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贺圣朝1
翡翠像只小蜜蜂似的团团地围着甄漪澜打转。
那耳珰用的是南越贡上的紫石英, 通体剔透无瑕, 在烛火光里折射着无端端的流彩,指甲盖大小的丁香花,花瓣和蕊萼雕刻的线条纤毫毕现,细看时还有颗露水在花盏里盈盈欲滴。
翡翠捏着耳珰在甄漪澜颊侧比了一比,登时忘了嘴边正说到一半的话题, 直赞道“可见奴婢是个不顶用的了, 竟不记得娘娘妆奁里还有这个,戴着还这样地衬得出娘娘。”
她弯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替甄漪澜挂上了。
贵人妆奁丰厚, 忘几件首饰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屋中服侍的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甄漪澜目光落在镜中, 少女头上云髻插天,顶着俨俨的花树礼冠, 肤白如雪,耳廓细巧, 两点细细的潋滟紫色缀在耳畔, 俨然也生出一般风情。
她微微挑起唇,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第一重衣穿过,等候在帘下的宫人又捧上了第二重。翡翠叉着手,看着宫人替甄漪澜穿衣裳, 一面仍旧想要说起什么。
甄漪澜从镜子里看到她嘴唇启合,就先她一步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道“便是再热闹, 我们也不过是跟在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身边,随意走动不得,不过看个影子罢了。”
翡翠怔了怔,才意识到甄漪澜是回应她再前头说的话。
她听甄漪澜的语气,心中不免有些忿忿。
郑太后且不提,那凤池宫的贵妃容氏,同她们家的娘娘从闺中就相识的,一样是十五、六岁,一样是一品大员家的嫡女还是个丧母之女,就因为容氏善于媚主惑上,掌了后宫之权不说,在朝会这样的场合,还像个副皇后似的,反而她们家娘娘只能跟在后头赔笑。
这世道何其不公
她嘟囔道“娘娘就是太好性儿。”
甄漪澜神色不变,温温柔柔地看了她一眼。
翡翠就缩了缩脖子。
甄漪澜淡淡地笑了笑,道“女儿的本分,不过是随分从时这四个字,余下的事,都有陛下和太后娘娘圣裁,两位圣人法眼如炬,善赏恶罚,最是公正不过的。”
翡翠听她说出大道理来,不欲使她生恼,就笑嘻嘻地屈膝应了声“娘娘教诲得是,奴婢知错了。”
甄漪澜睨了她一眼,警示式地道“你今日就跟在我身边伺候,也不许你一个人到处乱走,倘或冲撞了人,我可不轻饶你。”
就是她犯了什么错,娘娘回来不饶了她,在外头也会护着她的。
翡翠被她警诫了,也不着恼、羞愧,仍旧满口地应是。
旁边服侍的宫人除了解颐宫使唤的,还有尚宫局为了朝典新拨过来提点规矩、查缺补漏的女官,原本神色端肃得像盆水似的,此刻见甄漪澜和侍女相处十分的亲昵,眼角唇边也不由得软化了些许。
翡翠没有在意那女官的脸色。
她见甄漪澜衣冠都整戴完毕,忽然间想起桩事来,一拍脑门,道“坏了。”
解颐宫的尚宫范氏恰好掀帘子进了门,听见她这话,忙“啐啐”两声,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她道“大过年里,万事都讨吉利口彩。”
又问道“翡翠姑娘可有什么事”
“我昨儿夜里特地交代灶上,做点子小点心给娘娘填肚子”她回过头,就看见范氏手臂上担了个小攒盒,里头隐隐地冒着热气,遂笑道“范姑姑倒是眼睛尖,替我省了事儿。”
范尚宫脸色不变,手上稳稳地捧着那攒盒,搁在妆台的桌沿上,才开了盖子,果然露出里头几格子一口一个的面果子来。
她道“翡翠姑娘行事最周全的,奴婢借花献佛,伺候娘娘了。”
甄漪澜看了她一眼,微微地笑了笑,道“嬷嬷做事最稳重的,这几个皮猴子还要嬷嬷多调教些。”
翡翠听她盛赞范氏,反而把自己若有若无地贬了几句,一时不由得撅起了嘴,打了帘子往门外去了。
出了寝殿的门,沿廊往下走了几步,就看见她前头久寻不得的玛瑙穿过月亮门正向里来。
她连忙迎了几步。
她昨夜睡得早,就为了支应今儿早间的忙碌,没想到从她一睁眼,就没瞧见玛瑙的影子,这时候终于见着了人,不由得埋怨道“你前头往哪里去了,寻你这半晌。生怕娘娘一错眼想起了你。”
玛瑙冻得哆哆嗦嗦的,牙关都在格格地打颤,听见她说这个话,不由得眯了眯眼,视线在她脸上溜了一圈,翡翠浑然未觉,还在絮絮地抱怨道“定要连累我也吃瓜落。”
她两个原是一同长大、服侍着甄漪澜的情分,翡翠又是个刀子嘴,话说过翻过脸就忘了,见她只穿了件藕荷色的上襦,鼠灰的裙子宫中使女最寻常简单的装束,又关切地问她“怎么往外头跑一趟,却连比甲都没有穿不冻掉了你这小蹄子呢。”
