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贺圣朝5
狻猊兽大张着口,利齿和锐爪寒意森森, 粗重的喘息声里, 喉间舌底的血腥臭气扑面而至, 殷长阑低喝一声, 长剑如流光般迎了上去。
猛兽还没有袭至身前,口中的腥臭之气已经熏得人眼目微眩。
容晚初被殷长阑推在身后的时候,还有些许猝不及防的怔愣,微微趔趄了一下,才反手扶着男人的手臂站稳了。
一颗心这时才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雪白毛皮的狻猊在咫尺的距离里失去了远观的美丽, 只有匕刃似的齿牙彰显出择人而噬的狞厉。
猛兽失去了控制,盯着殷长阑的方向扑过来, 他此刻只能战不能退狻猊兽奔跑、扑咬的速度, 必定比人逃离的速度更快,把后背亮给猛兽,无异于羊入虎口, 只有被撕成碎片的结局。
她听见殷长阑深吸了一口气, 提身迎了上去。
年轻的君王掌中长剑像一条灵蛇,准确地刺在狻猊兽的颈下。
光亮丰沛的皮毛将剑刃微微地荡开了, 在颈、肩之间拉出长长的一条血口。
受伤的狻猊兽发出一声狂嗥。
龙禁卫左指挥使于存在容婴喊了“护驾”之后就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发下了指令。广场周边的禁卫军逐渐围拢近来。
但在这一刻里, 执枪的扑之不及, 佩弓的禁卫却因为皇帝与狻猊兽距离太近而不敢轻易放箭, 只能先将弓满张起, 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殷长阑与狻猊的缠斗大开大合,剑光、爪钩和齿牙寒芒闪烁,猛兽身上转瞬之间就又添上了数处伤口,嗥叫连连,却像是不知痛、不畏死一般,一再地发起冲击。
利爪当空扑下,狠狠地抓了过来。
殷长阑矮身时原本可以避过的,却在刹那之间直挺挺地撑住了腰,在爪钩及身的顷刻间肩膀微晃,重重地撞在凶兽的腹下。
这电光石火的接触间,锋利的兽爪已经在他肩上勾出长长的一条伤口,裂帛的声响里,皮肉瞬间向外翻卷起来。
剧烈的痛楚之中,殷长阑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一声也没有吭,握着剑的另一只手顺势撩起,切进了狻猊的侧腹上。
鲜血涌出来染脏了洁白的皮毛。
容晚初侧身倚在殷长阑身后,一双眼被男人肩头的伤口刺得生痛。
他本来可以避过的,可是他身后有她,他不能避。
她克制住了眼中的酸意,微微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手从发髻上抽出一支长簪。
手止不住地颤抖,容晚初狠狠地将指甲扣进手心里,用疼痛遏制了心中的慌乱。
天子遇险,身边的宫人内侍在慌乱之余,渐渐合拢过来护驾,身后、左右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容晚初又一次嗅到那种奇异的气味说不上甜或者苦,落在鼻腔内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的刺痛之感。
因为恐惧而微微凝滞的脑中,又因为这种气味而活跃起来。
朝会庄严肃穆,她身上穿的大袖翟衣繁复厚重,看着光鲜亮丽,行动却并不便捷她双手一合、一扭,掌中的簪子就脱成了两截,一段寒光闪烁的细刃从外管里滑落出来,扬手就向着身后的方向一刺。
她下手果决凌厉,以至于站在那个方向极近的地方、正慢慢地向后退出去的人避之不及,被她一刀划在手臂上,登时血流如注,发出一声惨呼。
有个小小的纸包因着她的动作,从靛色的袖管里掉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容晚初高高地提起裙摆,一脚将那纸包远远踢了出去。
被割伤手臂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动作,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纸包包裹不紧,又这样跌了几次,早就有些松开了,被他抓住一角的时候,整张纸散了开来,淡黄色的粉末就跟着风扬开了一大片。
刹那之间,那凶兽又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尾巴狂乱地甩着,一双铜铃大的眼都充上了血红的颜色。
粉末扬开之后,受伤的猛兽显然失去了自己的目标,鼻翼翕动着,呼吸粗重而急促,狂躁地看了殷长阑一眼,忽然调转了目标,向着旁边的方向扑过去。
“小心”
容晚初刹那间失声。
龙禁卫从南、北两个方向围拢过来,两翼偏偏还没有布下阵列,狻猊兽所扑杀的方向上,只有德妃霍皎和她身边的宫女
宫人已经吓得呆住了,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一支长枪呼啸着从数丈之外疾掠而来。
百炼镔铁的枪尖势大力沉,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之声,穿透了猛兽扑击时高耸的肩胛,犹然余势未歇,将狻猊整个身躯都带向一旁,踉跄着歪了些许。
容婴抬手撕掉了长袍的下摆,一脚蹬在护栏上,身形如鹘隼般掠了过来,长腿如鞭影凌空,狠狠地踢上了狻猊的侧颈。
