以服用。”
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杨院正有些讶然。
他又将这位贵妃重新打量了一次这原本有些失礼,但他做出来就十分的坦然,又很快地低下头去,用玉板挫开了瓶口的蜡封。
那瓶口一开,药丸还没有取出,就有一股沉邃的异香淡淡地散了出来。杨院正手脚十分的麻利,顷刻之间就将那枚龙眼大的黑药丸捏在了手中。
容晚初没有叫人,亲自到桌边去斟了一盏清水。
阿讷和李盈忙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服侍着榻上的殷长阑直起了腰,将那枚药推进了他的口中,又就着容晚初的手喂他喝了两口水。
阿讷有些担忧地道“那么大一丸子呢”
她的忧虑没有成真,那药丸仿佛入口就化了似的,很顺畅就被咽了下去。
宫女就眼睁睁地看着贵妃扶住了皇帝的肩,手势温柔地替他理了理衣裳,目光落在他的肩后,长睫微微地动了动,眼中就生出些痛楚之意。
她低声问道“陛下是怎么受的伤”
李盈仿佛早就等着她问了,就将前头的事一一地说了一回。
他是半路才赶过去,皇帝受伤的时候,随驾的只有两个龙禁卫,他也如实地交代了。
“费胜,于存。”容晚初将两个侍卫的名字念了一遍,语气也是十分平静的,众人听不出她的心情。
李盈连忙补充道“费侍卫受了重伤,陛下已经交代了要留他在宫中仔细将养。于侍卫受了陛下的褒奖,说他救驾有功”
他虽然不大喜欢于存,但也不至于随意篡改皇帝的评价。
容晚初就点了点头。
她道“这个于侍卫没有什么大碍也请太医替他看一看才好。”
杨院正闻弦歌而知雅意,就起身行礼道“臣恰逢其会,愿为陛下和娘娘分忧。”
容晚初问道“陛下这里可还有什么交代”
杨院正道“陛下吃了药,倘若情形好些,大约不用多久就可以醒过来。若是不好些,就要到明日看。”
容晚初也略知道这里是因各人体质而异。
她就微微点了点头。
杨院正提醒道“只是不知道那夜合花是从何来的,还是早些找出来好些。”
容晚初眉目微冷,道“本宫知道了。”
杨院正就躬身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凤池宫主仆、李盈和昏睡中的皇帝。
大太监就跪了下来。
他对上了容晚初冰冷的水杏眼,硬着头皮道“娘娘,奴婢罪该万死。只是不知娘娘到的时候,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
容晚初看他满头的汗,鼻尖都憋得发红,却还能想要把事情问清楚了,目光稍稍地缓了一缓。
她没有急着斥责李盈的失职,淡淡地道“本宫到的时候,昭仪秦氏正意图犯上,陛下以剑刺之”
李盈眼前几乎一黑。
他这一回终于知道了榻边、地上那些血迹的由来,不由得战战兢兢地道“是奴婢的错”
容晚初无意在这时指责他、处置他。
她坐在榻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内侍,静静地道“你是天子的身边人,要做他的臂膀,护持他,照顾他。”
她语气那样平静,像深不见底的静流,平缓的水面上全然看不见水底的漩涡和暗涌。
李盈却在这样的语声中苍白了整张脸,连连地磕头。
连阿讷都埋下头去,鹌鹑似地不敢作声。
榻上的殷长阑忽然从喉间发出微微的一声低吟,容晚初转过头去看着他,抽出帕子替他沾去了额角不知何时沁出的薄汗。
阿讷偷偷地斜过眼角,看着少女眉目微敛,花瓣似的唇微微地抿了起来,注视着榻上人的视线专注,像是在这一刻只能看得到这一个人。
她手上的动作细心又轻柔,仿佛又带着某种难言的熟练。
阿讷的心里不知为何轻轻地抽了一下,又酸又软的。
屋中半晌都没有其他的响动。
门口投进来的光线却暗了一暗,有个宫人站在了那里,脚步有些犹疑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世间真的有人这么像ta却不是ta
殷七莫挨老子,祝你幸福。
晚初不是的话,就给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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