玛瑙收回了视线,一面打着哆嗦,一面道“原是我迷迷糊糊的就给忘了。好翡翠,你替我去煮一碗姜汤来,我晚上给你打洗脚水。”
“现有那么多小丫头子使唤,我缺你这一盆洗脚水呢。”翡翠啐她,一面也知道她这个怪癖,一向不爱喝灶上人煮的姜水,就替她遮着风,一路陪她先回了住的耳房,就出门去茶房替她煮姜茶。
玛瑙抱着汤婆子,听见脚步声在窗下蹬蹬蹬地去了,也跟着出了门,沿廊往甄漪澜的寝宫去。
甄漪澜搭着宫人的手,正从屋里走出来,见她从回廊底下过来,就看了她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玛瑙屈膝行了个礼。
甄漪澜含笑道“你今儿倘若不爱出门,就留在宫里头看家,我还放心些。”
玛瑙笑道“奴婢便知道这世间再没人比娘娘更了解奴婢、体恤奴婢的。”
甄漪澜笑着虚虚点了点她,道“油嘴滑舌。”
佯装板了脸,道“还不退下。”
仍旧扶了范尚宫的手,摇摇地往外去了。
大殿受礼、命妇朝拜,这样极尽端庄肃穆的仪典在容晚初做来已经轻车熟路。
她坐在高高的殿阁上头,甚至还有精神借着举起茶盏的遮掩,拈一口攒盒里的果子。
纵然那面果子是阿讷早起来预备下的,此刻看见她这样低着头吃,也不由得有些无奈。
容晚初的坐席居于郑太后下首,又比德妃、贤妃两席更高一层,此刻侍女稍稍地抬一抬头,就能看见太后郑氏高高踞坐在紫檀木漆金挖镶螺钿几案后头,时不时投过来的淡淡视线。
她心里暗暗地替容晚初捏一把汗,忍不住在她背上轻轻地点了点。
容晚初知道郑太后的注意力泰半都在自己这一席上。
自己这一点举动自然也逃不过她的视线去。
容晚初笑盈盈的,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霁红瓷茶碗搁下了。
她停了口,阿讷就缓缓松了口气。
那面果子是特意做的,宫里的尚膳都晓得火候,一个小小的一枚,就是樱桃大的小口也吃得下,绝不会坏了主子的妆容。
容晚初一气吃了四、五个,胃里也稍稍有了饱意。
她闲闲地看了贴身的侍女一眼,道“等一等教你看见了宴上都是些什么菜色,你就知道我未雨绸缪。”
她口中虽然慢悠悠地说着话,但踞坐在长案后头,腰背挺直,像株不蔓不枝的菡萏茎儿似的,虽然与墀下距离太远,看不见眉眼间传言的倾国之色,却也能品得出姿仪的出挑。
有人在地下磕过了头,与同伴一同往下头入席的时候,不由得低声道“那一位就是贵妃娘娘了。”
“曾听闵家姐姐说,贵妃娘娘在闺中时,便有国色。”说话的妇人姿态雍容,一口吴侬软语又轻又柔,穿了件宝瓶纹的杭绸礼衣,形制都是一般的官样,勾针走线中总显出些奇巧花样来。
她有些好奇似的,又问道“陈家姐姐从前可见过这位娘娘”
那妇人陈氏笑道“贵妃娘娘从前就不大爱见人的,我也不过是一年半载见到一、两回。”
“照这么说,倒是个娴静贞顺的女郎了。”那吴音妇人掩口笑了起来。
她自觉言辞隐晦,陈氏却只是笑着转开了话题,一面在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外官带进京来的女眷多有这样不晓得轻重的,偏偏这一个就摊在了自己家里。
容晚初在年下毫不遮掩地逐了一宫的预备嫔妃,还连着下了四、五道懿旨,申斥当中几个女孩儿行止失德,其中不乏三、四品的大员门户,皇帝对此非但没有不悦,在重臣进宫去哭诉的时候,还连消带打地把人又小惩大诫了一遍。
这件事在朝中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在后宅妇人们的口中却比什么家国大事都要引人。
也因此,容晚初的声名在这些夫人当中正是极盛的时候没有哪一个妇人心甘情愿地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偏偏如今有一个最不能“善妒”的人,却做了这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还给她做成了。
多少人咬牙切齿、在家里撕遍了帕子,骂她“骨头轻的妒妇”,或是单纯地慨叹,说一句“便是将来君王爱弛”
到底都是歆羡。
歆羡之余,就是随之而生的敬惧。
陈氏的目光遥遥地向上一扫,背上就毛毛地生了一点冷意。
她垂了头,将身边妯娌的衣袖扯了一把,规规矩矩地向案后落了座。
殿堂深处,容晚初的视线在二人的方向一扫而收。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钟来不及发六千整章,先发三千,晚点更剩下的一半。
宝贝们新年快乐呀,祝大家身体健康,太平喜乐比个超大的心
你眠中午吃到昏昏欲睡,而且没带电脑,用蓝牙外接努力码字中,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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