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寒(5)

    第八十九章、东风寒5

    阿敏往常都是往容晚初身边来的, 今日不知为何往后退了一射之地,前头就是阿讷和青女带着一众宫人,替她穿戴了衣裳首饰。

    容晚初刚刚睁眼,神色仍然有些倦倦的, 看着不像是十分精神的样子。

    阿讷试探着问道“娘娘今天是在宫里看看书写写字, 还是出门去走走”

    容晚初闭着眼睛,任由宫女们柔软的手指在脸颊眼角按揉,沉默了片刻,才道“先去一趟撷芳宫。”

    从上回同霍皎见了那一面, 撷芳宫重新沉寂了下来,除了按规报到凤池宫的事宜之外,再没有别的响动了。

    阿讷顺从地应了一声“是”,又指使着青女等人去箱笼里收拾衣裳。

    房中的杂役宫人都退出去了, 阿讷才低声同容晚初回话“解颐宫那里,贤妃娘娘又要禁卫给递消息来, 想要见娘娘一面。”

    容晚初微微蹙起了眉, 刚想说“不见”,却难得地改了主意, 道“我明日去看看她。”

    阿讷应诺。

    因为既不能十成十地确信霍皎所言属实, 容婴和霍皎之间果然有一段过往,也不能确定甄漪澜暗示霍皎时所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假, 又有没有留下后手,容晚初索性就把她再度圈在了宫里。

    甄漪澜恐怕也没有想到,霍皎敢把这样稍有不慎就身败名裂的事透给容晚初听。

    所以说世间的聪明人, 有的时候往往聪明太过,把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人心最是从来都没有定数的一件事。

    如今容婴已经不在帝都,远在军中奔赴塞外,京中的风吹草动就不会轻易刮到他的身上。

    容晚初腾出了手,可以办几件不那么急迫紧要的事了。

    她目光淡淡的,由着身边的宫侍拥簇着上了门口的辇车。

    撷芳宫的人接了贵妃的御辇,不免有些意外。

    朱尚宫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对着容晚初深深地行礼“贵妃娘娘恕罪,我们娘娘正在后头佛堂里,请贵妃娘娘略略等一等,奴婢这就请了娘娘出来。”

    容晚初顺口问道“德妃崇尚佛法本宫那里有尊药师如来像,羊脂白的,难得莲座是烧的琉璃,绿底白花粉尖儿,连花瓣上的露水都活生生的,十分的传神了。”

    她这样说着,就偏过头去吩咐身边的侍女“记得回去翻一翻,明儿送到德妃这里来。”

    阿讷连忙屈膝应“是”。

    朱尚宫喜不自胜,连连地道谢,因为曾被霍皎申斥过,虽然有心说一说她们家娘娘的虔心,到底只能含含混混地道“我们娘娘每天早、晚跪经,十分的挚诚了。”

    好像有道明光闪过心头似的,容晚初忽然就转过弯来,明白了霍皎这样的虔诚因何而来。

    她不由得在心里叹息。

    面上却没有一点表露,对着满面喜色的朱尚宫笑道“德妃身子骨娇弱,难得她又信这个,兴许就能保佑她早些好起来。”

    一面进了殿门,一面就把要往后头去叫人的朱尚宫喊住了,道“我不过是来探望一二,倒不必惊扰了她,等一等也不当事。”

    朱尚宫知道霍皎在佛堂里的时候不爱受人打搅,但当着容贵妃的面教她在这里等,心里又觉得失礼,不由得踌躇了一下,到底应了声“是”,又悄悄地使了个机灵的宫人到佛堂门口去守着。

    一盏茶等到微冷,霍皎被两、三个小宫女随着,脚步匆匆地进了大殿。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水色素棉面海青,一看就是礼佛时的便装,连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就先出来见了客人。

    朱尚宫虽然知道自家娘娘和容贵妃情分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但见她这副模样,仍旧不由得有些迟疑,目光在霍皎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身上打了个转。

    霍皎没有理会宫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先把容晚初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平和,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才放缓了脚步,叫了声“贵妃娘娘”,屈膝行了个礼。

    容晚初却在她眼底看到了一痕青黑。

    十五、六岁花儿一样年纪的少女,哪里轻易就能积下这样重的憔悴之色。

    她站起身来,回了半礼,同霍皎分宾主坐了,才放低了声音,轻柔地道“总要自己珍重些才是。”

    霍皎不由得微微地笑。

    她自己抬起手来摸了摸眼下,温声道“不过是这几日罢了。”

    容晚初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宫人,阿讷就知趣地拉着朱尚宫一道退了出去。

    霍皎抿着唇笑了起来。

    她颜色冷艳,惯常性子如霜雪似的,言谈都让人觉得疏离清冷,如今这样浅浅地笑着,生出些人间的烟火之气,就显出与年岁相符的明亮来。

    一双眼也稍稍地弯着,看着容晚初,轻声道“还记得上一回,他往柳州去,我那个时候心里只觉得天都昏昏的,天大地大,总也无处可安,竟贸贸然地闯到凤池宫去打扰你。”

    去年深秋里的事,容晚初也还记得。

    那个时候她觉得霍皎这个人行止怪异,好端端地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也是从那个时候偶然窥破这桩少女心事。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升平皇帝的壳子里已经换成了故人,霍皎的心意在她看来,只能是这个少女一生悲剧的注脚。

    她不由得含笑摇了摇头,道“我同皎姐姐一处说话,哪里称得上打扰。”

    霍皎抿着嘴微微地笑,道“也是我觍颜,担子推给了你,如今偷了这些闲,倒把你折腾了。”

    容晚初能明显地察觉到她今天的情绪比那一天更平和许多。

    人只要心境平和,就总归能存住希望。

    容晚初稍稍放下了心,笑道“皎姐姐要是有心谢我,就把你这里自己做的茶饼儿分我些我可是听说了撷芳宫特特要了一篓子茶,今天特地来讨食的。”

    她这样坦荡娇憨,让霍皎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朱姑姑。”霍皎对着门口招了招手,道“把我寝房窗台上那个小木匣子拿来。”

    一面就含笑道“亏得你什么都知道。”

    容晚初不过是为了岔开话题随口一提,没想到霍皎手脚利落,竟真个已经做了出来,倒有些“夺人所好”的愧疚了。

    朱尚宫得了霍皎的差使,脚程飞快地往后殿去,很快就折了回来,手中果然提了个小小的木匣。

    小匣子里头摆了两对模子,圆滚滚、矮墩墩的小乌龟形状,白白净净的,和宫里惯用的官样都不同。

    容晚初看着不由得笑,道“瞧着倒是憨态可掬。”

    霍皎也笑,道“咱们也想不到他怎么能把好端端的茶团模子做成这个样儿。”

    原来是容婴做的。

    容晚初把玉树一般的容婴和眼前这个小乌龟放在一处,只觉得仿佛窥探到了长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心里的念头没有露到脸上扫人的兴,伸手取了一个在掌心里端详,四个小乌龟各有各的姿势,这一个扭着头来看她,壳儿后头一条小尾巴还微微地曲着,龟甲上的纹路有几笔格外比别处都深些,她认真地看了看,转了个弯,才认出那是个殷文的“燥”字,认真得就像是真有古巫卜蓍,求来的神谕似的。

    容晚初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光里一晃,就看见龟壳角落里打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徽记,写的是个“瑶”字。

    她“咦”了一声,霍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替她解惑“我乳名瑶娘。”

    容晚初于恍然之间,忽然想起那天容婴在她宫里抱着小貂的时候,念的那一句“一宵梅雪,满地琼瑶”。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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