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黑夜山、大江山、七角山、逢魔之原五处血祭阵法再度浮现, 一直以来汇集在空间术法中的巨浪从中高高升起, 接入从天幕上正在落下的水浪。
海天旋转出黑色的水柱, 上接天穹, 下接地海,连通在天地之间,像一个个代表死亡的龙卷, 开始在平安京、甚至整片大地上移动。
巨大的鲸骨在海面蜿蜒游动,平安京的宫殿与高墙被轻易地捣毁,建筑顺着龙卷的力度被带起,瓦砾和宽墙炸开,碎片飞舞在天空之中。
藤丸立香看见脚下水位升起,无边的天海慢慢降落,茫然地捧着云外镜。
他身边的玉藻前却依旧能含笑看着这天地上下的黑海,眼波流转, 然后一凝。
大妖身后的九尾突然舒展, 平平展开握着桧扇的一只手臂,在狂乱的风里向前踏了一步。
他还没有挥扇,无形的威慑便骤然展开。
玉藻前身上勃然爆发出的妖力似乎让整个空间的海水都激荡了一瞬,脚下的海妖们都哇地一声软了动作,再抬头就像是中了魅妖的蛊惑一样分不清方向,在浪里不住翻到,竞相踩踏。
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海国的龙船上的大岳丸远远就看见了逢魔原之主的恫吓, 意外地咬了一下牙, 举起勾玉剑。
金色的雷电应声劈下, 像是一个开战的信号,船队上都传来齐齐作响的脚步声,海妖们纷纷站到了船沿边拉开弓箭。
下一刻,带着星火和妖力的箭雨漫天袭来
玉藻前平静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箭雨,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含蓄地嘲笑,因为在那些箭雨落下时,强大的梦山结界就撑了起来。白藏主也在这高塔之上,怎么可能容忍这些攻击接近自己。
艳丽的狐妖深紫至黑的尾巴再次大涨,摇曳在海风里像是一场妖冶的大火。
“你要做什么”
藤丸立香问他,声如蚊蚋,仿佛喃喃自语。
华丽的袖摆被吹得上下翻飞,这位惑乱天下之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从容,威严持重。
“看着这样做派的海国,实在是让我心有不耐啊。”
天狐缓缓抬头,风向开始逆转。
无数狐火像是笼灯里烧得最烈的烛火燃起,顷刻间燎原在平安京的高空。
火柱旋转,在接通天地的五道龙卷的最中心冲天而起,狐火所夹杂着逢魔原之主最沉重的妖力直直贯入天海
爆破声远远传来,然后火红色的潮水迅速在这海面上蔓延,所到之处都发出了水火相撞的滋滋声响,冒出白色的雾气。
“烬天。”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整片天空都开始了燃烧
勾玉剑挥出的金色雷电也冲破了箭雨,向天狐劈来,然而却重重地击在了红色的结界上。
结界发出碎裂的声音,少年身下的白狐发出了一声闷哼。
天空中不断有星火如雨落下,这些狐火不会被黑色海浪浇灭,它们会和海妖们在水中载沉载浮,成为海国无从下手的最大敌人。
咸与血的咸腥、焦糊的气味混杂,狼烟从黑海上滚滚而起,水域千里浮尸。
这就是炼狱了。
龙船上,大岳丸数道雷电劈来,都被白藏主咬牙抗下。
海国的少主举起手,凝聚的力量砸向了地上的海面,海面下的陆地登时土崩石裂,动摇了他们所在的高塔地基。
塔楼倾斜,梦山的结界随着白藏主的晃动而被应声击裂,但雷电和火箭来到天狐面前,立刻与狐火相撞爆开,没有对焚烧天际的狐妖产生半点影响。
而那耀眼的狐火也没有触及到少年分毫。
可即使藤丸立香距离玉藻前那么近,也觉得他离自己非常远。
天狐像是站在海天的尽头,站在日出般的火光之中,燃烧了自己全部的妖力。
他呆呆地看着玉藻前的动作,矜贵的大妖燃在自己炽热的狐火之中,女性艳丽的伪装被渐渐褪下。他垂眸抬手,眼尾上挑的微红被面具缓缓遮盖,然后轻摇着扇子,全然一副意态闲然的模样让藤丸立香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
曾在走进宫廷见玉藻前之前,小白把天狐的故事告诉了他。