猛兽发出一声震天的狂吼,连被数创,暂时失去了平衡,向旁边斜斜倾了一下,又很快翻起身来,重新向着容婴张开了血盆大口。
发狂的狻猊离开了殷长阑的身边,守在一旁的龙禁卫就压了上来,组成了一道森然的铁壁,把狻猊兽和帝妃等人分割开来。
被容晚初刺伤的内侍又被禁卫卸了手臂和下颌,咬破的舌尖沁出血来,混着口涎滴落在地上。
容晚初顾不上看他,先担忧地抬起头来。
局面终于得到控制,殷长阑的身形微微一重。
他额角渗出了冷汗,被兽爪抓伤的创口旁,暗紫红渍已经微微地凝固了一周,但狰狞翻卷的伤口底下,还有血在向外缓缓地渗流。
容晚初手足无措。
殷长阑垂首,对上了女孩儿担忧得像要哭出来的眼,犹然有余力牵起唇角,没有受伤的手抬起来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却发现掌中还提着柄剑。
他微微有些遗憾,却还是将剑柄握紧了,柔声道“乖。跟在我身边。”
剑刃上血水像条小溪似的流下去,滴在地面、鞋面上。
容晚初抿起唇,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抬手将掌中的簪刃还入鞘里,撑住了男人受伤的一半身躯,低声问道“先叫个太医来吧”
从西番使臣骑上狻猊兽走到广场周围,到狻猊忽然发狂、暴起伤人,再到皇帝赤手搏杀猛兽,生死之间看似漫长,实际上不过是石火光中短短一刻。
满场还有些乱糟糟的,被狻猊兽从背上掀下来的乌古斯都宁还仰躺在地上,被禁卫像拖条破麻袋似的绑住了,连同在场的西番使节团众人扣在了一处。
缓过神来的郑太后暴跳如雷,呵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哀家狠狠地查”
容晚初听着她陡然间尖锐高亢的声音,不由得微微蹙眉。
甄恪不知何时在侍卫的拥簇下挨近来,道“陛下,眼下纷乱,您龙体要紧,这里交给臣等就是。”
殷长阑眉峰因为剧烈的痛楚而紧蹙着,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豆大的汗珠从他颊边滑落下来。
容晚初道“甄大人。”
殷长阑伤势不轻,此际一时半刻难以说得出话来,就是勉强开了口,也不过徒然暴露他的虚弱。
她沉声道“术业有专攻,甄大人是治世能吏,安抚群臣的要务,就暂且交给大人了。”
把彻查变故的事务同他分割了开去。
甄恪原本并不大把容晚初放在眼里,没想到殷长阑没有说话,反而是她先开了口,就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容晚初神色微冷,却感觉到男人握着她的手稍用了几分力。
地面传来微微的震颤之感,就在背后不远的地方,那头狻猊陷在龙禁卫的包围圈里,犹有余力撕咬搏杀,发出阵阵的嘶吼。
殷长阑道“贵妃所言,即是朕所言。”
他音色沉哑,听不出虚弱和情绪。
甄恪垂着的眼就微微深了深,顿了一下,语气平稳地道“臣领旨。”
龙禁卫接手了发狂的猛兽,容婴就从战局中退了出来,以手撑在膝上,有些抑制不住地喘息。
身边有个女孩儿的声音低柔地道“将军,您受伤了吗”
容婴摇了摇头。
他直起腰来,侧过头看了一眼,霍皎在他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立着,侍奉的宫人都在更远的地方。
前一刻险些被狻猊撕咬的少女,这时候正微微地低着头,看不见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十根细白的手指绞在一处,昭显着主人心中的不安。
她的姿态落在容婴眼里,心中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熟悉之感。
容婴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皇帝的嫔妃,是他“妹婿”的女人,他原本该对这个女孩儿生不出什么好印象。
但不知为何,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有些话在他喉间堵着难以说得出来。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少女的目光如水一般在他身上流过,让他头皮和颈后由上至下地生出一片细碎的酥麻之感。
容婴微微调匀的气息在这样的注视里重新乱了一拍,忍不住就要开口,霍皎却先小小地退了一步,向他深深屈了屈膝,宁声道“多谢容将军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此后日日为将军祈福”
“此不过臣分内之事”
“愿他生衔环结草,相报重恩。”
少女嗓音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颤音,抖碎了原本的宁静,却被容婴突兀而起的声线盖住了。
她眼睫微颤,唇角微微地挑起一个似笑似哭的弧度,再度行了个礼,就向后退了开去。
容婴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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