所爱上的身为人类女巫的妻子遭遇天罚,疼爱的孩子被阴阳师杀害,所以当玉藻前拒绝的时候,藤丸立香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要求对方再为平安京的人类作出什么。
可面前华美的大妖依旧在笑,在耀眼的风火中挥扇,用狐火龙卷对抗着黑色海潮。
他瞥到身边愣在原地的少年,也慢慢抬眼欣赏起那双蓝色的眼睛。
天狐似乎通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世间所有的人类,从其中看到了他友人的孩子,以及许许多多令人怀念的身影。
或阴险狡诈、或纯洁美好,众生百态千姿,才绘出了梦幻妖异的平安京。
天狐轻轻叹息了一声。
“因为我还爱着这样的人类啊。”
狐尾摇曳。
一条火照之路在那绝伦的扇下焚烧而出,瞬间将海面蒸发,露出了其下焦黑的一路屋脊,宛如礁石分开了大海。
海妖触及到这到开路的火焰就会被顷刻间烧烬,连再度淹过来的海水都发出了滋滋声响变成水汽。脚下的楼宇再度倾斜,白藏主心领神会,纵身朝那条路跳下了去。
龙船逼近,大岳丸看着海面上渺小的京都妖怪和藤丸立香,不再攻击,火箭和火雨都还在下落,海水却依旧在不断汇集。
对于平安京的覆灭,他只需要蔑然地等待着就足够了。
大天狗再度刮出刃羽风暴,却在躲避蟹姬的重锤时不慎被海中突然射出的骨刺扫中翅膀,被捣出血洞;白狼惊叫了一声,弓箭脱手,章鱼精的触手卷住了她的腰,把百鬼中最优秀的弓道者拖入了海里;而只要地震鲶在,雪女的冰凌迸裂凸起,成为了针对平安京中的小妖怪们最大的利器
藤丸立香只能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竹妖穿梭在水浪中,衣襟带血,遍体鳞伤。他和白藏主都告诉过他妖怪仅仅就是会为了一个单纯的约定、或者某一样简单的事物而活着的生物,所以在满目的绝望里,他看到起伏在海面上的斜脊高处,白发尖角的琴师横琴拨动出清澈而凌厉的弦音。
藤丸立香在受击的间隙间没被梦山结界顾及到,海妖举着鱼叉刺过来,却被他身上激发出的结界弹走。
少年忍不住弯下腰低喊起来。
那是风神一目连最后留在他身上的风盾,在这一击之后也彻底消散了。
白藏主听到少年的哀嚎,不忍心回头去看,他奔跑着,却不知道要跑向何处。
巨大狰狞的长蛟一下撞开了火照之路,梦山的白狐受击,背上的少年被狠狠摔了出去。
“藤丸大人”
剧烈的撞击让藤丸立香眼前一黑,但也疼得他没有晕过去。
少年发现自己幸运的是没有摔倒海里,而是撞到了一个塔楼,破碎的栏杆让他跌近了房屋外狭窄的边台,不幸的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天的火箭扑面而来。
白藏主被海中的鱼怪咬住了后脚,一时挣脱不开。
人类的血肉之躯在这些带着妖力的火箭面前没有任何抵抗力。
悲叹之种突然从藤丸立香的怀中飞出,扬起最后一阵风,然后玻璃的外壳发出了噼啪的一声。
卵中的魔女放声大笑。
藤丸立香忍不住闭上眼,但随后就有一股温热的血流扑到了他的脸上。
少年浑身一震,他感应到熟悉的魔力又很快睁开眼睛。
“ater库丘林”
头顶压下一片阴影。
“喂,你”
黑色的狂兽低低出声,很快就有血涌上了喉咙,让他不爽地咳嗽了一声。
由圣杯影响而诞生的库丘林ater全身布满铠甲倒刺,唯独刻着魔术符文的胸腹是裸露的,魔女混沌而尖利的笑声洞穿了他的身体,他撑着长枪,用自己的身躯由武器化作盾牌,作为最后的甲。
把自己的御主给庇护在身下。
藤丸立香战栗地睁着双眼,忍不住松手想要触碰他。
黑色的狂兽咬牙切齿地抽了口气,警告他,“嘶,你别碰。”
从腥风血雨里屠戮了无数海妖,面对接连的充斥天地的灾厄,库丘林ater只觉得有些头疼地问他的御主“没有办法了吗”
少年接着他的血,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嘁。”
狂兽发出不悦地声音,身躯在无数攻击下岿然不动。
卢恩魔术会让他的肉体飞速愈合,但是贯穿物一直留在体内里,让他也无法动弹。
最熟悉的从者在侧,藤丸立香拼命地去让大脑再度转动起来,他摸索着刚刚脱手而出的云外镜。
重新拼起来的镜子光洁如新,可以正常地照射出镜前的事物,拼合起后最初的光芒就给他们拉开了天海的幕布。
藤丸立香伸手,哆嗦地勾住镜子边缘,生怕再看到什么可怖的景象。
镜子正常地反射出了正在烧却的天海。
可少年却是一愣。
天海被玉藻前的狐火烧却之后,新的海水夹带黑云滚滚而来,但夜空却短暂地露出了面孔。
来到这个平安京之后,这是藤丸立香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天空,正徐徐展开在他的头顶。
他忽然从这清丽而难得的夜色之中看到了一个故事。
小雪飘飘的长街上,有同龄的少年在给他将日轮山城的夜之女神手持月之力的那一半碎片,让天空中的太阳落了下来。
打败了太阳女神之后,月亮女神没有破坏那件导致轮回的神器,而是选择让山城里的居民在术法松动后慢慢醒来,决定自己的轮回。
那么那件神器去哪了呢
那时候藤丸立香在面摊里哧溜地吸着面,看着现编现讲的白发阴阳师又佯装苦恼地想了想,挥手再加了一份章鱼烧。
“啊,”年轻的阴阳师记起来了,“听说是交给了一个十分正气凛然、风雅又强大的阴阳师保管了”
少年从面碗里抬起来,表情略带嫌弃,对这个逻辑表示不相信,“鬼族的公主怎么会把这样的神器交给一个岛外来的阴阳师。”
“呃,可能是因为阴阳师有收藏神器的喜好吧”
年轻的阴阳师打着哈哈笑了一声,想敷衍过去。
库丘林ater身中数箭,长尾无力地拖在地上,过度失血。他抬头,看到抱着镜子的藤丸立香缓缓直起身。
“怎么了”狂兽把头背佝偻了下来,浑噩地问。
少年抬头,眼中倒映了夜幕上闪烁的星子。
他缓缓将镜子翻了过来。
你们终将相会,在那烈火与黑海之上。
晴明大人说,要找一面镜子。
云外镜是晴明大人从海外带回来的,之前已经被使用很多次了,据说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小白没留意
镜子背面,那个深色的他看不懂的符号花纹在拼合后,勾勒呈现出的星图对应了短暂出现的天空中最耀眼的星辰。
术式激活,那个重置轮回的时曲,原来藏在了云外镜之中
他手中的镜面应声碎裂,身边黑海之上有金色的光风环绕而起,随即越绕越快,越快越汹涌,带着铺天盖地的飓风席卷起来,却无一丝诛戮的威力。
龙船上的大岳丸远远看到这道飞舞起来的光,像是有所察觉地皱眉,却又不明其中的真面目,高高扬起勾玉剑,劈出无数惊雷如利爪般扩散向京都割来。
天空星辰闪耀,少年高举时曲。
这份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铺散,光海旋转而出,犹如从万古而来的潮汐无人可挡。
磅礴的光冲天而起也向下流淌,推开了一切血风与黑海。
无数冰冷的尸骸被包裹在时间的柔光之中,成为其间一点萤火。
浪潮消退,山川耸起,时间飞速倒转。
冰面消解,雪花飞舞回天空,万物在光海中逆向更迭。
妖怪们隐约看见有太阳从西升起,月亮从东方落下。
所有的一切都在浩瀚的漩涡里沉沉浮浮,最后收纳到了某个金阳秋日间,簌簌声响里落下的一枚红叶上。
那片红叶上有风雅至极的平安时代,明月缠梢头,流云长街满灯火。
而在阴阳交界的梦山之中,成片的白草再度扬起,霏霏如雪,红绳串起的金铃在风中不住摇晃,发出轻响。
一道惨叫声骤然划破天际,黑影从最高空穿云落地,激起一片浅色的草叶。
藤丸立香毫发无伤地成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对周遭的一切目瞪口呆。
他在光海之中失去了意识,像是灵魂出窍了一瞬,再回过神就又是熟悉的从天而降。
一片白叶飘落到少年的鼻尖,他打了个喷嚏。
“这里是哪”
“这里是梦山。”一个清润的嗓音回答。
藤丸立香一顿一顿像是非常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眼熟无比的围巾在长长的风里舞动。
白发阴阳师的脸上的红纹已经解除,在笑着注视他。
对方的名字如跃出脑海的小鱼,嘴里吐出了一个泡泡,自然而然地被意识伸手戳破。
“你果然就是”
“安倍晴明”藤丸立香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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